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一本”！出版社怒向平台投诉，结果却……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在央视热播后，带火了作家李娟系列正版图书的销量，也让盗版书商看见了生意。
近日，广州一读者在电商平台网购了一批李娟的作品，拿到之后发现：印刷质量拙劣、腰封印在封皮上、彩图变黑白……她联系图书出版方后确认：盗版无疑。
南都大数据研究院调查发现，《我的阿勒泰》这本书在电商平台上，最低几元就能买到一本。购买部分“低价书”（十几元乃至几元）后，经出版社比对鉴定，均是盗版书，不可思议的是，相关店铺竟被平台大数据“置顶、推荐”。南都记者还发现，部分短视频平台直播间以“拆迁闭店”“一元一本”为噱头，为售卖盗版书的链接引流。联系店铺客服，有的甚至堂而皇之地告知“1:1影印，内容保证一样”。
“我们在同一家电商平台发现了40多家售卖‘李娟’系列盗版书的店家！”李娟系列图书的出版方——花城出版社相关负责人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从多家疑似售卖盗版书籍的网店购买了多本《我的阿勒泰》，不出所料，收到货后经鉴定均为盗版。
花城出版社从多个电商平台购得的部分《我的阿勒泰》盗版书。
这些盗版书购自多个头部电商及短视频平台。5月底，花城出版社在天猫旗舰店“冠**”“*工厂**”分别购入《我的阿勒泰》一书，实付款为19元和16元，发货地显示为广东省外。到货后发现，书籍虽有封面、封底、腰封，但与正版书相比，尺寸偏小，封面和腰封偏色，内文纸张薄透，散发着较为刺鼻的油墨味道，而正版书由于采用环保油墨，油墨味道相对较淡。截至发稿前，“冠**”已关闭。
内页区别（左为正版书，右为盗版书）。
“市面上的盗版书籍多为影印版，封面、腰封、纸张、油墨等都可以作为鉴别盗版书的依据”，花城出版社相关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正版《我的阿勒泰》采用双封面装帧形式，还有单独的腰封以及一张书签，而盗版书或是只有单封面，没有内封、腰封，或是把腰封直接印在封面上；正版书打开封面后会有一张白纸作为衬页，而盗版书打开后通常直接就是书名页；从纸张上判断，正版书通常采用环保A类纸，纸张光滑柔韧、色泽洁白细腻，而盗版书用纸既薄且透，印刷字迹深浅不一，气味较重。
《我的阿勒泰》正版图书定价是45元，当当、京东等平台上出版社官方旗舰店售价27元。不过，南都记者调查发现，部分网店内该书的售价在20元以内，有的甚至低至个位数。在多家电商平台上搜索“我的阿勒泰”，19.8元、10.03元、6.9元等远低于正版售价的店铺被置顶推荐，不少标记着“正版速发”的字样，而一旦点进商品页，相似价位的店铺也会被源源不断地推荐而来。查看用户评价，不少表示是盗版。南都记者从部分被推荐的“低价店”购买“低价书”后，经鉴定，均是盗版书。
电商平台上疑似盗版书的大量低价商品被“同款推荐”。
南都记者粗略统计发现，一些低价店铺内该书的销量由百余件到千余件不等。在某网店，一本6.9元的《我的阿勒泰》被卖了1062件，从商品评价区用户所晒图片来看，疑似为盗版书。
电商平台上，售价为6.9元的《我的阿勒泰》的商品售后评价。
调查中发现，不止《我的阿勒泰》，这些网店还低价售卖李娟的其他多部作品，发货地在广东省外多地。
据了解，经作者李娟授权，花城出版社对《遥远的向日葵地》《我的阿勒泰》《羊道·春牧场》《羊道·前山夏牧场》《羊道·深山夏牧场》《冬牧场》《记一忘三二》《九篇雪》《火车快开》等作品享有专有出版权。
随着同名网络剧引爆社交平台，原著《我的阿勒泰》吸粉无数，部分短视频平台直播间里的售书手段也活跃了起来。
在小红书一个标题为“最后3小时，一元一本，准备闭店”的直播间里，男主播口中不断重复着：“福利书不多了，能拍的就能发货！”“清完就没货了！”购物车里的书多被标以1.99元、3.99元、4.9元、9.9元等较低的“到手价”。
5月31日晚，南都记者进入该直播间，主播正在以13.8元一本的价格售卖《我的阿勒泰》，当被问起是否正版时，主播沉默不语。南都记者询问店铺客服得知，该书为影印版（盗版），客服还提示印刷“有点糊”。该账号所发布视频的评论中，不少用户声称自己买到了盗版书。
小红书直播间疑似为售卖“盗版书”的网店引流。
此外，一些平台上还能看到不少以“库房转租”“书店清仓”“拆迁闭店”为噱头，销售着“破价书”“福利书”，售价多为个位数的直播间。
有的直播间背景貌似图书仓库，画面中，多名工作人员正在对书籍进行分拣、打包，主播则负责与屏前买家互动，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所谓的仓库打包直播，实则是循环往复的录播视频，除了主播，直播背景都是虚拟的。
