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封信」征集的主题是「慢慢来」,不免让人停下来思考:在越来越快的漩涡里奔跑的我们,有多久没想过关于「慢」这件事了?
在这个争分夺秒的快时代,太多人急切想要一个答案,想要巨大的成就,想要瞬间的博学,想要立刻拥有财富,想要马上变瘦变美,想要爱情突然降临……就连人们常说的一句「慢慢来,比较快」,依然要在表达「慢」的过程的后面,加上一个体现「快」的结果,依然隐含着某种「慢」是为了「快」的意味。
外界裹挟之下,女性更是被提出了越来越多的要求:要漂亮又要能干,要专业又要周全,要当个好职员,还要当个好妻子、好妈妈……那些「大女主」的模板,像时钟一样催促着她们朝着一个完美的路径奔跑,好像慢一点,就输了。
《人物》「一封信」栏目联合「欧诗漫」共同发起38妇女节「珍珠女孩,美在慢慢来」的特别征集后,很多珍珠女孩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每一封信,都是一位读者在小规模地展现着自己的跋涉历程。在那条路上,他们曾被迫进入一种「快模式」,同时也承受了「快」的副作用:焦虑,内耗,压力……「不敢停下来,哪怕一刻的休闲都感到是在蹉跎」、「好像不按时完成社会指标就是失败」、「我不知道如何走出这样的内卷和自耗」……这样的句子在来信中有很多很多。
但当她们尝试着放慢脚步,才发现,原来问题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原来那些糟糕的状况,没什么大不了。
就像养珍珠,每颗珍珠都需经历3-5年的时间慢慢生长,经过阳光和流水的打磨,逐渐长成自己的样子。很多人认为,好珍珠就是光亮、圆满,再加上足够大。但世界上是先有了珍珠,才有珍珠美的标准。每颗珍珠都会发光,养珍珠的人,必须给它时间,也给自己时间。
以下是女孩们「快」与「慢」的故事。
策划|《人物》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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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信
@宋萧怡
我花了十年,28岁才跟美高美本的00后姐妹坐在了南半球的同一个教室里。
为了增加实现前一句话的艰难度,我不得不描述几句极其乏善可陈的原生家庭背景:小镇,父亲吃喝嫖赌又家暴,不会当儿子不会当丈夫也不会当父亲;母亲忍气吞声父亲又情感绑架孩子。
我先是花了五年离开了家,从浙江去往吉林读本科,又在大二的时候,跟母亲「借款」去到德国做交换生,而这一计划我在高二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反复盘算:1、大学必须学外语专业;2、我要去欧洲。大二的时候我一个人飞往慕尼黑又火车到莱比锡。
这一年交换生时光,「珍珠」的原型诞生了,但它依旧需要打磨。
五年的本科时光飞速而逝。终于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
从毕业之后我的副业就从来没有低于两份过。
德语翻译、英语翻译、英语家教、微商、辅导机构晚班老师……
有一次,我的学生,她那么优秀,那次英语联考居然没有考好,我下了班开小毛驴(电瓶车)回去的路上,一边哭一边开,我太难过了,做老师的比学生还难过一万倍。
还有一次,是公司出来没有穿马路逆行了,被罚了50块。天呐,我全身上下就100来块,然后我又一边开小毛驴一边哭,现在想起来真的太搞笑了。
还有就是我做的微商,是那种一盒一盒装的中成药膏,我当时小毛驴只能装5盒,我每次进货都要开好几趟,前面后面,车龙头上,挂满。
这么看来我难忘的经历好像都离不开那辆二手小毛驴,我妈花了几百块从别人那里收来的,它破得甚至没有后视镜。
就这样日复一日,毕业一年半后,19年末我给自己买了车,没告诉我妈,当时她出车祸住院了,出院的时候,我开着我的小红去接她,是辆漂亮的奥迪A3。
其实本科毕业前我就给自己定好了目标:30岁前如果不结婚,去澳大利亚读master。日子每天都在进行,时光与我都在往前走,或者说,我是在跑。我艰难的积攒,在各方面提升自己。
20年我瘦了30斤。
21年进入全球top100的汽配公司,同时依旧做着不下两份副业。
23年2月离职,备考雅思。
23年6月收到昆士兰大学的offer,7月下学签。
小红卖掉了,成为了我第一学期的学费。
我的打工模式又在落地澳洲后开始如火如荼的开始了。硬生生将500学签干成whv签的女人,三份兼职,包括早上4:50起床,6点就要开始的保洁。
发朋友圈在黄金海岸看海,其实我跪在希尔顿的地毯上铺床单被罩。
