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15死！一场“多方未能阻止”的大火后，问题仍未解决
“如果不能便利停放和充电，目前被移出架空层的电动自行车，可能很快又会再回来。”2月25日，南京雨花台区明尚西苑大火已有数日，居民柯先生对小区电动自行车管理问题仍显担忧。
这场火灾已致15人遇难、44人在院治疗，有伤员危重。经初步分析，火灾系小区6栋建筑地面架空层电动自行车停放处起火引发。此前，小区架空层停放电动自行车的问题不止一次被居民投诉和媒体曝光过。
在我国，很多小区都没有建筑之外的专属电动自行车充电棚，车位数也往往难以满足需求。一些小区将架空层等改造成充电场所，却没有足够的消防设施。有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中国电动自行车社会保有量已有3.5亿辆左右。在如此庞大的数据下，如何妥善安放电动自行车，正考验着每个城市的治理智慧。
2月23日，南京雨花台区明尚西苑小区发生火灾，已致15人死亡。
寒夜里的大火
大火发生前，南京已经下了几天的大雪。
柯先生向南都记者回忆，23日凌晨5时许，他在睡梦中被楼下大喊失火的叫声惊醒，立刻闻到刺鼻的气味，来不及细想，他叫醒熟睡的妻儿，通过步梯从22层直奔楼下。
当时楼下已有不少居民聚集。他发现，大火来自6栋2单元的架空层，紧挨他所住的楼栋。“火势蔓延得特别快，当时大火已从1楼烧到了20多楼，整个小区都是浓烟。”
柯先生还记得，那天很冷，烟大得无法形容，“吓死人了，感觉我们是死里逃生”。不少居民目睹了消防员灭火的全过程，一直到当日6时许，大火才被扑灭。“随后有人通知我们可以返回家中，6栋2单元的居民被安置到附近的酒店去了。”
这场寒夜里的大火，已致15人遇难。经初步分析，火灾为明尚西苑6栋建筑地面架空层电动自行车停放处起火引发，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江苏省已成立调查组，正深入调查火灾原因和责任。
在新闻发布会上，南京市长陈之常表示，此次事故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深感痛心和自责，代表南京市委、市人民政府，向遇难者表示沉痛哀悼，向遇难者家属、受伤人员及亲属表示深深的歉意。
25日，该小区所属的雨花台区西善桥街道明义社区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该社区正根据上级指示，对受影响的居民进行安置并发放物资，火灾楼栋目前只有消防人员可以进入。
柯先生向南都记者介绍，该小区共有9栋楼，每栋楼有3个单元，最高34层，最低27层，住户很多，楼栋间距较小。“每栋居民楼的架空层和楼下空地的棚子里均有物业安装的充电桩，电动自行车都停得满满当当已是多年的常态。”
火灾事故后的明尚西苑小区。
未能阻止的悲剧
悲剧发生前，居民和媒体已多次就电动自行车停放这一“顽疾”提醒过明尚西苑小区物业和相关部门。
柯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几年前，小区就发过电动自行车起火事故，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2022年我们就曾有业主向物业反映架空层停放电动自行车的问题，但未得到物业方回应。”
一名网友曾在2020年8月15日发文称，“明尚西苑小区2栋，架空层充电位置不够，没有照明，单元门里很多电动车，还有电动车上电梯充电。多次和街道、物业反映，一直说在想办法，从年头开始到现在没有动静。天热车多，有失火隐患。”该网友同时@了南京多个有关单位。
南京当地媒体也指出，明尚西苑在2019年曾发生过火灾。2022年4月14日，南京广播电视台《法治现场》推出视频报道称，明尚西苑小区的架空层挤满电动自行车，消防设施需跟上。视频内容显示，该架空层原本用作健身休闲和停放自行车，2019年禁止将电动自行车存放楼道里后，就成了电动自行车的停放场所。当年该小区就有楼栋因电动自行车发生过火灾，墙面上留下大片烟熏痕迹。
几年前，南京地方媒体还曾以《电动车侵占居民楼门厅隐患大，物业“望车兴叹”如何破？》为题对明尚西苑小区进行了报道。报道称，媒体实地探访后了解到，市民反映的问题确实存在，物业也很“头疼”。
2月25日，南都记者尝试联系明尚西苑所属的物业公司——南京新鸿运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在听完记者描述后，挂断了电话。第二次拨通电话时，该工作人员又称，“今天公司不上班，不予回应”。
对于曾有网友称涉事小区存在电动自行车安全隐患，多次反映却“从年头开始到现在没有动静”的情况，上述社区工作人员表示，确实曾收到过相关投诉，“日常有对物业电动自行车管理工作进行督促，我们整顿过了”。
但这场带走15条生命的大火，没能被阻止。
实际上，不仅是明尚西苑，在我国，电动自行车没有专属充电棚或充电棚不够用，是很多小区都存在的“顽疾”。由于电动自行车的普及，充电设施的需求量迅速增长，但相关设施建设却落后于需求。许多小区在规划时没有考虑到电动自行车充电设施的需求，导致居民面临停车难、充电难的问题。
即便是欲规划专属充电棚，仍然面临选址难题、规划车位的限制以及需要居民的支持与配合等问题。一些小区将架空层等公共区域改造成充电场所，却又没有做足消防功课。
电动自行车停放是很多小区的“顽疾”。
多地的监管探索
在南京“2·23”火灾事故发生之前，围绕解决电动自行车的安全问题，多地早有实践。南都记者梳理发现，不少地方近年已在加强对电动车的消防安全监管。
