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贤海湾地区每晚9点开始酸臭味弥漫 居民无法出门
对于居住在申城奉贤区海湾镇世茂爱马尚郡等小区的居民来说，晚上9时以后的日子实属难熬。
通常此时，整个海湾地区总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偶尔还夹杂着苦辛味、焦味等奇奇怪怪的味道。异味刺鼻，门窗紧闭亦无济于事。
居民们怀疑，小区周边的多家化工厂中必有某家乘着夜间偷排废气！可几个月来，为了弄清楚这股酸臭味的来源，居民们动了各种脑筋，打了无数的投诉电话。可臭气异味该来的日子，一天也没有中断过……
今年酸臭味弥漫的日子，已有近50天
“邻居们，大家关好窗，酸臭味又覆盖而来了，不能出门”……6月8日晚上9时12分，这样一则消息让沉寂了一天的奉贤海湾地区居民自发组建的微信群沸腾了。居民们纷纷跟着留言，或留下一串愤怒的表情，或汇报自家窗口的感受，或呼吁组织者尽快想想办法……这样的情景，已是海湾地区世茂爱马尚郡、明城新村、明城玫瑰园等小区居民们的“日常”。
据居民称，这种酸臭味以前也曾出现过，但今年过年以来，频次和浓度都明显“加强”。准确地描述，这股酸臭味比较像食品腐烂、发酵后产生的味道，有些呛人。
居民查女士粗略统计过，今年以来，酸臭味弥漫的日子，已有近50天。她断断续续记录了酸臭味抵达的时间：4月13日，异味下午2时30分就出现了，焦味刺鼻；4月27日晚上9时30分，刺鼻气味浓烈，一直到白云路一带都能闻到……5月7日傍晚6时40分，焦臭味似乎是从西南方向飘过来的；5月17日晚上8时30分，酸臭味浓烈到让人昏厥……而近来一段时间，酸臭味几乎都是晚上9时许出现，非常准时，且尤以周六、周日以及节假日晚上最为浓烈。一连串的记录中，6月4日、5日、6日三天居民能畅通呼吸，没有异味，原因是“环保检查”，工厂放假停工了。
每晚飘散在空气中的酸臭味，令居民们几近抓狂。据居民们称，几个月闻下来，居民们一到晚上这个点就开始烦躁。而味道闻多了，人明显感觉胸闷头晕，更有居民出现了咳嗽不止、呼吸急促等症状。高考前一阵子，为了让孩子能安心复习，一些居民不得以只能租到外面居住。
△居民区附近的多家企业，都曾是居民怀疑的对象。
最浓烈的日子，居民找来了一台仪器
翻看奉贤海湾地区的地图，似乎能理解这个地区为何总是异味弥漫。海湾地区紧邻杭州湾，南侧就是奉贤知名的景点“碧海金沙”。居民区主要集中在东北侧明城路一带，而西南方向沿民乐路、莲塘路一带，是成片的化工企业、食品企业、制药企业等等。工厂密集所在的这个区域，以前曾称为“星火开发区”，如今则属于“杭州湾工业开发区”，这里也是申城规划的化工密集区。
那么，这每晚弥漫的异味，究竟来自开发区内的哪一家企业呢？根据酸臭味出现的规律，居民们分析，一来，海湾地区白天空气很好，酸臭味总是夜间出现；二来，有居民回忆，酸臭味出现后，一般持续时间不长，两三个小时就消失了。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存在企业夜间偷排废气的行为。
5月17日，有热心的居民借来了一台用于检测空气中“VOC”含量的进口仪器。所谓VOC，即指挥发性有机物，空气中如出现酸臭味，有可能就是它。当天晚上，居民们拿着这台仪器，在浓烈的酸臭味中，沿着周边的工厂区绕了个遍。随着一阵阵酸臭味飘来，仪器上的读数一度跳到了48PPM。而在一家名为“帝斯曼维生素”的工厂门口，仪器读数曾达到了巅峰138PPM，味道也最为浓烈。5月26日，第二次测试时，这一读数更飙升至193PPM。居民们由此推测：“帝斯曼”极有可能就是酸臭味的源头，也极有可能是偷排的主角！
记者就此询问了专业人士，对方称，居民的测试方法固然不够精准，只能作为参考。但如果这台仪器读数准凿的话，193PPM已是一个极其浓烈的数值。以一桶油漆为例，如油漆盖子未盖，在自然挥发的情况下，桶口附近的VOC读数不过100PPM左右。