美高美本的姐妹essay都写一半了,我还在研究我们学院的Essay Writing Guide。第一天放学我直接累到睡了过去。这种读书的苦,是很多父母和聪明的人无法体会的苦,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自我无力感,每天晚上都会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
好在第一学期结束,成绩4个6(满分7),同时拿到千辛万苦才申请下来的申根签。
第一个暑假,我一个人去了欧洲16天,到罗马的第一天我手机信用卡就被偷了, 回来打工,开车,连追尾两辆,站在昆州的大暴雨里处理了一个半小时,又去干了8小时的保洁。之后考澳洲驾照、申美签、考pte、没日没夜的打工。
不是说「慢慢来」么?我所有的这些动作,其实都是为了3-5年后的目标。
当砂砾、病毒、寄生虫等外界异物进入珍珠蚌内,接触到其外套膜,在受到刺激之后,外套膜会分泌一种珍珠质,将外界异物层层包裹起来,历经岁月,最终形成珍珠。
整个过程很慢对不对,历经岁月,终成珍珠,但在成为「珍珠」的途中,外界的异物数不胜数,我们一直在抗争,一直在奋斗。人生有多得数不清的试错,但归根结底,付出的都是时间和金钱的代价,好在我本人依旧活蹦乱跳平安健康。
不用急,珍珠终有开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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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萧怡:
你好!
这些关于生活和成长的讲述,猛地一看,节奏似乎确实很快,作为读者,我的脑袋里仿佛有几帧动画,画面上的你扎起头发甩起胳膊,像憋着一口气或是怀着一腔孤勇那样,一直奔跑在路上,一直跑。
但我能懂你所说的「慢慢来」,是一种给自己人生以机会的慢,一种尽情去尝试、去闯荡、去经历岁月、去碰撞,然后养出属于自己的珍珠的慢。我被这种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打动。
看到你讲述自己的家庭背景,我想起之前采访北师大的安超老师,她的一句话让我至今印象深刻:「像我这种从底层走出来,始终又带着理想主义的人,生活就像走钢丝,你根本就不敢回头看,因为一回头看就掉下去了,你知道后面是什么样的境况。我们这群人跟一个有优渥的家庭支持的人更不一样,我们所冒的险要更大,我们自由探索的代价会更大,可能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所以,我能想象你身上的压力和你承受的风险,同样,也能想象你头也不回向前跑的动力和决心。
这条路真难啊,边读边感慨,那些那么难爬上去的坡,你是怎么做到的呢,那些那么难应对的无力感,你是怎么消化的呢。再一次被这种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打动。
试着想象你心中的那个更长远的目标,我想,它甚至不一定是非常明确的,但一定是高于生活的,关乎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关乎人的尊严和力量。或许,人只有在朝着这个东西走的时候,才不容易被那些细碎的坎坷所消磨、才能一次次摔进坑里再爬出来吧。
在《人物》与欧诗漫联合推出的妇女节专题视频里,我们采访了杨本芬奶奶。你或许也听过、读过她,那位写下《秋园》等作品的老人。杨奶奶在花甲之年开始写作,坐在厨房的矮凳上,写母亲,写过去,写一个家庭在百年时间长河里的跌宕和挣扎,也写了许多普通人的生生死死。80岁之后的两年里,她接连出版了「女性三部曲」,人们这才看到这位在厨房里写作的老人,和她背后的漫长岁月。有人说,这是另一个版本的《活着》和《人世间》。
杨奶奶的女儿曾回忆说,母亲穷尽半生所追求的,仅仅是能够活下去,她的精力在日常家务中被消耗,不得不忍耐,不得不承受。但女儿知道她有未竟的文学梦想,所以鼓励她拿起笔来,去回忆,去写作,去从琐碎生活中超脱出来,即便那时,她已经60岁了。
「有时候陷在泥坑里,那就慢慢往上爬;有什么不满意自己,就给自己成长的时间。」杨奶奶说,「精神成长是很慢的事情,又是持续终生的事情,要耐心。」
确实,就像养一颗珍珠,要很久很久,快则3年,慢则需要5年。而且,在珍珠长成的阶段,会经历无数的磨砺和起伏,放大来看,每一天的变化微乎其微。而当一段时间过去后,重视自身,会发现,人生在一点一滴、一风一雨的历练和淘洗后,拥有了独特的光芒,这些时光的沉淀总有一天会串成项链,背后闪烁着走过的万水千山。
