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自曝23年前遭班主任女儿顶替上大学 当地已启动调查

本报记者 文夙 北京报道

“我也是被顶替的。”6月22日上午，苟晶在微博转发“山东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农家女”的新闻时，顺带评论道。苟晶怀疑，自己或许连续两年被人顶替。

6月24日，苟晶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那条新闻恰好契合了她的经历。23年前的1997年，出身农家的她，在重点中学成绩拔尖，却高考落榜，复读一年后，依旧落榜。

苟晶称，2003年，她的小妹读高三，班主任恰好也是邱老师。一天，班主任托小妹向她递来一封手写《道歉信》。苟晶还记得，信中老师承认在1997年，让“不争气”的女儿顶替了苟晶的成绩去上大学，并承认这样做“的确有违师德”。

“他昨天没有提到任何当年顶替的事，到现在他还在很隐晦的，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是不是你家二女儿的孩子今年要中考了？’”苟晶告诉记者，6月23日傍晚，邱老师带着女儿和女婿，赶到苟晶的老家，看望她母亲。

苟晶认为，邱老师此话是在警告她。“我二妹的女儿正准备要考的就是我当时上的济宁市实验中学（现名济宁市实验高中）。这属于重点高中，现在他（邱老师）就是采用最后的这种尝试给我施压，放下轻飘飘的这样一句话就走了，没有任何的道歉。”

据公开信息，苟晶所指的邱某，出生于1943年，曾被评为十佳班主任、优秀教师等，还曾获得济宁市五—劳动奖章。

6月24日晚，任城区政府发布《情况通报》称，针对苟晶网曝情况，当地区纪委监委、区教育和体育局、区公安分局等有关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已开始进行调查核实。另据媒体报道，就在24日傍晚，邱老师与多人出现在苟晶所在企业园区，邱对苟晶的同事称，因女儿与苟晶存在矛盾，前来协商。

记者获悉，6月25日上午，调查组已与苟晶在浙江湖州见面。记者曾多次致电、短信联系邱老师，但截至发稿，未获回复。济宁市实验高中工作人员则告诉记者，“学校里现在反正没这个老师”，并称听说了苟晶在网上实名举报的事情，有待调查。当地区教委人员则在电话中表示，此事已移交区委宣传部处理。

两次失败的高考

早前有媒体报道，山东冠县“农家女”陈春秀被人冒名顶替上大学，顶替者后来成了公务员，陈春秀却四处打工，经媒体报道后引发关注。此后有媒体统计检索发现，2018～2019年，山东高等学历数据清查工作中，有14所高校曾公示清查结果，其中有242人被发现涉嫌冒名顶替入学取得学历，其中还涉及中国海洋大学等985高校。

山东省教育厅6月19日在官方微博发文表示，无论是历史原因，还是顶风违纪，该厅始终坚持零容忍的态度，发现一起，坚决查处一起。

6月22日起，苟晶连续发布微博，讲述自己疑似被顶替上大学的经历。并上传了在山东省教育厅网络平台实名举报此事的截图。

“借着这个风口，我也想要一个答案。”她在微博写道，“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他在弥留之际听到我同学说，顶替我上大学的那个人在教书，还一阵愤怒。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没有能力为我讨回公平，揭穿这些黑暗操作。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即便我放下心结，以为被顶替的事情永远石沉大海了，近日，我的领导和我的好多同学都发来山东省教育厅彻查冒名顶替的事情，再次揭起我埋在心底的伤痛。我实名举报，只求一个答案！”

苟晶告诉记者，自己求学之路并不容易。她出身农村，父母有三个女儿。“在农村，很多人觉得女孩子读书是浪费，所以我很多女同学读到初中就回家务农或者去打工了。”但苟晶身为农民的父母仍然决定培养三个女儿。“我父母觉得孩子既然有能力读书，想读书，喜欢读书，就没有理由不让她去读，不管男孩女孩，都砸锅卖铁地支持。”

村小毕业后，苟晶到济宁任城区读初中，寄宿在亲戚家，周末才得以回家。她回忆，父母时常给亲戚家送吃的东西，有时候是家里刚打下来的小麦、玉米，有时候是糖馒头或者包子。苟晶需要自己照顾自己，她记得，自己只有一双白球鞋，从礼拜一穿到礼拜六，每周六休息时，她要把鞋子刷干净晾起来，然后穿一双有些破烂的鞋子回村里，这样下周上学才有白球鞋穿。

苟晶说，她在初中成绩好，排在前十名，高中保送至济宁市实验中学，学的理科。苟晶出示的初高中毕业证书，以及一份校友名录显示，她是济宁市实验中学1994级一班学生，班主任确为邱某。

1997年6月高考后，她得了一个非常低的分数。“反正是不能上什么学校的非常差的一个分数。”她说，具体多少分她记不清了，但这令她不服气，不能认命，“宁愿在家庭条件拮据的情况下选择复读”。

1998年，苟晶20岁，第二次参加高考。她称，在此前一个月举行的任城区摸底考试中，她在几万人中考了第四名，然而高考分数却和摸底成绩脱节，她再次得了一个低分，被录取到了湖北黄冈一所中专。“我觉得对我父母伤害也是很大。”苟晶说，家里条件差，为了支持她和小妹读书，她的二妹早早辍学，出去打工了。于是这一次，她“认命了”。

