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梦华录》,在六月热闹非凡。这部制作精良的古装偶像剧,讲述了北宋年间三个女性在东京的遭遇,剧中有一段动人的情感,和三个女性的守望相助,由此也产生了诸多讨论与争议。
只是,喧嚣并没有完全传到导演杨阳的耳边。播出期间,杨阳又拍新的剧去了。
偶尔她在微博上更新导演笔记。她特地提到的,是赵盼儿和顾千帆凭栏相望的离别戏。拍到这场戏时已经是半夜,人累得说不动话,助手们都不理解导演在拍什么。「微醺,一人在水,一人凭栏」,「克制的情愫和安静的波澜」,她制造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留白。这种「安静」,是杨阳剧组的一个特色,也是她身上最显著的特质。
安静的杨阳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热闹。上世纪90年代末,她执导的《牵手》在央视一套播出,这部电视剧第一次直面了「婚外情」话题,掀起了世纪末人们关于「婚姻与家庭」的讨论。
《牵手》之后,杨阳又隐身了。她拒绝了大部分情感剧剧本,转向了战争戏,一拍又是三年。之后,她拍了几部「男人戏」、几部「主旋律」,也拍现实题材的剧。到了《梦华录》,则是一部为女性拍的剧。她认为,关注女性故事,是身为女性的一种本能。
但杨阳始终是一个「很小声」的导演。她有旺盛的好奇心、涉猎广泛,但她始终躲在自己的作品后面。她的创作安静、稳定,也很多元,面对汹涌的社会议题,她没有过度强烈的表达欲。
七月初,杨阳在公司接受了《人物》的专访。她穿着衬衫长裤,没有化妆,声音很轻,却充满热情。她的新片刚刚杀青,快乐得一夜没睡。从前她可以三年做一部剧,到如今一年得拍两部剧,这位喜欢躲在角落里的导演,认为地球自转的速度一定悄悄发生了改变,否则怎么一切都变得如此快速呢?
六月过去了。《梦华录》的热烈,映照了这个时代人们的内心需求,是此时此刻的一个印痕。如杨阳所说,那是她无法控制的部分。无论如何,她要回到自己的片场了。
以下是杨阳的讲述——
文|戴敏洁
编辑|姚璐
图|受访者提供(除特殊标记外)
其实我是拍现代戏起家的导演,从《牛玉琴的树》,到《午夜有轨电车》,到《牵手》、《心术》、《爱的妇产科》和《今夜天使降临》,我一直以来的思考是很关注社会现实的。我觉得一个作品如果不跟当代去碰撞的话,束之高阁是没有意义的。你拍得再唯美,再精致,你跟当代的人没有办法沟通,那你的创作其实可能不一定有那么强的生命力,就没有活在当下。不管是古装的,还是战争的,我都是很在意作品跟当代人的这种关系。看到《梦华录》剧本,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北漂。虽然讲的是一个北宋年间的故事,但是我看完之后在我脑子里呈现,就是北漂的故事,或者沪漂,或者哪里的漂。就是一个外地的女孩子,到大都市来去打拼,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在这个过程当中,她们经历种种的苦难,种种的挫折,她们受的委屈,她们相互帮助,相互支撑,完了以后支楞起来的这么一段经历。《梦华录》播出期间,我又进了组,我没有看播出的情况,心里的频率可能跟大家追剧的频率没有办法在一个节奏上。我这段时间好像有点跟《梦华录》脱节了。对于我来说,我在混录完的时候就和这部剧告别了。我记得那天我特别激动,我跟我们的制片人说,我这么多年混完片子之后,这个是让我最兴奋的一次。每天每天混录,每天都高密度地跟这个片子在一起。我就觉得它是一个会让人兴奋的东西。这里边有很多让我感动的、欢笑的(部分),也有一些可以引发思考和讨论的(部分)。我觉得一个作品出来以后,首先让受众看了以后很舒服,也让他在舒服的过程当中体验快乐,然后在内心获得慰藉和治愈。更好的一点是,它会引发很多的社会话题。 杨阳在《梦华录》拍摄现场
《梦华录》里的社会话题,可能就是,女人之间是不是更多地需要一些相互的帮助,所谓两肋插刀。「互踩」,这个当下的词,在《梦华录》的这三个女人身上,她们真的是没有这种概念。我也想借古人曾经有过的这样一些古代风骨,说明这种风骨不是只有男人身上有,女人身上也有,这种传承其实是自古到今的。风骨也是我想在《梦华录》这个故事里面体现的。