而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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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橙子不榨汁儿
决定鼓起勇气写一写自己的感受是在昨晚再次觉察到焦虑后产生的冲动。
我报了网课学习尤克里里,在练习一首动漫OP时遇到了困境——因为其中的折指技术不过关,有一些小节无法流畅弹奏,我已经和这首曲子僵持了两个月。那天的练习我卡在同样的地方,于是放下琴开始刷手机看别人弹的作品,刷到了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女孩流畅弹奏我无法攻克的这首歌。佩服,羡慕,更多的,是焦虑。于是我点进她的主页想知道她学了多久能有现在的水平,期间刷了很多她的其他作品,高超的技巧,稳健的台风都是如今的我无法企及的,何况她还这么小。不仅是她,大数据根据我的喜好给我推荐《自学乐器一年半的总结》,里面的孩子抱着尤克里里娴熟地演奏再次刺痛了我。优秀,优秀的后浪,我这个还没成为浪的前方小水花闷不做声地放下手机放下谱子,起身去找零食缓解这种无力感。
我打开了一袋薯片,边吃边复盘我的学琴之路:以前学过一段时间吉他,学习大横按练习一个月无效后信心不足,我把失败归因于我的手指又短又无力,但是现在学习尤克里里手指长度肯定是够用的,于是排除身体本身的限制。我四月开始学习弹唱,七月练习指弹到现在五个月,折指技巧练习了一个月,记得网课里老师说折指练习要以年做单位,半年、一年,可我才练习一个月,才一个月啊,我在着什么急啊,所以是时间问题对吧?既然是时间问题,我放下快吃完的薯片,明天再继续吧。后来大概又练了一个多月,折指终于可以勉强成功了。
比老师预计的以年为单位要快了很多,我应该很高兴才对,但实际上并没有,虽然技术难题攻克下来,但距离流畅演奏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此我又开始新一轮焦虑——三个月了为什么我还是没法流畅弹奏?流畅之后又是新一轮焦虑——为什么我弹的还有杂音?为什么我在不停地焦虑?
昨天跟电子同学聊天,发现她也跟我有一样的心理,也希望自己飞速进步。我最开始因为冯羿的曲子入坑,网上刷视频又认识了很多大神,后来加群学习,群里也有很多大佬。在以往报线下班同班同学都是水平差不多的,但互联网让我看到了以往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大佬在前面,甚至是同一个群里的电子同学,忍不住拿自己去对比,「同一个老师教的,怎么差距这么大?」这种声音总回响在耳边,希望自己学快点再快点。后来群里厉害的小伙伴分享了他录的练习视频,一个段落甚至都有上百条记录,原来厉害的人也需要上百遍的练习啊。
从此,「练不下来」有了新的表达,叫做「还·没练下来」,还没练下来没关系,那就再练亿遍,这只是时间问题,慢慢来嘛,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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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橙子不榨汁儿:
你好!
看完你的学琴经历,我非常能感同身受。大概十来年前,我在一所鸟不拉屎的城市读大学,因为娱乐生活有限,时间精力花不完,加上一直对书法有兴趣,我开始系统地、从头开始学。真的是从头,从开笔、选纸开始,从横竖撇捺开始,然后慢慢进入临摹阶段。光是笔画,就练了有一个学期。
大家常说,艺术需要天赋啊,灵感啊,然后随心所欲,畅快地表达自我。好像只要有一束光垂直降落,创作者就可以闭上眼睛,尽情抒发,然后,旋律就会像水流一样蜿蜒千尺,笔墨就会像雷雨一样力透纸背……得了吧,真的上手就会知道,在那之前,至少有无数个漫长的爬坡期,成熟的创作者尝试抛弃技术,而对一个新人来说,没有技术,全是情感,只会是灾难——想起舍友当时学小提琴,那段热情飘扬的「一闪一闪亮晶晶」差点把我们宿舍团灭。
你说的僵持和困境,也曾经让我一次一次叹气;还有你说的同侪压力,也曾让我陷入过焦虑。我所报名的书法工作室里有大学生,也有中学生甚至小学生,他们起步更早,练习时间更多,成长便是肉眼可见的,那种差距感给人压力很大。现在看来,打地基阶段或许谈不上什么天赋和才华的差异,但在当时,身处其中就是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压根就不适合这条路?反正,盯着别人的成果看,很容易忘记自己的初心,最初决定做这件事,不就是因为喜欢嘛,喜欢,那就做好了。别人的状态和自己有啥关系呢,字就一笔一笔写,琴就一下一下弹,其实是需要点一意孤行和不管不顾的。
