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台魔咒”，恐再现！

前国防部长官企图在狱中自杀、警方对总统府展开扣押搜查、国会议长宣布启动戒严风波国政调查、韩国警察厅厅长和首尔警察厅厅长被逮捕……自“戒严闹剧”开始至12月11日上午，韩国政坛动荡持续。

韩国总统尹锡悦被推上风口浪尖。目前，韩国国会已通过要求迅速逮捕尹锡悦的决议案，他也因涉嫌“内乱罪”被调查，且被禁止出境。连日来，有市民集会高举“逮捕内乱魁首尹锡悦”等口号牌子，要求尹锡悦下台。

这场风波始于尹锡悦在12月3日晚上突然宣布实施、又被迅速撤销的“紧急戒严”。尹锡悦的政治前途是否将走到尽头？有韩国问题专家向南都、N视频记者分析称，尹锡悦最终是否会被逮捕，仍将受到朝野两党博弈影响。而韩国历任总统的“青瓦台魔咒”的反复应验，是多重因素交织作用的复杂结果，其根源深植于韩国的制度架构与社会环境之中。

12月4日，韩国首尔，当地民众手持“尹锡悦下台”的标语牌参加抗议活动。新华社发

“戒严闹剧”后政坛动荡

12月11日，韩国政坛消息传来：数日前被逮捕的韩国前国防部长官金龙显企图在狱中自杀，韩国警察厅厅长赵志浩和首尔警察厅厅长金峰植被逮捕，韩国警方对总统府展开扣押搜查……

此前报道

一周前的“戒严闹剧”，带来持续动荡。

7日上午，韩国总统尹锡悦对国民谈话，就短暂紧急戒严风波向国民道歉。

尹锡悦说，此次宣布紧急戒严源于作为国政最终负责人总统的迫切感，但此过程中给国民带来不安与不便，向受到惊吓的各位国民表示诚挚歉意，“我不会回避关于此次戒严的法律和政治责任问题”。

他强调，将不会有第二次戒严。对于今后的总统任期和政局稳定方案，将全权委托给国民力量党，今后的国政运营将由执政党和政府共同负责。

12月7日，韩国首尔火车站，民众观看总统尹锡悦发表讲话的电视画面。新华社发

在韩国延世大学读书的中国留学生小路（化名）向南都记者回忆，当天下午，普通民众如潮水般涌向国会议事堂所在地汝矣岛，该区域一度全面封路。支持弹劾尹锡悦的韩国民众，举着标有“逮捕内乱魁首尹锡悦”的牌子，将国会议事堂外围得水泄不通。官方数据显示，现场大约有20万韩国民众。

自“戒严闹剧”发生后，连日来，韩国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态度转变也耐人寻味。

该党党首韩东勋5日表示，该党反对弹劾总统，仅要求尹锡悦离党。但他6日又说，如果尹锡悦继续履行总统职务，类似此次事件的行动可能再次上演，有必要尽快让尹锡悦停止履行总统职务。这一表态被解读为执政党对弹劾总统的态度发生转变。

在尹锡悦7日上午公开致歉后，韩东勋与其会谈。他在会谈后表示，总统“已不可能正常履职，提前下台不可避免”。

7日下午，韩国国会举行全体会议就总统尹锡悦弹劾案进行投票表决。虽然在野党及民众呼声强烈，但绝大多数执政党议员先是对涉总统夫人的“金建希特检法”投下反对票将其否决，随后纷纷退场，拒绝参加接下来的总统弹劾动议案表决。最终，该动议案因投票人数不足未获通过。

然而，“戒严之夜”结束后的“政治清算”并未就此停歇。

8日，韩国检方调查并紧急逮捕了刚刚宣布辞职的前国防部长官金龙显。9日晚，韩国检察厅紧急戒严特别调查本部以涉嫌执行内乱相关重要任务及滥用职权为由，向法院申请逮捕金龙显。

据悉，这是紧急戒严事件发生6天以来，韩国检方首次对参与者申请逮捕令。检方在逮捕令中认定金龙显作为“内乱主导者”之一，涉嫌建议实施紧急戒严并参与重要内乱任务，而下令宣布戒严的尹锡悦则被指为“叛乱罪首犯”。