比如在中途走迷路的宋引章的身上。你可能是曾经有过一些迷失,但是你如果风骨犹存的话,你还是能够回到正途上去,或者是有人帮你回到正途上去。她的迷失,就是她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她摔了个跟头,又摔了个跟头,然后站起来了,从泥地里爬起来了。
后来赵盼儿要开酒楼,在等顾千帆的钱。但那个钱被一场风雨吹到地上,被小丫头混在一堆东西里了。就好像生活给她一个考验,虽然这个饼在这儿,但是我就是让你没有看见这个饼,你就去努力地拼,自己去争到了一口饼。就是要让赵盼儿经历一个坎坷,她自己觉得找到了一个靠山,想歇一歇,我就让你没有的靠。如果她当时拿到了那个钱的话,那她就坦荡荡地当一个阔太太了,就享受了,对于她的人生历练和考验,包括她后面所有的开酒楼的这些事就都没有了。
我当时并没有想要去带领这么大的群体的破圈,我要想那么多,我就没办法专注了。但是我们的确是研究了政治、文化、经济、历史、地理。虽然我们有清明上河图这些作为参考,但是能不能有这么多的水系,纵横交错在城市当中,可以实现他们划着小船,他们就可以谈情说爱,可以做生意,一查还真是,「一城宋韵半城水,梦华飘溢伴汴京」。
我也想到了水,女人如水。就是说女人遇到了灾难,遇到了打击的时候,心就会结成冰,但当阳光照射的时候,冰就会融化,变成了涓涓溪流,最后汇成江河湖海的力量。我觉得《梦华录》是为我们自己拍的一部戏,为我们很多女性漂泊者拍的一部戏,或者是不漂泊的女性。总之就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她们所经历的种种的艰难困苦,她们相互扶持,一起成长,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女性话题。《梦华录》拍摄现场
《梦华录》播出之后引发了很多讨论,很多人给我留言,让我特别感动。他们说这个六月让我们过得特别的愉快,特别的温暖。我觉得人能够有这样的一种感受,其实对我来讲就是一种最最幸福的事情,你能让这么多人在这一个月里面能这么舒服,这么开心。在播出期间,观众们向电视剧投射了一些反应和期待,我觉得这本身也是一种价值。你的一个作品呈现出来了,它就已经社会化了,这些作品本身就是一个社会话题了。在这个上面生发出什么东西来,它都有它的价值,有时候是你创作者无法掌控的。20多年前,《牵手》播出的时候,我也经历过。《牵手》应该是国内第一部正面讲述婚外情的电视剧。拍的时候我30岁多一点。很多人后来就说,导演你经历了什么你拍《牵手》(笑)。最初剧本给我的时候叫《异性朋友》。我跟编剧说,能不能改成《牵手》?因为看完这个剧本,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牵手》这首歌。我的一个特别强烈的感觉和信念就是,人生总是磕磕绊绊,需要互相搀扶着前行。想到「牵手」,我才觉得真正碰触到了这个作品的灵魂。当时是上世纪90年代末,没有讨论婚外情的电视剧。因为当时看到了一些新闻报道,我记得有一个女刑警,非常优秀,但是她用枪击毙了她的丈夫,因为她丈夫有小三了。如果没有这个情感问题,这么优秀的一个女人她不会做这么极端的事情。还有一个小学教师,她把硫酸泼到了小三的脸上,给人毁容了。两个女人毁了,两个家庭毁了。我觉得是因为情感问题导致这些人间惨剧发生。因为当时不能公开表达这个话题,很多人就用一种隐忍的方式,忍不了就用极端的方式。我就在想,我们能不能敞开,让公众去讨论这个问题,大家可以相互安慰。当时这个意念就蛮强的,我们的作品到底能够怎么去帮助别人?我希望大家看到所有人的不容易。男人有男人的不容易,女人也有女人的不容易,已婚女人有已婚女人的不容易。蒋雯丽演的夏晓雪带着孩子每天在家里非常的焦虑,丈夫老在加班,不能帮她。年轻女人王纯,一个人漂到北京,跟现在的北漂的孩子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住得也是不太舒服,需要有人去帮助她。但无论再不容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王纯是一个坏女孩吗?