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 | 三名留守少年残忍杀师，手法老练震惊刑警

距离退休还有两年多的时候，湖南邵东县小学教师李桂云被人杀死在了学校。

在同事和乡邻的眼中，李桂云是那种“说话从来不大声”，脾气好的“让任何人都不忍伤害”的老好人，他们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近乎“出气筒”的人能够得罪谁，而且还是被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

警方的调查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杀害李桂云的居然是3个孩子，最大的13岁，最小的11岁。他们中，两人就读初中，另外一人还只是小学生。这名就读6年级的孩子名叫孙伟（化名），杀人后第2天，揣着分赃来的100元，还回到学校正常上课，对于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而另外两人，则拿着抢来的钱，重新回到网吧，继续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厮杀，直到警察的到来。

遇害女教师的继续教育结业证书。

但就是这3个标准意义上的“顽童”，却“手法老练”地杀了人。作案后，他们喷洒墨水，覆盖了溅在墙上的血迹，然后又将尸体塞到床底藏匿，最后将房门从外锁上，造成屋内无人的假象。做完这一切后，3人逃之夭夭。

事后发现，3人几乎具有一致的家庭背景，父母要么常年在外打工，要么感情不和，自己则长期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家庭教育严重缺失，再加上常年沉迷于网络，让他们在无钱消费时，往往会选择铤而走险。

在这个地处湘中的偏远县城，像这样的留守儿童还有很多。据邵东县教育局统计，全县16万中小学生中，留守儿童的比例占到了20%。正如该县教育局副局长陈爱珍所说，在这些留守儿童面前，家庭教育的缺失、社会环境的恶化，让学校教育显得极为苍白。

案发后，警察带嫌犯指认现场。资料图片

流连网吧的“留守儿童”

位于湘中腹地的邵东县，是一个有着20多万人口，以矿产为经济支柱的县城。在这里，随处可见的酒店宾馆网吧，显示着它曾经的繁华。但另一方面，和湖南的很多乡村一样，劳务输出带走了村里的大多数年轻人，只留下了老人小孩和衰败的土地。

13岁的刘星（化名）就出生在邵东县廉桥镇的一个小山村中，他的父母都是二婚，感情不和，平时都各自忙碌，对他甚少管教。实质上，和他的小伙伴一样，他也是一个“留守儿童”，长期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他的奶奶也说不清刘星何时染上了网瘾，反正只要手头上有钱，不管上学与否，刘星都会出现在镇里或者县城的网吧里，一直呆到手上的钱花完为止。和他曾经交好的同学小文（化名）说，刘星最喜欢玩打打杀杀的网络游戏，比如英雄联盟，玩起来连饭都可以不吃，“有时候喊他回家，他都不理你。”小文说，网吧是刘星最爱呆的地方，他喜欢蜷缩在舒适的皮质椅子上，将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团。

或许是一个村的缘故，尽管不是一个年级，年龄也比刘星小，但赵强（化名）和孙伟还是和他玩在了一起。刘星虽然只有13岁，但身高已将近一米七，远高于个头矮小的赵强和孙伟。他俩都长着一张娃娃脸，弱不禁风，赵强甚至还戴着一副瓶底厚的近视眼镜，摘了眼镜人都看不清楚。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3个成为好哥们儿，赵强和孙伟的父母都不在身边，他们平时也都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而且他们3家都距离很近，步行5分钟即可到达。共同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让3个人迅速地走到了一起，平时都是同出同进。而性格沉稳，年龄最大的刘星，则显然是他们3人中的大哥。

事发后，面对前去采访的记者，赵强的爷爷只是抽闷烟，奶奶则不作声，被问得多了，也只能无奈地感慨“管不住”。而刘星和孙伟的爷爷奶奶则干脆闭门外出，拒绝接见来者。邻居们说，事发后，老人自感无颜面对乡邻，每天一大早便会离家，直到傍晚才返回，“因为实在太丢人”。