2023年11月1日，新修订的《深圳经济特区消防条例》实施，其中明确，违规停放电动自行车或者为电动自行车充电，且拒不整改的，对单位处一千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罚款，对个人处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未落实电动自行车消防安全管理，且逾期不改正的物业服务人，处五千元以上二万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二万元以上五万元以下罚款。
《北京市单位消防安全主体责任规定》于2023年9月1日起施行，从严规定了电动自行车禁止入楼的要求。社会单位未采取措施制止在建筑物内违规停放电动自行车或为电动自行车充电行为的，由消防救援机构责令限期改正；逾期未改正的，处一千元以上一万元以下罚款。
除了出台监管细则，一些地方也对电动车停放和充电的安全问题进行改善。其中，最为主要的就是设置电动自行车专属充电场所，并为该场所加装消防设施。
以北京石景山区为例，2018年该区曾印发《加强电动自行车充电棚建设管理意见》，其中提到，统筹推进已建成住宅小区分批增建、改建电动自行车充电棚。对于电动自行车充电棚的位置，该文件也明确要求与建筑物之间的防火间距不应小于6米。设置区域与疏散通道之间的隔墙应采用不燃材料进行防火分隔，不得靠近门厅、楼梯间和楼道口等区域。
近年来，上海也持续推进电动自行车集中安全充电场所建设，“为住宅小区新增电动自行车充电设施”及“为老旧小区内电动自行车集中充电场所加装消防设施”，被纳入政府为民办实事项目。
广州一小区电动自行车充电处。
广州还从电动车锂电池源头安全进行监管。2023年11月20日，广州市率先发布《电动自行车用锂离子电池和电池组技术规范》团体标准。新标准中，要求锂电池电动自行车触发热失控报警后，“5分钟内不起火、不爆炸”。
据了解，2022年由工业和信息化部组织起草的强制性国家标准《电动自行车用锂离子蓄电池安全技术规范》已经完成了起草和征求意见阶段，目前正处于审查阶段。按照项目计划，这项强制性国家标准将于今年发布。
国家消防救援局统计的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共接报电动自行车火灾2.1万起，相比2022年上升17.4%。消防部门对近年来发生的电动自行车火灾进行梳理发现，80%的电动自行车火灾发生在充电时段，66.7%的电动自行车火灾发生在20时至次日5时之间；电动自行车火灾致人员伤亡的，90%是因为停放在门厅、过道等部位。
而2021年8月1日起施行的《高层民用建筑消防安全管理规定》，明确禁止在高层民用建筑的公共门厅、疏散走道、楼梯间、安全出口停放电动自行车或者为电动自行车充电。
亟待破解的停放难题
此次南京“2·23”火灾事故并不在门厅、过道，而是在非封闭空间的地面架空层。为何架空层起火会烧至30多楼？
中国消防协会科普委委员许传升向南都记者分析，此次南京“2.23”火灾事故伤亡惨重的重要原因，在于电动自行车着火处与建筑楼的天井之间没有隔离措施，火灾发生后产生了“烟囱效应”。
“一般而言，着火后周边的空气受热，密度变小，与室外冷空气形成对流，会导致烟雾不断向上流动。同时，用于通风和采光的天井两边均为住户的窗户，每一户的窗外都安装有栅栏，栅栏内放置了很多可燃物，容易被高温的烟引燃，导致火势向上蔓延，被引燃的可燃物会持续燃烧，向室内蔓延，在水平方向上进一步扩散。”
根据中国自行车协会披露的数据，截至2022年末，中国电动自行车社会保有量已在3.5亿辆左右。在电动自行车保有量如此庞大的情况下，如何安全且便利地停放和充电，正考验着每个城市的治理智慧。
我国电动自行车社会保有量已在3.5亿辆左右。
许传升表示，在电动自行车作为日常出行工具的今天，一定要采取措施控制它可能带来的危害。“从电池的角度来说，市场监管部门应主动监管生产不合规电池的厂家商家，因为假冒伪劣的电池进入市场流通后，管理难度将大大提升。”
“从预防的角度来讲，如果在架空层停放电动自行车，要采取隔离措施，将其与采光井、疏散楼梯分隔开，防止火情发生后进一步扩散。希望各地物业、社区、消防部门、公安部门积极采取技术措施，在电动车停放或充电处安装喷淋设施，以有效防止火情蔓延；安装火灾报警器，以更早控制火情，减少重大危害发生的可能。”
国家发改委综合运输研究所城市交通运输研究中心主任程世东告诉南都记者，治理电动自行车安全问题，首先要充分认识电动自行车已经成为广大居民日常生活的重要交通工具，在认可的基础上加强规范，尽可能降低交通安全和消防安全的风险隐患。
“为了防止电动自行车火灾事故带来大的危害，禁止电动自行车进入小区或上楼，目前这项工作力度总体较大。但在便利、合适的地方安装数量充足的充电设施，目前还远远不够，导致还有很多人仍然把车子或电池带入居民小区、上楼。”程世东说道，居民区在合适的地方停放电动自行车、提供充电的便利性，需要各地在消防部门指导、监督下，由社区和小区物业等共同协作完成。
柯先生向南都记者表示，火灾发生后，小区内的电动自行车已被移出了架空层，停放在附近草坪上，但草坪的位置并不能充电。他担忧，如果不能便利停放和充电，目前被移出架空层的电动自行车，可能很快又会再回来。
南方都市报（nddaily）、N视频报道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余毅菁 实习生 郑钰纯 黄丽影 刘思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