这在当时引起很大争论。插足已婚家庭,她的行为肯定是不对的。但古往今来,人类情感是最复杂的,需要深入研究探讨,不能以好人坏人简单划分。就像流感来了,抵抗力弱的人容易被一个喷嚏给感染了,不是人好坏的问题。不是只有坏人得流感,好人不得。得了之后怎么医治,这是一个人类的话题。《牵手》引发了这场讨论,也许这便是它的社会价值。我不希望那些遭遇感情变故的人,他们只是自己躲在被窝里哭泣,或者做出激情犯罪的举动,酿成悲剧。如果我们的作品能够去直面社会生活中的矛盾,能够去把它呈现出来,让很多人可以把自己的伤痛在光天化日之下去讨论,可以有人去帮助他们,比如那个泼硫酸的女教师,如果有人跟她好好聊一聊,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她们不会是一个孤独的状态。这也是我们文艺工作者该尽的义务。后来《牵手》播出之后,热度空前,大家都在探讨情感话题,探讨社会上相应的问题。我觉得我就做了一件对的事,而且做成了。为什么三年卯足了劲干这件事情?就是想要把这样的社会话题变成一个可以公开讨论的话题。杨阳执导电视剧《牵手》,俞飞鸿饰演王纯 图源网络
《牵手》之后,各种各样情感类的剧本都来了,但是我觉得在这个话题上我已经想了三年了,我那么费劲地把我想要表达的都呈现了,我觉得我在这个话题上可以告一段落了。如果当时有经纪人,可能不会放下,你应该乘胜前进(笑)。(但当时)就没有这个商业概念啊。当时我想要做一个反思战争的话题。所以就去做了《记忆的证明》,一个战争戏,一个「男人戏」。我当时那么年轻,又是一个柔弱女子,(战争)这种话题、项目不会到你手上的。所以我只能靠我自己去挖掘,去找剧本,找选题,找机会去拍。除了想证明自己不只能拍情感剧,还有一种很强烈的好奇心,这是一部反战的剧,很多事情随着战争的结束而消失,但是记忆它就是证明。我的立足点也是当下,其实每一个戏我都希望能够发出当代人的声音。当你进入到一个男性的话题或者男性的题材的时候,你会同样有女性的细腻、情感,但同时你也会对一件事情有更强的好奇心,当你不了解事情的时候,你的好奇心就越重,你越要去探寻。为什么导演这个职业有活力?因为不断启发你好奇心,让你开发出新的东西。《记忆的证明》又花了三年。段奕宏、李光洁、矢野浩二,有很多很多的男性角色,我都要变成他们。比如段奕宏演的周尚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教育背景,他来自于哪方面的军队系统,他是什么情况下被俘的,是昏迷的状态还是清醒的状态,他身边的战友是都死了,还是说只有他被俘了,还是说他跟他的很多战友现在还在一起,就是你要想到很具体很具体,他的文化程度是什么,他来自于什么样的家庭背景,这一切所有的我要把他们描绘的,像我都完全了解,就像我本人一样我要变成周尚文。我还要变成矢野浩二演的冈田总监,我要变成李光洁演的这个夏明远。要把自己变成那个角色,在这个时候你完全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你就是那个人。当你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他,《记忆的证明》也是,一大帮日本人,年轻的日本人冈田总监,老了的还活着,80多了,我们找的是日本老演员,那我还得变成一个日本老人,山花隆美是一个非常蛮力的武士道的老混蛋,那我也要让我自己成为他。其实我很多男人戏都是这样的,《诺尔曼·白求恩》也是男人戏,而且还是一加拿大男人,外国人(笑)。杨阳(左)执导《记忆的证明》 图源网络
《诺尔曼·白求恩》,一个加拿大人,风流倜傥的外科医生,在街上走路,居然评论女人的屁股。他是个画家,跟同一个女人结过两次婚。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么有热血的、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我们。我非常钦佩他,为他所感动。后来拍戏的时候,我们剧组的制片人说,导演,我发现你就是诺尔曼·白求恩。那个时候已经是一种飘移状态,就好像灵魂附体,完全浸在那个人物里了,没有女性的概念,也没有男性的概念,你就是诺尔曼·白求恩。