△居民自己找来的VOC检测仪器，曾在帝斯曼厂区附近测出193的峰值。
相关部门已出动数次，但仍未确定异味源头
尽管有了眉目，居民的努力实际并未起到太多的作用。
几个月来，每逢酸臭味弥漫，居民总是第一时间拨打“12345”进行投诉。这些投诉大多数派发给了杭州湾经济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杭州湾公司”）进行属地化处理。据居民称，杭州湾公司也安排了人员24小时值班巡查、陪着居民检测VOC、对企业进行检查以及组织企业和居民召开协调会，但始终无济于事。
记者致电杭州湾公司安环部，其负责人告诉记者，从对企业的检查情况来看，开发区内的企业基本都做到了达标排放，巡查中也没有发现偷排的行为。据称，居民怀疑的帝斯曼，杭州湾公司重点排查过，结果是这家大型外企环保设备齐全，运转记录也正常，并无问题。对方认为，在当前如此重视环保的背景下，企业偷排的可能性很小。这种酸臭味，可能是多家企业达标排放，但“混合到了一起，味就显得大了。”末了，对方还向记者强调，园区里晚上味道是有一点，但没有居民说得那么严重。
对于杭州湾公司的说法，居民表示难以认可。投诉的次数多了，杭州湾公司干脆表示有难度，提出让居民自己去找第三方公司进行检测巡查。
另一方面，奉贤区环保局也应居民诉求前来数次。据区环保局称，居民反映的味道的确存在，但源头仍需要进一步确认；同时，尽管未发现帝斯曼有偷排行为，但在此前的夜间巡查和突击测试中，的确已发现帝斯曼“厂界恶臭超标”，区环保局已予以立案调查。
蹲守近2个小时：酸臭味有，但并不明显
居民所说的酸臭味，究竟是否来自帝斯曼？帝斯曼又究竟是否存在偷排行为？6月9日，经过前期准备，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跟随上海市环保局的执法人员，前往奉贤海湾地区，打算蹲守调查。
6月9日晚上7时40分，记者与执法人员一行从市区出发。9时不到，抵达了海湾地区。执法人员先驾车绕着开发区以及居民区转了一圈，发现空气中时不时能闻到附近企业飘出来的各种异味，但味道均较淡。此时，白沙路的帝斯曼厂区门口正停着多辆班车，可能是一波工人正下班。
帝斯曼厂区规模相当大，9时，记者与执法人员来到其位于莲塘路的北门。站在北门附近，记者能清晰地闻到厂区里间隔不断地飘来一阵酸味、一阵焦味，正符合居民投诉中对于气味的描述。但当时浓度有限，远不足以影响东北方向的居民区。10时左右，记者和执法人员又换至了更靠近居民区的民乐路白云路路口，在隐约的酸味中，这里又额外多了一种近似污水的臭味。
一直等至10时30分，酸臭味始终没有居民说得那么浓。而据记者了解，6月8晚，由于酸臭味浓烈，居民投诉后，奉贤区环保局刚来过海湾地区，会不会企业暂时有所警觉？执法人员决定，干脆进厂一探究竟。
△在帝斯曼莲塘路北门，记者能清晰地闻到厂区里间隔不断地飘来一阵酸味、一阵焦味，正符合居民投诉中对于气味的描述。
厂区751废气喷淋设施旁，VOC读数“爆表”
此时，厂区里多数车间仍灯火通明。记者跟随执法人员一路向厂区深处走去，在途经厂区的一个“753”号应急池附近时，一阵浓烈至极的酸臭味袭来，非常刺鼻。而这正是记者此前在厂区北门闻到的那种酸味。
循着味道绕过水池，前方是厂区的废水处理设施。车间生产产生的废水，均汇流到此处来处理。眼前左侧的是处理废水的气浮池和调节池，右侧正在轰鸣的泵站、碱喷淋塔、活性炭吸附等装置，则用于收集处理废水处理环节所产生的大量废气。
△执法人员正在使用挥发性有机物（VOC）便携式检测仪对废水处理设施附近的VOC浓度进行检测。
执法人员拿出挥发性有机物（VOC）便携式检测仪，仪器打开便开始报警。在泵站附近，酸臭味令人窒息，仪器读数从几十至200多PPM不断跳跃；而当执法人员移开泵站的外壳遮盖时，读数一下子飙升至了“10000”，而这已是这台仪器所能显示的最大值。也就是说，紧靠泵站位置的VOC读数已爆表。执法人员判断，泵站应该发生了外壳破损，导致废气部分泄露；而从读数来分析，未经处理的废气VOC浓度应该在二、三万。