紧接着，10日，韩国警察厅下属国家调查本部特别调查团表示，已向国务总理韩德洙和国家情报院院长赵太庸等11人提出就紧急戒严风波接受调查的要求。

除韩德洙和赵太庸外，被要求接受调查的还包括副总理兼企划财政部长官崔相穆、前国防部长官金龙显、前行政安全部长官李祥敏、法务部长官朴性载、外交部长官赵兑烈等9名国务委员。

随着尹锡悦的紧急戒严令引发的政治风波持续发酵，韩国舆论调查机构指出，“当前民众对现政权的反感速度比2016年朴槿惠前总统弹劾时快得多”。

还有民众认为，“如果政府和执政党不能迅速做出弹劾或下台的决断，保守阵营将继‘弹劾创伤’之后，再次背负‘国民戒严创伤’”。 

或面临“史无前例”的审判

在近日对参与“戒严闹剧”的韩国官员的质询和调查中，戒严当晚的细节逐渐浮出水面。

据央视新闻报道，12月10日，韩国陆军特战部队司令郭种根在出席国会国防委员会的质询时表示，自己在本月1日就知道了有关紧急戒严的情况。而在宣布紧急戒严令当晚，尹锡悦曾两次致电郭种根，第一次是询问特战部队的位置，第二次是在4日凌晨0时30分到40分左右。

郭种根称，在宣布紧急戒严令后，尹锡悦曾“亲自用保密电话打电话给我说，‘国会主会议厅里好像还没有达到最低表决人数，赶紧破门而入，把里面的议员拉出来’”。

同日，韩国国会通过了要求迅速逮捕尹锡悦的决议案，并表决通过了要求调查尹锡悦的“内乱常设特检法”。尹锡悦将面临的可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审判。

虽然韩国曾有多位前总统被逮捕或接受调查，但从未有过现任总统在任期间被逮捕的先例。韩国宪法规定，“总统在任职期间，除内乱罪或叛国罪外，不得受到任何刑事指控”。

韩国国会12月10日通过要求迅速逮捕总统尹锡悦的决议案。新华社发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向南都记者指出，“如果尹锡悦被逮捕，目前大多数的意见还是认为，这相当于总统无法履行职务，大概率将由国务总理代行职务，或按续承顺位由财政部长（兼副总理）等代行，并且可能出现在两个月内进行选举、选出继任者的情况”。

此外，因“尹锡悦弹劾案能否再度进行表决通过”仍在博弈之中，詹德斌表示，一旦尹锡悦被逮捕，国会可能会迅速通过弹劾案，进入后续法院的审议程序，这也会导向尽快进行选举的结果。

韩国宪法规定，“总统职位出缺时，应在60日内选举继任者”。据韩国当地法律专家称，一般将“出缺”解释为总统被免职、死亡或辞职等情况。

由于此前从未出现过总统因刑事调查而被临时拘留的情况，所以一旦尹锡悦被逮捕，他是否可被认为“无法履行总统职责”或总统职位“出缺”，韩国国内对这一问题仍存较大争议。

目前来看，尹锡悦是否将被逮捕，仍非“板上钉钉”的情况。

对此，詹德斌解释道，“国会的决议案并非法案，实际上还是对相关调查机构的施压，也是为相关机构加紧调查尹锡悦问题的一种‘背书’”。据当地媒体报道，实际上，是否逮捕的决定是由法院做出的，法院需要根据特检组提交的证据来签发逮捕令。

另有韩国问题专家向南都记者指出，在这种情况下，尹锡悦是否被逮捕的问题仍会受到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和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博弈的影响，作出最终决定还需一定时间，“之所以能通过‘内乱常设特检法’，其实是两党妥协的结果”。

与该说法相呼应的是，12月10日，国民力量党公开表示，将推动尹锡悦于明年初下台并提前进行大选，共同民主党则指出，将不遗余力推动早日弹劾尹锡悦下台。

此外，韩国国内还有专家指出，如果尹锡悦拒绝服从执法部门，任何强制措施的尝试在实践中都可能会受到限制，“总统安全局的职责是全天候保护国家领导人”。

南都记者查询发现，此前韩国确有类似情况。

2017年2月，在针对韩国时任总统朴槿惠腐败嫌疑的刑事调查期间，尽管警方持有法院签发的总统府搜查令，但总统安全部门仍然阻止警方进入总统府邸。这场僵局的最终结果是妥协，总统府交出了所要求的数据，但警方仅能在办公区外进行接收。