我看大量的各种人写他的回忆录,他给别人的信,就是你对他要做全方位的了解,你了解得越透,你就代入进去,你就是这个人物。他的举手投足,他见到毛主席会是怎么样,他见到一个伤兵会是怎么样,他见到一个不负责任的医生他会怎么样暴跳如雷。他看到一个肺里面长有脓了,弄不出来的时候,他怎么样把管子插进去,自己用嘴去吸。就是当你看到所有他真实的东西,你再进去的时候,你不会想到我是一个女人,我是用一个女性视角去发现,就这个概念完全没有了。《新亮剑铁血军魂》后来找我,好像就是因为我的这个优势,说这个女导演她好像是力量型的,她能把男人戏拍得很热血,同时她有很细腻的女性的手法,如果我是一个男的,他可能就不找我了。他就是希望我能够把这个战争片拍出一些情感和情怀,把人物做得更饱满。因为这几个戏,都是属于铿锵的、热血的男人戏,这没力量真干不了,后来我被称为「力量型女导演」。有一个男导演跟我说,该我们男爷们干的事都被你干了。我就说不好意思啊。我觉得女性身份其实带给我很多好的,我们有一个柔软的心,我们有很多的叫善解人意,换位思考,宽容、包容,真的,这也是女人的天性,还有敏感。这些都是很好的在创作上可以去使用的。今年的《梦华录》是三个女性主角的戏,其实在2014年,我做的《今夜天使降临》就是三个平行线发展的戏。当时好像这样的剧极少,都是一个女人加配一个男的,就是男女主这样的。我们得到了很多认可,认为我们开了一个很好的方式,一种很新意的讲述方式,三个女人的故事线,所以接着我们第二次就做了《天使的城》,也是三个不同的女人。做《今夜天使降临》,因为认识了一个妇产科医生,她接生了很多孩子,看到很多女人的生产经历,就不想生孩子了。她们就一直在探讨要不要生孩子的问题,自己快乐生活、丁克不挺好的嘛?为什么要拿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再去养一个后代呢。我当时觉得这是挺有趣的一个社会话题,就做了这么一个《今夜天使降临》。2014年,我就在尝试,三个自强自立的女性在生活中的遭遇。百折不回的、各种各样的,有失恋的,有刘涛演的嫁入豪门那样的,但是她在豪门生活也并不顺利。她需要改变,最后她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定位。我其实可能这种意念一直就是挺强的。我们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肯定是不容易的,起码经历生产这一件事情,男人就没有过这样的。这个男人甭管长得多漂亮,多么威武有力,多么聪明才智,或者你受什么样的伤痛,你都不可能生产。生产就是我们女人经历的最疼痛的、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其实这个话题现在还是挺热的。在戏里,我的重点并不是要不要生孩子,而是说人生在世就会有困难、有坎坷,我们应该怎样去面对。同时生活中还有很多很多类似的惨痛的、疼痛的、悲伤的各种各样的经历给我们,那我们在这样的生存状态面前,我们应该让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这些。可能这几个当代题材,我都一直在探讨这样的话题。
从2014年的《今夜天使降临》,2015年的《天使的城》也是三个女性的这种结构,三个不同的事业上的状况遭遇,她们怎么样相互帮助,一起共同战胜生活的困境。多线性,是我喜欢的。信息量比较大,有真实感,《梦华录》也是。拍这样的电视剧,我觉得它是一个义务吧。因为你身为女人,你总要为你的同性做一些事情,你也看到这个世界当中,女性是很容易被伤害的一个族群。那你自己要为这个族群站出来去做一些事情,身为女性,你总是要站出来。《今夜天使降临》剧照 图源网络