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其实就像养珍珠一样,不必羡慕别人耀眼的光,自己的精彩,正在时间长河里淘洗。
欧诗漫也在做同样的事。从19岁那年开始,品牌创始人沈志荣用一把镊子、两根铜丝、三张图纸,开始了人工淡水珍珠养殖技术的研究。如今,「小沈」已经变成了耄耋之年的「珍珠爷爷」,和珍珠一起走过了 57年风风雨雨。他熟悉珍珠,养育珍珠,也知道,一个品牌就像珍珠,需要慢慢生长,长出温润的光。
这样的想法,也是欧诗漫对于护肤的观念,「养成系」或许远比急功近利的猛药护肤更妥帖,「不疾不徐」,让皮肤自然地更新,才能焕发出好的状态。
「慢」渗透在珍珠的生长过程中,也融汇在我们的生活中。前阵子看到一篇心理学家崔庆龙的访谈,他提到,在当下,很多人的「本真自我」被遮蔽,所以活力感和唤起体验也就越来越少。而要想从结构层面摆脱这种「停滞感」,需要创建一种全新的生存模式,然后持续投入和创造。这是很难的事情,但也是永远值得探索的事情。
所以,反过来看,或许你就正在为自己创造一个这样的乌托邦,想想日后一些动荡的时刻,你都有音乐的陪伴,或许就有了一些「再练亿遍」的动力。这样的过程,看起来「慢」,却有着长久的、深刻的效能,在生活的琐屑时刻,发出莹润的光。
快有快的好,慢有慢的值得,与你共勉。
欧诗漫品牌创始人沈志荣给珍珠女孩们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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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封信
@MM
《人物》你好:
对这个话题很有感悟,想分享一些关于我的故事,找找一些跟我同频的人。
我31岁,是通信行业一名普通工作人员。24年是我毕业的第7年,头2年是可以用「迅速」来形容的,在我24岁最好的年纪恋爱结婚生子,按照父辈们期待的模板完成了人生伴侣的选择和繁衍后代的「任务」。后面的5年是我职场修炼的「艰难而缓慢」的5年,这其中包含了疫情的3年时间。也是在这3年,我考取了一级建造师,后来的1年我取得了配套的一些证书和中级的职称,在30岁的节点完成了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里程碑节点。这个过程是缓慢而痛苦的,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如何在工作之余克服惰性学习,如何在4年里曲折缓慢的前进,在我如今看来是很难的事情但是我却做到了。这个过程不算「快」,但是我拿到的结果是行业内年轻人里走在最前面的,我也成为领导和同事眼里最「快」的那个人。这些都可以归结为「早开始、早布局」,开局早,过程久,但是你依然可以像乌龟一样赢了兔子,除了持久的耐力,更多的是克服人性。
21年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我和老公自驾皖南川藏线时偶然拍摄,是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在山间最高峰时,已是傍晚,有3个尼姑师傅在山边看日落,非常安静祥和,我觉得内心无比平静。回头望4年,轻舟已过万重山。
最后,祝人物专栏越办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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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MM:
你好!
你的来信让我想起了前两天和同事的一次聊天。她说,她喜欢自己的工作,她对抗孤独感、实现和外界世界的链接的主要方式,也是工作,但在当下的语境里,「不做螺丝钉」才是某种「政治正确」,选择「旷野」才是更应秉持的态度,渐渐地,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种让她有羞耻感的事,于是学着像其他人那样,摆出了抗拒和排斥工作的姿态。只是,她突然又有点茫然:「可我本质上是想工作的……」
确实会有类似的感受时不时冒出来。比如,在搞钱、搞事业是「政治正确」的时代,选择爱情和婚姻的人被斥为恋爱脑,那,超越性的爱情还存在吗,还值得奔赴吗?在躺平、摸鱼是普遍情绪的时代,人们警惕被老板PUA,如你所说的为了工作付出汗水和泪水是一种荒唐吗?以及,当外界总有声音在要求女性既要做个好职员又要做个好妻子、好妈妈时,女性自己的声音又在何处呢?不同角色、不同人生要素,又该如何取舍与平衡?