刘星的邻居说，老人不是没有管过，为了防止孙子晚上偷跑出去上网，他们甚至抱着被子睡在刘星的门前，而实在找不到人的时候，则又会骑着他们的人力三轮车，大晚上在镇上寻着网吧逐个地寻找。“但都没有用，老人家的精力也有限，根本管不住。”

10月18日，事发当天上午，刘星3人依旧是在网吧中度过，直到中午，肚子空空的他们，才决定出去走走。因为刘星和赵强都毕业于新廉小学，于是他们两人提议去那里玩耍。新廉小学附近的邻居说，学校的东侧围墙倚着一个小土坡，垂直距离只有一米左右，很多外校的学生经常从土坡翻进学校打篮球。当天，刘星3人同样从此进入了新廉小学。

而彼时，学校里只有一年级班主任李桂云一人。

学校的东侧围墙外有个小土坡，案发当天，3人就是从这里翻墙进入。

乡村小学的守校老师

李桂云的老家位于廉桥镇红旗村，距离她所工作的新廉小学只有两公里左右。但自从前年丈夫因脑癌去世后，她便离开村庄，搬到了学校居住。她的女儿也刚参加工作，同她一样，在与廉桥镇相邻的流泽乡做一名乡村教师。李桂云的嫂子唐凤莲说，每个周末，她们母女俩都会回村里探望一下婆婆，然后再返回学校居住。

与李桂云相熟的一名老师说，她1984年左右参加工作，从代课教师做起，后来是红旗村的民办教师，一直到1994年考上邵阳的一所师范学校，才转正成为正式老师，从教经历已有30余年。“如果这次没有发生意外，再有两年多，她就可以退休了。”

遇害女教师李桂云从代课教师做起，曾任民办教师，直到考上师范后才转正为正式老师，从教经历已有30余年。

新廉小学只有师生200多人，是名副其实的乡村小学，在没有财力聘请专职保安的情况下，便只能由在校老师承担守校工作。邵东县教育局副局长陈爱珍说，全县类似于这样的乡村小学，有100多所。而52岁的李桂云，便是这其中的一员，平时工作生活全部在学校进行。

从距离上看，新廉小学距离廉桥镇中心并不远，只有1公里左右，但从地理位置上看，它却处于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旁边只有寥寥几家农户，其余便是农田荒山，以及数百米处车水马龙的上瑞高速，犹如处于闹市中的一个孤岛，尤其到周末，此处更是人迹罕至。

而建筑明显已呈老态的校园，低矮的围墙似乎只能起到心理上的防御作用，村民说，从围墙的多个位置都可以轻易翻进去校园。“平时经常有外面的人翻墙进去打篮球，很难管的。”学校附近的赵姓村民说，前几年，学校里接连丢了多辆电动车，但却没有引起学校领导的重视。长久以来，每到周末的时候，依然由李桂云独自守校。

但即使如此，无论是同事还是亲友，谁都不会想到，能有什么人会对这个近乎好的“没有任何脾气”的李桂云下得了狠手。

现在廉桥镇二完小教书的颜红玲，曾与李桂云共事10年，私下里也是很好的朋友。在她眼中，李桂云好的近乎没有原则，“她从来不会生气，从来没有见过她骂人，说话声音都总是很低。”颜红玲记得，上个学期她去探望李桂云时，她正在上6年级的数学课，全班70多个人，她都是一个一个的教，极其有耐心。“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呵斥学生几句，但她从来没有过。”

然而，颜红玲说，此次杀害李桂云的3个学生中，刘星和赵强都毕业于新廉小学，而李桂云的女儿在新廉小学见习的时候，还曾教过赵强一个学期。

目前不知道的是，在刘星读新廉小学读书的6年中，他是否对学校13名老师中那个好脾气的数学老师李桂云留下过印象，而赵强是否还记得，李桂云的女儿曾教过自己。

外界知道的只是，18日中午12时许，他们3人看准了学校里只有李桂云一人后，决定痛下杀手。

李桂云遇害的宿舍楼。3个最大13岁、最小11岁的孩子就是在这里分工合作，“手段老练”地劫杀了她。

分工劫杀，“手段老练”