刚进入导演这个行业的时候,我也因为自己的「女性特质」发过愁。1983年,从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了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去了之后,我看导演们的工作状态和他们的作品,再对照自己,我觉得那差距特别大。那些女导演,就像叱咤风云的女将军,都是风风火火的,而我,文文弱弱的。我当时拍了两个单本剧,我跟自己的矛盾特别大。那些单本剧看上去呈现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心里边的那种挣扎和自己对自己的不满,特别强。我怎么能够让这些团队里的人,当时叫那些人大哥哥,有的叫叔叔的,都比我的资历老,拍过那么多戏,你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做导演,你怎么能调动起这么多人对你的信服,愿意帮你一起去打拼?我觉得我做不到。我的天性就不知道怎么去说话,就是安静,我最希望不要有人能看到我,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了。小时候我学小提琴,因为可以在大乐队的最后面,也不会有人看我,看首席,看指挥,不会看到最后面(笑)。天性不是特别能到人面前去张罗啊,安排。 杨阳在片场安静看剧本
上大学的时候,我其实是个很好的学生,导演课都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工作上遇到了很大的障碍,一个是年龄的差距,就是太小。再就是性格不是那么强,我也不像个假小子,我特别腼腆,特别弱的。其实我们有很多女导演,但是在一个制作团队里,还是一个男性为主的世界。你要在这儿做一个统帅的话,你得拿出强者风范,强者气概,即便喊个口令,你也得声大点吧(笑)。我这人生真的有点奇怪。18岁的时候,我去音乐学院考试,老师让我有两手准备,万一要是考不上小提琴,要不然改个二胡,改个民乐。听完我觉得已经被宣判了,我还考什么考啊,完全那一瞬间就被打垮了,信念就没有了。就赶紧去找一个能上大学的道吧。我那么喜欢看电影,我就想那我就考个导演吧。真的是什么鬼使神差啊。我爸也做导演,觉得你特别莽撞,胆敢说你要考导演,他觉得你真是发神经了。你要能考上,我把脑袋切下来,这是我爸的原话。这真是精神上的一闷棍。这个狠话就让我觉得特别受不了,我就去找我们剧院的一个叔叔,让他辅导我。当时上考场,让我们即兴讲一个故事,我没讲过啊,我跟人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在考场外准备的那5分钟脑子是空白的。然后叫到你了,你进去吧,我坐在那儿了,我就开始讲,讲了几句居然讲上道了,我讲的是一个我的老师,讲到了非常细节的东西,讲到我自己哭了,所有老师都哭了。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看电影。拉琴是因为家长让你拉,你就得拉,每天差不多有十个小时练习拉琴。看电影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奖赏,特别幸福。我从小就因为电影哭。但是刚当导演那几年,我一直在质疑,我能不能在这个职业里面继续走下去?直到我拍《牛玉琴的树》。在毛乌素沙漠,从采访一直到拍摄,我觉得整个我自己就是牛玉琴。我就体验,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疯婆婆,一个老公公,三个小孩子,拉着毛驴子,挑着水,扛着锹,那个沙漠很难走的,顶着大太阳,一早出去,到那去种树,带干粮饼子吃,黄沙一片,到了晚上,再拉着这些回来。你想那是个什么状态?所以当你把你自己完全放入这个生活,成为这个生活的一份子,光说共情可能都是有一点太单一,而且完全成为她,就是很真实的力量。拍那部戏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站在沙漠上哭一场。我觉得那整个故事,和整个创作的过程,好像是我人生很大的一个反转。我之后其实再也没有在心理上认为,我带不动团队,我说话声音小,觉得自己是弱的,这些杂念都没有了。我觉得那种严酷的生活条件下,牛玉琴这样的女人,在那样的一种沙漠里完全的生命力,它好像注入给我了。《牛玉琴的树》得了飞天奖,我当时第一个感觉是,这个奖应该是牛玉琴的,不是我的。还是没有走出来。但是从那开始我觉得我可以做导演了,可以很坚定做导演了。我再不会跑掉了。只是,我的剧组首先得安静,要不然我嚷不过他们,我嗓子没那么大声(笑)。 《梦华录》拍摄现场,杨阳给陈晓导戏