△泵站附近，酸臭味令人窒息，仪器读数从几十至200多PPM不断跳跃。
△当执法人员移开泵站的外壳遮盖时，读数一下子飙升至了“10000”，而这已是这台仪器所能显示的最大值。
随后，执法人员爬上气浮池和调节池发现，池子未予加盖，空气中同样酸臭味浓得辣眼睛。据执法人员称，废水池未加盖的现象此前5月13日执法人员前来检查时已发现，并勒令厂方立即整改。但马上快一个月了，厂方依然未完成整改。
接下来的检查中，执法人员还从记录中发现，上述废水废气处理设施的活性炭厂方更换频率为一个季度更换一次。执法人员指出，按照VOC浓度来看，一套活性炭两周应该就已饱和，大量废气应该还存在未经完全处理就排放的问题。
△处理废水的气浮池和调节池未予加盖，污水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形迹可疑的“汤剂车间”，排气管竟有“旁路”
尽管帝斯曼的废水处理设施附近酸臭味令人窒息，但这种气味挥发很快。如要飘至居民区，应该另有其他更为强烈的气体，甚至是生产环节的废气直排。而随后，执法人员检查了帝斯曼用于处理维生素B6生产线废气的焚烧炉，发现设备运作正常。
在执法人员面前，帝斯曼的一名负责人一直叫冤，称此前的酸臭味他也闻到了，但的确不是出自帝斯曼厂区。难道说，居民真的冤枉帝斯曼了？
联想到此前奉贤区环保局的一名熟悉情况的执法人员曾在现场辨别，称帝斯曼周边的浓烈味道极有可能来自其“汤剂车间”。此时已近深夜12时，市环保局的执法人员提出前往汤剂车间看一看。
所谓汤剂车间，即帝斯曼用于生产牛肉味、烧烤味等各种口味食品配药的一个车间。据车间负责人介绍，汤剂车间的废气，使用的是水膜过滤、低温等离子、活性炭吸附处理。而由于低温等离子设施正在检修，因而该车间当天并未运作。
在汤剂车间的顶楼，执法人员很快发现了诸多疑点。生产车间上来的排气管，除了联通废气处理设施，竟然还生出一根旁路，直接通至房顶。执法人员询问管道为何这样设置，帝斯曼的一名负责人解释这根旁路是应急使用的，平时阀门是关闭的。执法人员随即指出，发生紧急情况应该停产，而非废气直排。
不仅如此，这根旁路的存在，不难推测出一种可能性：汤剂车间的等离子设备已使用两年，可能使用一年的时候就已吸满油污，处理效率出现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这根旁管就充当了生产时直排的通道。而为了掩人耳目，直排通常选择在晚上……即便执法部门前来检查，等执法人员从厂门口走到车间跟前，阀门的切换早已完成。
由于帝斯曼的负责人称低温等离子设施最近都在检修，记者质问车间的另一名负责人6月8日酸臭味弥漫那晚车间是否曾有生产？对方闪烁其词，称休假刚回，并不清楚。
△汤剂车间里，生产车间上来的排气管，应该直接向右联通废气处理设施，而现场执法人员发现其还生出一根旁路，直接通至房顶。
海湾地区的这股酸臭味应予以严查
汤剂车间的这根直排管，是否就是海湾地区酸臭味的元凶之一？由于未能直接抓到企业偷排现行，没办法就此一口咬定。但是，帝斯曼的诸多违规之处、厂界恶臭超标以及汤剂车间的种种疑点，记者有理由相信它与海湾地区蔓延的酸臭味脱不了干系。
在随后的调查中，执法人员还发现帝斯曼的维生素B6生产线“久拖不验、未验投产”，即试生产已超过一年，但迟迟未经环保部门验收，以及其他等等违规问题。
记者与执法人员一行离开奉贤海湾镇时，已近6月10日凌晨2时。此时天空已开始下雨，在雨水的冲刷下，海湾地区空气清新。但忙了整整一晚，飘散至居民区的酸臭味究竟从何而来，是否还会卷土重来？开发区内的亚东石化、远纺工业等其他大型企业是否也存在偷排行为？这些问题依然未解，令人沮丧。这背后，也暴露了环保执法中抓现行难、企业偷排违法成本低等现实问题。
希望市区环保部门以及属地杭州湾公司、海湾镇政府等职能部门负起责任来，切切实实重视居民们的反映，对这股酸臭味予以彻底严查。
稿件来源：上海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