说到底,所有「应当」和「必须」,所有狭窄的固化的单一的被规定的选择,都是一种暴力啊。在所谓的「政治正确」之外,是我们每个人各自不同的、混沌又具体的人生。这样想想,姿态有什么重要呢,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吧。找到那个自己热爱的东西并为之付出时间和精力,找到自己喜欢的、适合的生活方式并为之匹配合适的节奏,才是人生的应有之义。
看到你说,自己一路曲折缓慢地前进,成为别人眼中快的那个人。替你开心。看到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时,更是瞬间代入了你的祥和与喜悦。
就像八月,她做广告创意工作,在职场综艺中,以一句「美就行了」的自我介绍以及「从不加班」的态度让所有人惊讶。她身上永远有一种松弛感,但松弛背后,其实是一种力量感。就像珍珠有温润的光泽,但其实硬度很高。
如今,八月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的生活充实、忙碌。但即便如此,那份松弛感一直都在,她说,她认真工作,但拒绝加班。这来自于心里的自信和底气,因为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也不再依赖外界的反馈与回应,所以即便看上去是飞快的状态,内里依然是缓慢的、坚定的。
「一个人在慢慢进步、在变化,打开的世界就会越来越大,所获得的机会也就会越来越多。所以只要一直处于进步的状态,不用担心未来的工作机会、情感机会和各种机会。」八月说。这种持续的成长与改变,也是她不加班的底气。
经过阳光和流水打磨过的珍珠,才是不可替代的。它永远闪着温润的光,也永远拥有坚硬的质地。
祝你继续温润而坚硬地闯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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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封信
@宵宵
《人物》诸位:
展信悦。
「慢慢来,比较快。」这句话是自从记事起,母亲就在我耳边念叨的句子。
但想了想,自己极少慢下来过。从上学开始,各种课外班、兴趣班就把晚上和周末占满,父母的优秀和努力让我自己觉得,不一个劲儿往前努力,不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似乎就是一件「不正确」甚至「丢脸」的事情。在学生时代,当班长,考进班里前几名,当三好学生,乐器考过九级,要在特长生考试中表现优异……这些目标填满了我的童年。
直到上大学,我也是宿舍公认的「卷王」,修两个学位,一周上七天课,带辩论队,偶尔的空余时间还要去旁边的考研机构做兼职,「显得」非常忙,每天都在急匆匆地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但实际上,没有一件事是百分百做好的。
这种节奏继续持续到了上班,2020年,在大家都被困在家里的时候,我在毕业前就找到了北京的实习,是一家科技媒体公司,我住在北京昌平的阁楼,边做着高强度的实习,边要完成毕业论文,在那个阁楼里,我开始多次在通宵后,看见北京一个又一个日出。
为了快速找到所谓「适合自己」的工作,我不断尝试,三年换了四份工种,在别人看来是「想得清楚」「有执行力」的表现,而要转行的同时完成升职加薪的目标,背后也藏着无数个「连续工作30小时」「连续一个月凌晨两三点睡觉」「同时负责四个项目」的经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几乎需要单独负责一个蛮大的项目,一周内产出的物料大约有2万字,而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已经需要从早上醒来做到晚上十点,从周一到周五的夜里,我写完了这2万字。在最后一个物料提交的前夕,我焦虑到2点躺下彻夜难眠,5点又起床打车去公司。
「快」久了,精神也习惯性紧绷。甚至有的时候下班走在路上会突然愣住放慢脚步,质问自己:「已经下班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呢?」
心态转变的契机其实是一次独自旅行,因为「连轴转」的时间久了,我获得了一周的休假时间,当天我就买了独自去云南的机票。
在云南的一周,我几乎没有去什么爆火的景点,每天睡到自然醒,中午顶着太阳出门,阳光照在身上,突然觉得,好像这才是生活。一个人走进山里坐着,看树叶摇动;走累了随停到一家咖啡店,尝了店家推荐的「黑百灵」(咖啡豆);在古城里来回穿梭,也不在乎到底有没有走回头路,只觉得路旁奶奶卖的饵丝我要尝一尝……在慢慢的行走中,感觉自己吸收到了属于自然的养分,一些生活的「值得感」变得具象化。
那一周的假期,让我这个浸泡在「快」生活里很久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慢下来。回到北京,我依旧用各种事把自己的生活填得满满的,虽然生活依旧没有什么空隙,但我知道我的心态已经发生转变了。不再因为一些压力焦虑,也能在遇到所谓「很急」的事情时放平心态,告诉自己「慢慢来,能解决」。
当转变了心态,我发现,「慢慢来」其实能让我的内核更稳定,这也成为我面对未知不再慌乱的一股新力量。是否能成为珍珠,或者说是否能成为社会认为「美」的珍珠,可能对我来说还是重要的,一直往前「冲」的我,似乎依旧很难接受「不认同」,但是外界声音的占比,已经逐渐在我的世界中变少,而自己对自身的感知和期待,正在成为更重要的东西。我期待慢慢地,持续不断地发现新的自己,我也喜欢现在的自己。
去不收门票的小众景点里溜达来信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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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回信
宵宵:
你好!
