2020年9月14日20时50分许，四川省阿坝州的藏族姑娘拉姆在家中被前夫唐某泼洒汽油后点燃，致使身体大面积烧伤。半个月后的9月30日21时许，她经救治无效去世，终究没能过上今年的中秋。拉姆的姐姐、姐夫接受媒体时采访表示，妹妹与唐某结婚多年，屡遭家暴，拉姆一直为了孩子隐忍，离婚后，唐某还曾以孩子威胁“复合”。据当地警方通报，案发当晚，警方启动重特大案件侦破机制，将涉嫌故意杀人罪的唐某挡获归案。案件正在进一步依法快速侦办中。在短视频平台上，拉姆最后一趟采山货路上发布的视频里，远方的网友涌入评论区，刷着“不要下山”，幻想能阻止她带着希望奔向厄运。
在近年引发关注的家暴事件中，援助和介入总是伴随着当事人在公众面前自揭伤疤，掀起波澜。尽管如此，施暴者所受的惩罚也未必尽如所愿。2019年11月25日，第20个“国际消除家庭暴力日”，凭借蒙娜丽莎仿妆成名的美妆博主宇芽在微博中发布了12分钟的视频，自述被前男友家暴，包括被对方直接从电梯中拖拽出来，抓住头使劲往墙上撞，以及被抓住肩膀摔到地上伤及尾椎等遭遇。当地公安机关介入后，涉事男子被行政拘留20日，并处罚款。2018年11月20日，演员蒋劲夫的日本前女友中浦悠花，将全身受伤的照片披露到网络上，引发大量讨论。当天，蒋劲夫在国内微博上发布道歉声明，表示“忏悔和悔恨”。2018年11月28日，东京警方以涉嫌殴打伤害女性逮捕蒋劲夫。然而，2019年1月4日，东京地方检察院对该案做出不起诉决定，不起诉理由并未说明。还有并不自带关注度的普通受害者，选择录制自己被殴打的过程。南都此前报道，去年5月，一则配文“现在家暴都要这样取证了啊”的视频在网上传播。视频的开始，一名女子架设摄像设备，身旁站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随后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冲出来，不顾大哭的孩子，多次对女子拳打脚踢，女子尖叫呼喊长达40多秒。2019年5月21日，广东江门市鹤山市公安局通报该事件经过称，姚某与丈夫陈某文因琐事发生口角。陈某文对姚某进行殴打，随后姚某报警，被法医鉴定为轻伤。事后，陈某文被刑事拘留。2019年5月23日，南都记者前往医院探望姚女士。其家属表示，姚女士的手骨折即将手术，情绪不稳定，鹤山市妇联已介入帮助。南都记者另从鹤山市公安局获悉，施暴男子在审讯中表示懊悔。2019年5月25日，鹤山市人民检察院以涉嫌故意伤害罪，批准逮捕犯罪嫌疑人陈某文。曝光后广受关注的家暴当事人中，博主宇芽在半年内被家暴5次后之后选择在微博发声，另据媒体报道，自己和家人均受到前夫威胁的拉姆曾多次报警，也毅然离婚，却选择在镜头前埋藏起伤痕。在恐惧和无助中隐忍的受害者并非少数。全国妇联在2015年披露的数据显示，家暴受害人平均遭受35次家暴后才会选择报警。其中一些故事的结局，是死亡。河南女子小玲和丈夫李某在一起五年，有两个女儿，夫妻两人常有争吵。小玲的姐姐向南都记者表示，妹妹生前每次提到离婚，妹夫就放话要杀了她。女方家人质问起来，李某总是辩称只为吓唬吓唬妻子。类似的事情多次上演后，女方一家从最初的震惊恐惧，逐渐转变为观望。李某曾对妻子举刀威胁，事后却用眼泪和“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小玲放弃了离婚诉讼，随后变本加厉。直到2018年8月，小玲在江苏打工期间，她的母亲在夜里接到李某电话：“我把你女儿杀了。”李某自首，被公安机关拘留。2018年12月，南都记者从苏州市人民检察院处获悉，检方已依法对其提起公诉。小玲家人追悔莫及，他们在翻看小玲生前在QQ空间留下的记录时，才意识她所经历的绝望——每当小玲在表露出被丈夫伤害、对婚姻死心时，总有人在评论里安慰：“夫妻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只要吵完了就没事！”“别赌气了。”家庭暴力阴霾之下，长期被施暴的一方也可能做出想致对方于死地的极端选择。南都此前报道，一份2019年5月公开的判决书显示，黑龙江一女子王某被丈夫郭某辱骂、殴打，因害怕丈夫继续折磨自己和女儿，王某趁其熟睡，用砍骨刀连砍郭某数十刀，造成郭某全身51处创口、重伤二级。王某在庭审中供述，当日她曾给他人发信息称：“我不杀他，他也得杀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王某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1995年，在北京召开的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引入了“家庭暴力”这一概念。公认的立法突破发生在1997年启动的婚姻法第二次修改工作中。作为人大法工委立法小组专家，巫昌祯等人提议，在新婚姻法中对家庭暴力予以规制，最终使“禁止家庭暴力”写入了婚姻法总则。在巫昌祯等人长达20余年的推动下，2016年3月，中国首部《反家庭暴力法》正式施行。该法规定，当事人遭受家庭暴力或者面临家庭暴力的现实危险，可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对于被申请人违反人身安全保护令要求的，法院采取训诫、罚款、拘留等处罚措施。据新华网报道，截至2018年12月底，全国法院共审查了5860件人身安全保护令申请案件，发出3718份人身安全保护令。但这似乎与受害者的数量不成比例——据中国妇女报2019年报道，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有22.9%的女性和19.9%的男性曾遭受家暴，这意味着，每5个人中就有1人遭受过家暴。妇女权益公益法律援助律师事务所、北京市千千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吕孝权在2019年11月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指出，家暴事件中，举证责任完全由被害人承担，会导致有的被害人选择忍受，以避免维权失败后遭受来自施暴人更严重的暴力。他提醒，在当前环境下，受害人应当注意收集施暴人的承诺书、保证书，第一时间就医诊治，留存医疗诊断证明，留存录音、录像、微信聊天记录等电子证据。与公安机关有关的证据材料，如110报警单、出警记录、询问笔录、伤情鉴定意见、告诫书等，以及妇联、村居委会、调解委员会的记录，也可以辅助证明家庭暴力行为。博主宇芽就曾表示，她后悔没有及时报警，一些证明暴力、伤害的重要证据随即灭失，施暴方本应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在拉姆的悲剧中，据媒体报道，她曾多次报警，有民警视之为家庭纠纷，除了警告男方不要动手之外，认为自己“能做的也很少”。吕孝权还指出，法条对公安机关可对施暴人“给予批评教育或者出具家暴告诫书”的规定下，公安机关往往选择前者，而非更具震慑力度的家暴告诫书。此外，反家暴法明确规定的学校、幼儿园、医疗机构、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等机构的“强制报告义务”，现实中也少有落实。他呼吁，应适当加大对家庭暴力施暴者的惩处力度，并真正落实对施暴人的强制矫治制度，“司法和执法机关要有性别平等意识、反家暴意识，并强化处理此类案件的实操技能。”*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