还有直播间内没有真人出镜，镜头对准一摞摞书籍，上面贴纸写着“1分钱包邮好书”“破价纸质新书”，点击直播间右下角的“购物车”标志，就能购买到不少低价书籍，1元起售卖。
某直播平台上，部分书商以“清仓”为噱头卖“破价书”。
多位出版行业人士透露，直播售卖盗版书的手法更隐蔽，一些盗版书商利用消费者对知名品牌的信任，在直播间打着“新华”“当当”“西西弗”的名号误导消费者；有的盗版书商会先以短视频形式进行博眼球的宣传，为盗版书店铺引流；有的盗版书商会在电商平台连续注册多个账号，分散售卖“打游击战”，被投诉就会先下架链接，不被注意时又“改头换面”接着卖盗版书；有的甚至捏造“出版社代理授权书”伪造公章，以欺骗消费者。
今年5月，某伪造出版社公章的盗版店铺正在直播销售《我的阿勒泰》及《阿勒泰的角落》《明朝那些事儿》等畅销图书（花城出版社供图）。
近期，南都大数据研究院针对“电商平台销售盗版书行为”发起民意调查，结果显示，八成半受访者曾在电商平台买到过盗版书，超四成受访者曾受直播间低价推销吸引而买到盗版书。
于盗版书商而言，上架商品，开个直播间，前端销路就打通了；而用户和出版社这头，维权之路却是障碍重重。
南都记者了解到，虽然多数电商平台搭建了知识产权保护渠道，帮助出版社、消费者保护合法权益，但有出版社和用户仍然反映维权困难。
“一是取证难，有的刚买回来店铺就下架了商品，有的打一枪换一地频繁更换‘马甲’，盗版源源不断，屡禁不止；二是维权成本高、周期长，委托律师走法律途径民事诉讼，取证困难”，花城出版社相关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出版社曾向电商平台举证，要求下架大量销售盗版图书的店铺，也曾向12315举报，但当相关执法人员上门检查时，发现店铺不在营业执照提供的地址经营。
据了解，2023年8月起，在与商家屡屡沟通无果后，花城出版社曾尝试采用客服投诉和知识产权保护平台两种方式向某些平台反映情况。但是，拨打平台电话客服，需要和智能语音客服反复沟通至少五六轮才能接入人工客服，而在表明诉求后，客服回复却始终是引导至平台方搭建的知识产权保护渠道进行资质审核和维权投诉。“但是在上传了营业执照、法人代表等信息之后，页面始终停留在身份认证，无处查看认证结果”，花城出版社相关负责人表示。
作者李娟也曾通过个人公众号文章痛斥电商平台出售盗版书现象，评论中，不少其粉丝分享了自己买到盗版书后的维权经历。有用户反映，按照平台规则，“经营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务有欺诈行为的，应当按照消费者的要求增加赔偿其受到的损失，增加赔偿的金额为消费者购买商品的价款或者接受服务的费用的三倍；增加赔偿的金额不足五百元的，为五百元。法律另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但沟通后“商家只同意退货退款，找平台投诉，平台也只是下架了商家原链接，商家换个链接接着卖”。
还有用户甚至总结出了一套电商平台购书的“避坑指南”，提醒从咨询购买时就要注意留存取证，索要发票。
盗版书商是如何进驻电商平台的呢？
根据《出版管理条例》第三十六条规定，提供网络交易平台服务的经营者应当对申请通过网络交易平台从事出版物发行业务的单位或者个体工商户的经营主体身份进行审查，验证其《出版物经营许可证》。而《电子商务法》第十五条明确，电子商务经营者应当在其首页显著位置，持续公示营业执照信息、与其经营业务有关的行政许可信息。
南都记者随机查看，发现有售卖《我的阿勒泰》的网店页面仅公示了营业执照，而未见公示《出版物经营许可证》，询问店家要求查看相关许可证亦未获回复。另据业内人士透露，盗版书行业或存在着“出版物经营许可证代办 审核包通过”的灰色链条。
当前，盗版书打击究竟难在哪？北京市盈科（广州）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法律事务部主任牟晋军律师接受南都记者采访表示，短视频直播电商实时性、互动性和传播速度快等的特点，使得盗版书销售的渠道更加多元、分散，侵权行为更加隐蔽，监管难度、取证难度和打击成本都大幅上升。更有伪造出版社公章等涉嫌违法的行为。
在他看来，当前有四方面亟待破题：平台打击盗版的积极性不足、电商平台的搜索和推荐算法助长盗版书籍销售、执法和司法实践中打击盗版力度不够大、部分消费者维护正版的意识不足。
治理盗版是一项系统工程，牟晋军呼吁：一是要充分利用新技术进行溯源治理；二是要基于平台的技术能力和利益权衡，准确划定平台责任；三是要提高盗版惩治力度，加大侵权的责任，让侵权者心存敬畏；四是要加大保护正版的宣传力度，发动广大消费者积极参与反盗版行动。
出品：南都大数据研究院
采写：南都记者 张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