当时，由于国会通过弹劾议案，朴槿惠的总统权力被暂时中止，但并未被确认免职。一个月后，宪法法院才确认朴槿惠被免职。

“金建希特检法”背后

尹锡悦的政治生涯与妻子金建希紧密相连。自2012年与金建希结婚后，尹锡悦的职业生涯迎来了显著的飞跃。

作为商人的金建希，以其卓越的交际手腕周旋于各界。韩国各界普遍认为，尹锡悦能够成功当选总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金建希的精心策划与幕后推动。

韩国总统尹锡悦和其夫人金建希。

在尹锡悦担任韩国总统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其妻子金建希的曝光度甚至超越了尹锡悦本人。频繁的海外访问、公开的社交活动，以及接连不断的争议事件，使她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和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由于金建希被指控涉嫌在2009年至2012年间参与操纵宝马汽车在韩经销商德意志汽车的股价、干预公职选举等，引发韩国在野党的强烈不满。

今年11月，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第三次向国会提交的“金建希特检法”在国会通过，但因总统行使否决权，法案被退回国会进行再次表决。12月7日，韩国国会就“金建希特检法”进行再表决，该法案又以2票之差未获通过。

韩国国内舆论普遍认为，“金建希特检法”通过与否的问题，一直是尹锡悦与在野党博弈的关键，迄今已持续近一年，这同样也可能是“戒严闹剧”爆发的导火索之一。

詹德斌向南都记者解释道，此次调查尹锡悦的“内乱常设特检法”通过，将会为“金建希特检法”的再度表决带来明显影响。

“如果这次‘金建希特检法’在国会通过，尹锡悦是否会再度行使否决权？如果他行使否决权，就意味着他仍然在行使总统特权，这与目前执政党所宣称‘暂时中止尹锡悦的总统权限’相矛盾，也可能引起舆论更强烈的反弹。所以这次‘金建希特检法’最终通过的概率非常大。”詹德斌说。

“戒严闹剧”发生后，韩国民众对尹锡悦与金建希夫妇的反感越发显著。

当地时间12月6日，韩国民调机构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尹锡悦支持率为13%，较上周减少6个百分点，创下他2022年5月就任以来的新低；不支持率为80%，较上周增加8个百分点。受访者给出负面评价的主要原因是尹锡悦在经济民生领域工作不力、与民众缺乏沟通以及妻子牵涉丑闻等。

这些尹锡悦“姻亲门”丑闻颇为复杂。南都此前报道，2009年至2013年间，金建希及其家属涉嫌参与操纵宝马汽车在韩经销商德意志汽车股价，并于2020年4月被举报。2023年2月1日，共同民主党正式推进检方对金建希涉嫌股价操纵案的特别调查。特别工作组团长宋基宪表示，金建希据此获得了相当于10.5亿韩元（约合540万元人民币）的利益。

2021年12月，金建希又被曝出履历造假，后来一度被怀疑论文造假。后续，夫妻俩承认了履历造假行为，多次就此向民众致歉。她也向发表该论文的学会申请撤回发表论文，变相承认了自己的学术不端行为。

此外，金建希还涉嫌违反韩国《关于禁止接受不正当请托和财物的法律》（反贪法），于2022年9月13日从旅美律师崔在英处，收受价值相当于300万韩元（约合1.6万元人民币）的名牌包。

今年10月16日，金建希昔日与政治掮客明泰均的聊天记录又遭曝光。金建希在其中称，“你辛苦了，请原谅我那不懂事喜欢乱说话的哥哥（Oppa），让我很为难。我现在完全依赖明老师”，被指涉嫌与明泰均一同干预总统竞选。有韩媒随后报道称，明泰均此前接受媒体采访，还曾指出自己在总统选举时常常出入尹锡悦私宅，向其提供政治谏言。