现在,我老在说,地球是不是已经自转都变快了?每天从早到晚,很快就到了晚上,一年很快过去,是不是地球已经悄悄地发生变化,我们还没有察觉,科学家还没有研究出来(笑)?我那时候三年做一部戏,现在是一年做一部戏,再加上小的可能一年做两部戏。
我崇尚简单的生活,最擅长做的是水煮菜,菜里面放燕麦片和鸡蛋。剧组人看了我的饭,都觉得导演吃得太健康了。但我一吃吃几个月,每天都一样。因为我觉得营养够了就行了。我很向往简单的生活,它能让我有更充分的时间思考,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投入创作。我的爱好就是看片子,看书,看世界,待着。希望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不被打扰,甚至不被发现,就这么待着。乃至我的剧组没有开机宴,也没有关机宴,大家安静地工作就好了,然后杀青以后非常开心,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休息好了我们再回来工作。我觉得有一个非常好的载体,就是你的每一部剧,我想表达的东西都在这个戏里了,大家就去看就好了,你喜欢的也可以,流泪的也可以,骂也可以,没关系,因为它就是一个我想表达的东西在这儿,任人评说。我可以再去安静地待着,我再去思考另外的话题,或者我觉得这个话题我说得还不太好,我下回怎么怎么再去改进一下。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简洁的生活。在生活里,要去感受点点滴滴,做一个敏感的人。很多的社会新闻,很多的历史传记片、纪录片,很多这些碎片向的东西,都能够触动你,让你有感动的点,或者引发你的思考。你的发现,你的感动、感受,其实都是一种积累。我老想说,好像我有一个小药铺,里面有很多小抽屉。从始至终到现在,我的热爱就是对人性的发现,对这个世界的探究。就是在安静的角落仰望天空。保持自己的一个相对的纯净,当然你也可以仰望天空,看到很多的流星,看到很多的风景,但是你自己让自己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可能从小就不想让别人看见。不要看见我就好了,不要提起我就更好,其实我对采访也是蛮害怕的(笑)。我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挺好的,我觉得很幸运,能够按照自己的喜好在这样的状态里。比如我做《牵手》三年,做完了之后,你火了。接着又弄了一个《记忆的证明》,又三年。当时跟随我的团队说,导演,我们先接个戏啊,等接完这个戏回来再跟你拍啊。我说好,去吧。人家接完戏回来,导演我回来了,这边还没弄好,剧本还没好呢,你们再去接个戏吧,人家两三个戏都下来了,怎么我还在这边弄剧本。当时我的工作室的一个大姐说,导演啊,人家都把钱拎到您家门口了,您就开开门,把那钱拎进来就行了,能不能拎一下啊。就是说,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没有办法去把你的注意力转开去做别的,所以就只能看着我的团队就散了,人家就去干各种各样的事情了,然后你再重新去召集团队,再重新去做。前段时间我给毕业生写赠言,怎么给人赠言呢?说鲜花铺满道路,你快来吧?这不实在。那我还是说真话吧。我说,你们要准备享受孤独、清贫、寂寞,甚至没有工作。我觉得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最像尘土的状态,就可以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和企图,你只是专注地做一件事情。专注做《牵手》三年,专注做《记忆的证明》三年,再专注做《诺尔曼·白求恩》,我不去想别的。这好像是一个训练,让你可以保留一个专注的精神,一个随时可以被感动的、纯净的、脆弱的心。 杨阳在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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