18日中午12时许，顺着以往的攀爬线路，刘星3人从新廉小学东侧围墙进入了校园中。

虽然新廉小学校园占地10亩左右，但三分之一已被荒草覆盖，校园中仅有的“娱乐”设施只有一个篮球架和几张水泥制的乒乓球台。而空手而入的他们，显然无法玩耍。

邵东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办案民警胡灿说，进入校园后，因为饥饿，刘星从教学楼一楼的杂物间内找到了一根铁棍，利用这根铁棍，他们撬开了位于宿舍楼一楼的小卖部，盗走了一些面包和棒棒糖。然而不久，李桂云便在校园中发现了他们，并劝说其离开。

根据警方事后的讯问，也就是在此时，刘星确认了学校里只有李桂云一人，并决定策划将其杀死。“我们担心她报警，发现当时学校只有这一名老师，所以想要杀死她，顺便把她的钱抢走。”被抓获后，刘星这样解释他的杀人动机。

胡灿说，刘星很快做好分工，首先由赵强将李桂云从宿舍中骗出，然后再由他和孙伟实施袭击。分工明确后，他们再次去到学校杂物间，找到若干木棍，然后去到宿舍楼二楼李桂云的住处。

李桂云的宿舍紧挨着洗漱间，待她被赵强引出房门后，隐藏两侧的刘星和孙伟迅速持木棍对其头部进行猛击。警方事后的通报显示，李桂云被击倒后，爬起来退到了一旁的洗漱间内，并向外呼救。

但彼时适逢周末，学校及周边人迹稀少，无人回应李桂云的求救。

为了阻止李桂云的呼救，3人又用毛巾将其口鼻堵上，并逼问出钱财存放的地方。刘星要求赵强和孙伟将李桂云捂死，而他则去搜寻钱财，而等他找到李桂云存放的2000多元后，发现其已经没有了呼吸。

之后他们的表现，让从警数十年的邵东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李献军也大为吃惊。李献军说，从现场来看，他们一度判断作案人手段老练，而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延长了警方发现案件的时间。

李献军说，杀人后，刘星等3人先是将李桂云的尸体藏匿在了床底，还将行凶时溅在墙上的血迹用墨水进行了喷洒覆盖，地上也用拖把抹布进行了清理，最后，他们又将房门从外锁上，造成屋内无人的假象。“等抓到他们后才发现，都是一帮十二三岁的小孩，感到实在是不可思议。”

当天下午，等到李桂云的女儿多次拨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后预感事情不妙，最后赶到学校寻找，才发现了死去多时的母亲。“头上都是血，就那样趴在床底。”李桂云的嫂子唐凤莲说，起初看到上锁的宿舍门，他们一度认为李桂云没有在房间内，直到从窗户外看到凌乱的客厅，才判断里面出事，并最终在床底找到了浑身是血，早已没有了呼吸的李桂云。

而此时，拿着抢来的钱，刘星3人再次回到了网吧，继续玩他们的网络游戏，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桂云遇害的宿舍。新廉小学没有财力聘请专职保安，均由在校老师承担守校工作。