值得注意的是，当地时间12月12日，在韩国国会全体会议即将再度审议“金建希特检法”的当日，一部名为《第一夫人》、有关尹锡悦妻子金建希相关争议的纪录片将上映。据当地媒体报道，该纪录片主要讲述了金建希涉嫌操纵德意志汽车股价、涉嫌收受名牌包以及涉嫌干预国家事务等问题。

制作公司表示，“当我们对政治保持冷漠态度时，靠权力生存的怪物就会诞生，威胁我们的和平生活”。

“青瓦台魔咒”恐再现

韩国总统一直被外界戏称为“世界最高危职位之一”。

回顾历史，以韩国首任总统李承晚被民众推翻并亡命美国、客死他乡为开端，历任入主青瓦台的韩国总统大多结局悲惨，他们或晚节不保，或客死他乡，或被人暗杀，或锒铛入狱，或身败名裂，或草草收场，几乎无人能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外界也将这种现象称之为“青瓦台魔咒”。

2022年5月10日起，韩国青瓦台正式向公众开放。新华社发

詹德斌向南都记者分析称，“青瓦台魔咒”的反复应验并非单一因素导致，而是多重因素交织作用的复杂结果，其根源深植于韩国的制度架构与社会环境之中。

他指出，党派林立、党争严重是造成韩国政坛混乱局面的原因之一。就整个朝鲜半岛局势而言，韩国政坛在冷战结束实现民主化后，呈现出“进步派”与“保守派”两大势力相互对峙的格局，且这一分野在过去几十年间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日益加深。两大派系及其各自的拥趸之间形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导致社会分裂与政治极化现象愈演愈烈。

其称，相较于在政策层面的理性辩论与优劣对比，新上台的总统及其党派，都倾向于将前任视为政治对手，极力抹黑其形象，将对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种政治清算的风气，不但加剧了政治斗争的激烈程度，更在无形中塑造了一种“清算文化”，使得韩国政坛难以形成稳定和谐的政治氛围。

此外，詹德斌表示，导致历届韩国总统难得善终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总统权力过于集中、任期过短且禁止连任等制度性因素，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政治风险。而更为深层次的原因，或许在于韩国独特的财阀经济体系。

“在这个体系中，财阀与政府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相互依存又相互牵制。财阀凭借强大的经济实力影响政治决策，而政府则借助财阀的力量推动经济发展。这种政商紧密结合的传统，不仅为腐败和权力滥用提供了土壤，也成为不少韩国总统频繁陷入困境的原因之一。”詹德斌说，“但是近些年来，这种情况略有改善。”

事实上，尹锡悦见证并参与了多位韩国前总统的“悲剧”。

1980年，在韩国首尔大学法律系就读的尹锡悦，因不满时任韩国总统全斗焕的行为，在校园内组织了针对全斗焕的模拟审判。当时，扮演检察官角色的尹锡悦提请判处全斗焕死刑。这场模拟审判轰动校内外，尹锡悦也因此一度被当局列入黑名单。

1991年，经历8次司法考试失败的尹锡悦终于通过了韩国第33届司法考试。1994年，34岁的他在韩国司法研修院拿到结业证后，从大邱地方检察厅开启了自己的检察官之路。

2003年，尹锡悦参与对时任总统卢武铉的“左膀右臂”安熙正收受“政治秘密资金”事件的调查，并且表现活跃。

2008年，尹锡悦作为派遣检察官，参与了曾牵连韩国前总统李明博的“BKK证券公司违规操纵股价案件”的调查。2011年，他主导釜山储蓄银行事件调查，拘留起诉了李明博胞兄、前新世界党议员李相得。

2016年，尹锡悦又主持调查朴槿惠涉腐案，导致朴槿惠在2017年3月遭弹劾罢免。在此后的文在寅政府任内，尹锡悦又亲自坐镇指挥清算积弊，严办李明博、朴槿惠两位前总统。

见证并参与了如此多“悲剧”的尹锡悦，在2022年就任韩国总统之初，将总统办公室搬到了位于首尔市龙山区的国防部大楼。

从字面上看，“青瓦台魔咒”似乎要退出历史舞台，但这或许并不意味着韩国总统不得“善终”的魔咒可以就此解开。

南方都市报（nddaily）、N视频报道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张倩寒

主笔：南都记者 杨苓妍

采写：南都记者 杨苓妍 肖玥 梁令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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