看你的故事,眼前闪过很多熟悉的影子,有自己,有身边人,很感慨。或许我们每个东亚小孩都曾不得不被卷入同样的旋涡,像发条拧紧的玩偶,闷着头,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这是一种被默认为「好」和「对」的样子,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径可以选择,这合理吗?以及,究竟谁才有资格制定这个关于「好」与「对」的标准呢?
想起同事写过的稿子,说,在很多国家,「gap year」是一种寻常的生活方式,大学毕业生暂时跳出曾经的轨道,花一段时间去体验不同的生活,比如旅行、做义工、写作……或者干脆待在家里。但是在国内,这个词的内涵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考研二战、考公、申请出国留学前实习、自媒体创业……它不应该是无用的假期,需要有用,需要合理,必须是在为「更好的自己」蓄力。
确实,在东亚模式里,不仅没有退出机制,甚至没有暂停机制,在这样的逻辑中,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地朝前跑。暂停,往往意味着懈怠、懒惰、不可靠。没有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前阵子和朋友聊起这个话题,她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在家人和自己的双重压力下,考上了省会城市前几名的高中,三年重点班的生活,几乎全是窒息的记忆,在那里,成绩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指标,下课不去玩中午不休息晚上学习到凌晨是被表扬和推崇的,每次考试前她都会焦虑到失眠,考场上手心出汗、心跳加速是常事,甚至有时会紧张到发烧——但不管烧到多少度,依然会坚持去考试。直到毕业、工作后,她依然陷入这样的惯性停不下来,给自己制定各种目标,最后心力交瘁。
你在来信中说,心态转变的契机来自一次旅行。那对我的这位朋友来说,转折点大概是身心的危机吧,日益严重的抑郁和焦虑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想一想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在这一次的征集中,我看到了很多类似的讲述,被视为拐点的,「旅行」和「身心故障」的出现频率很高,让大家半主动半被动地跳出原本的轨道和旋涡,寻找另一种安顿自己的节奏和方式——而这,原本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想到了鸟鸟。其实,从各种角度看,她似乎都不太适合舞台。人们想象中的像一个脱口秀演员,总是活泼、外向,快速爆梗,以抑扬顿挫的讲述带动人的情绪,然后掌声四起,完美落幕。而鸟鸟,永远不紧不慢,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一分钟能说200到350个字,在她这里,只有180个字。更极致的是,她不仅不外向,还「社恐」。
但当她站在舞台正中,用最慢的语速,最内向的姿态,说出那些让太多人共鸣的段子时,我们发现,蚌壳打开后,这颗珍珠有属于自己的光。
鸟鸟曾说,性格的内向和敏感,一度带给她很多痛苦,让她成为那个「不合群」的人,也让她一次次陷入内耗。但当她真正「慢」下来,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这些特质反而成了她的特点,「就好像家里的猫掉了很多毛,人会得鼻炎,但是如果你找到了一种织毛线的方法,就得到了一个围脖。我觉得脱口秀让我找到了一种处理猫毛的机会。」
其实,宇宙是个浩瀚的蚌,存在在宇宙中的每一个不同的人,都是有着闪耀光泽的各样珍珠。它们每一颗都不一样,有的带着瑕疵,有的颜色异常,甚至有的看上去奇形怪状。但正是这份「不同」,让它们属于自己——漂亮,并且独特。
敢登上过山车的人是勇敢的,而敢说自己不想上去玩过山车,也一样很勇敢。在这儿,我也想和你,和我,和我们每一个人曾经不眠不休、快速朝前跑过的人说:敢不知疲惫地向前冲是勇敢的,而敢于停下脚步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也一样勇敢。这会是一个愈发笃定的选择: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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