深藏多年的疑问

“题都会啊，包括考试前摸底，我都是全区里的前几名，每一次的大跨校考试都是全校里的前几名。”苟晶在心里一直留有疑问，她称，至今她都不清楚自己的两次高考真正考了多少分，作为农家女，没人指导她要如何去查卷子。“你想一个平头的小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能看得到试卷这种很机密的东西？我家里的人也是想了一些办法，但是的确就没有这种渠道。”

苟晶回忆，2002年，一份“苟晶调任某中学教师”的档案材料寄到了接庄镇，令她的在镇政府工作的一个姨父看到，才触及到高考成绩的谜团。苟晶回忆，他的父亲去看了这份档案，发现地址和照片都不对。当时，苟晶身在杭州，已经结婚生子。

苟晶说，2003年，她的小妹读高三，班主任恰好也是邱老师。一天，班主任托小妹向她递来一封《道歉信》。苟晶还记得，信中老师承认在1997年，让“不争气”的女儿顶替了苟晶的成绩去上大学。并承认这样做“的确有违师德”。

然而，苟晶称暂时无法出示这封《道歉信》，她称这封信夹在了一本书里，不确定有没有遗失。“书是搬来搬去，搬了10次家。”苟晶自称，从未见过邱老师的女儿。“她都不一定跟我们年龄一样，邱老师女儿应该没有在我们高中里面读书的。”

苟晶说，她在2000年结婚，收到《道歉信》时，孩子已经快2岁了。她用“无力回天”形容当时的感觉。“孩子也生了，婚也结了，我不可能再抱着孩子去读大学吧，反正感觉这辈子跟大学就无缘了。”

苟晶说，接到《道歉信》后，她多年来独自消解这件事，直到上周六（6月20日），一位同学发给他“山东两年242人涉冒名顶替入学取得学历”的新闻，她才决定在微博上讲出自己的经历。

公开信息显示，苟晶所指的邱某，出生于1943年，是一名高级教师，曾任济宁市实验中学语文学科组长，曾在国家、省、市级报刊上发表《如何提高说明文的教学质量》等论文20余篇，多次荣获城区十佳班主任、优秀教师奖，1998年获得济宁市五—劳动奖章。济宁市电视台多次报道其模范事迹。

期盼揭开旧伤疤

“对于我老师，其实我也是蛮复杂的一种感情。”苟晶说，“的确，他教了我三年语文，让我有了很扎实的语文功底，这份语文功底能让我在工作当中，对我有很多的帮助。我是有这种感恩之情的。但是我觉得，老师应该是认识到自己的这种错误，敢于揭开自己的伤疤才对，甚至揭露跟他一起去操作这件事情的人。”

苟晶的讲述是否真实，仍有待调查。截至记者发稿，济宁市相关部门尚无对此事的回应和通报。济宁市实验高中相关人员告诉记者：“因为是比较久远的事了，咱这边也不是非常了解这个情况，乡镇政府机关单位应该也都注意到这个情况了，他们应该还得再调查。”

苟晶说，目前她对自己高考的情况仍不清楚，希望借此机会揭露背后的链条，探清更多谜团，比如邱老师女儿是如何顶替她的身份，又让她多年来无法察觉，这其中是否涉及学籍、户籍档案造假？“现在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当时的确应该是有一条产业链的，不然不会衔接得那么天衣无缝。”

值得注意的是，在苟晶参加高考的1997和1998年，互联网技术尚未被广泛应用在高招录取中，直到1999年，全国计算机网上远程录取培训工作会议在天津召开，10省（区、市）率先进行网上录取试点，考试招生部门才开始建立考生电子档案。

2002年5月，中国高等教育学生信息网（以下简称“学信网”）才由全国高等学校学生信息咨询与就业指导中心注册并开通。苟晶曾用自己的身份证查了学信网，没有自己的学籍信息。

6月23日，发了微博一天后，在浙江湖州出差的苟晶，接到来自济宁市相关部门的多个核实信息的电话。这天傍晚，邱老师即带着女儿、女婿去村里看望苟晶的母亲。苟晶说，邱老师有一儿一女，儿子几年前因病去世，女儿顶替苟晶大学毕业后，在济宁一所中学教书，任后勤部老师。

“邱老师和我母亲说，他们日子过得也很不容易，女儿、女婿到晚上都要出去摆地摊。”苟晶称，与此相对的，她在高考落榜后，赴浙江温州打工，进入电子商务行业，如今担任管理职位，她的女儿去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6月24日晚，任城区政府发布《情况通报》：6月22日，有网民发帖称：“1997年参加了高考，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被人顶替……”区委、区政府对此高度重视，立即责成区纪委监委、区教育和体育局、区公安分局等有关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迅速进行调查核实。目前，调查组已与发帖人建立联系，并派出工作组前往发帖人住地，见面沟通，进一步了解有关情况。调查结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记者获悉，6月24日晚，调查组赶赴苟晶出差地湖州，工厂监控录像显示，一名疑似邱老师的老者，也随调查组人员而来。25日上午，调查组已与苟晶在浙江湖州见面。

（编辑：郝成 校对：颜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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