“茫然”被抓，缺失与沉迷

邵东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胡灿是此案的侦办人之一，同时，也是刘星等人的讯问民警。胡灿说，事发后，同刘星交流的过程中，对方的表现让他很吃惊，“一般的小孩子早就吓坏了，但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邵东县警方向南都记者独家提供的一段抓捕视频中显示，刘星和赵强是在网吧里被抓获的。彼时，刘星正蜷缩在电脑前的皮质沙发椅上，头戴耳机，玩着一款风靡的网络游戏，对于身后出现的警察毫不知情。但视频上显示，当他被警察拉出椅子时，并未显出紧张情绪，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坐在他身后斜对面的赵强，出现在视频中的形象，则是一个稚气未脱、弱不禁风的孩童，在被警察叫起时，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来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至于年纪最小，只有小学6年级的孙伟，则早在19日上午在学校被抓获。他的班主任周喜蓉说，犯案后第二天，孙伟仍回到学校正常上课，直到被抓时，他的书包里还放着刘星分给他的一百元钱。

胡灿说，整个审讯过程中，刘星一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于讯问也是消极配合，直到他被带走时，看到他的父母，才忍不住哭了一嗓子。

颜红玲是刘星的小学班主任，教了他6年的时间。颜红玲说，刘星的父母都是再婚，夫妻感情不和，他的父亲常年在外，很少回家，母亲则对他甚少管教，平时都是由爷爷奶奶照顾。

至于赵强和孙伟，前者的父母因为诈骗罪正在监狱服刑，后者的父母则在四川打工，两人平时由爷爷奶奶照顾，都是名副其实的留守儿童。

廉桥镇一位中心学校的老师说，每年学生报名的时候，家里父母一方或者双方在外打工的家庭，几乎占到学生总数的一半，而厌学则是留守儿童的普遍特征，“因为家庭教育缺失，留守儿童里面几乎很少有学习好的，而一旦成绩上不去，就很快放弃了，转而去网吧那些地方。”

颜红玲老师说，长期的家庭教育缺失，使留守儿童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心理问题，以刘星为例，在她的印象中，就属于心智过于成熟，“他很冷静，很勇敢，不像一般的小孩儿。”颜红玲回忆，刘星一二年级的时候，在操场骑自行车摔倒磕破了下巴，在诊所缝针的时候一声不吭。

但同时，颜红玲说，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很多留守儿童养成了撒谎的习惯，并且沉迷网络，“他就在爷爷奶奶和学校间两头撒谎，反正谁也没法核实他的话。”颜红玲说，因为隔代教育和文化程度限制，爷爷奶奶往往无法有效约束留守儿童，一旦他们沉迷网络，就必然导致学习成绩下降，而成绩下降又打击了学习兴趣，从而恶性循环，最终无可挽回。

事发后，记者暗访邵东县的很多网吧，未成年人仍随处可见，在网吧前台办卡处，“您的卡已通过”的电子播报声仍是很多未成年人最钟爱的声音。

李桂云任教的新廉小学大门。本来再有两年多，她就可以退休了。

追责程序启动

李桂云遇害后，她的女儿始终躲避着媒体采访，对于母亲的事情不愿多说。

10月25日晚，在李桂云的追悼会上，除了哭泣，她的女儿仍是欲言又止。“她也有难言的苦衷，以后的生活还要继续，就不要为难她了。”一名老师劝慰道。

对于后事的处理，邵东县教育局副局长陈爱珍对南都记者说，考虑到李桂云家的经济状况，邵东县教育局决定，李桂云的殡葬费用暂时由其所在学校垫付。同时，他们还将为李桂云申报“因公死亡”，目前已经向省市主管单位进行了汇报。另外，教育局还考虑将其女儿的工作调入县城工作。

李桂云的老家。自从前年丈夫因脑癌去世后，她便离开村庄，搬到了学校居住。

10月26日，邵东县宣传部发布通告称，女教师遇害案已经启动追责程序。同时，县纪委对县文广新局局长李秋兵进行立案调查，对县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局长李正瑞给予免职并立案调查。涉嫌违规的接纳未成年人的3家上网服务营业场所被责令停业并立案调查。与此同时，为净化青少年成长环境，邵东县开展为期三个月的网吧专项整治活动。

“每次出了事都是这样一阵风，但每次都刮不了多久。”邵东县一名小学老师感慨道。

南都记者 宋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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