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老印象:大师“有趣”
先生走好!国学大师饶宗颐今日凌晨去世,这四个字浓缩了这位广东老人的一生!
饶宗颐先生
于2018年2月6日
凌晨1时离世
寿享101岁
饶宗颐,生于1917年,原籍广东潮安。幼承家学的饶宗颐,研究范围极广博,涵盖上古史、甲骨学、经学、宗教学、史学、敦煌学等十三大门类。其书画作品更是清逸飘洒,自成一家。他曾说“做学问就是求真、求是和求正,做人也是这样。
2017年8月9日,饶宗颐先生迎来了百岁华诞,一向清心甘泊的他仍精神矍铄,坚持每天读书、绘画、写字。“辛苦待舂锄”,正是饶先生一生笔耕不辍的写照。
愿先生一路走好!
饶宗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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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饶宗颐
“一位感动世界的汉学大师”
饶宗颐出生于1917年,字伯濂、伯子,号选堂,又号固庵,广东潮州人。中国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文学家、经学家、教育家和书画家。
饶宗颐抚琴
长期潜心致力于学术研究,其巨著《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全套共十四卷二十大册,学问遍及上古史、甲骨学、简帛学、经学、礼乐学、宗教学、楚辞学、史学、敦煌学、目录学、古典文学及中国艺术史等十三大门类。
先生通晓英语、法语、日语、德语、印度语、伊拉克语等6国语言文字,其中古梵文、巴比伦古楔形文字等被形容为异国“天书”,他也精通。
艺术方面,于绘画、书法造诣尤深。擅山水画,写生及域外山川,不拘一法。人物画取法白画之白描画法,于李龙眠、仇十洲、陈老莲诸家之外,开一新路,曾得到张大千的赞赏。书法方面,植根于文字,而行草书则融入明末诸家豪纵韵趣,自成一格。
饶老作品
饶老作品
1982年,《选堂集林·史林》出版,被学界誉为继钱锺书《管锥篇》后的又一学术巨著,有人称誉为“南北学林双璧”。
其学问几乎涵盖国学的各个方面,并且精通梵文。饶宗颐和季羡林齐名,学界称“南饶北季”,曾被授予“世界中国学贡献奖”。
饶宗颐与季羡林的合影
2007年,香港回归十周年前夕,南方日报前往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拜访这位享誉国际的汉学家。
2015年2月26日,香港潮州同乡庆贺饶宗颐百岁华诞 2月26日,饶宗颐教授(中)在乙未年新春团拜酒会上与来宾合影。 新华社图
饶公借学书馆前4个招牌大字“慈、悲、喜、舍”四字感慨:“这浓缩了我的人生体验,最高境界就落脚在这‘舍’字上。”
旧文重读,感受先生之风。
“我的心不受羁绊,本是沧桑一学人”
国学大师饶宗颐百岁传奇
饶宗颐书法
慈、悲、喜、舍。
这四个字,是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前的招牌大字。
走入馆内,饶老私人特别珍藏的小玻璃柜内又见这四字,这回却是指尖大小的玲珑小字。
一大一小,皆居显赫处。
饶老感慨地说,这浓缩了我的人生体验,最高境界就落脚在这“舍”字上。
他扳出三个手指说,“舍”有三种境界:一是“财舍”,二是“法舍”,三是“无畏舍”。我是历尽沧桑一学人,60余年来,与港岛沉沉浮浮,直到今天。
2008年饶宗颐接受媒体采访,坐在其谈国学
白发白眉、颜容清癯的91岁国学大师,最爱用的词却是“有趣”。
在学术馆里参观,每走一步,每见一个作品,饶公都要给我们讲上一大段“古”。
说到“打坐”,他索性把双脚盘在大腿上,连皮鞋都没脱,看到我们一脸佩服和惊异,干脆直接笑着问:“我很有趣吧?”
我们发现,大凡采访饶老的人,都心有忐忑,因为饶老在敦煌学、甲骨文学的研究成果,被公认为填补海外汉学界的扛鼎之作,他本人更被誉为“当今汉学界导引先路的学者”,且琴棋书画俱佳,被钱钟书称为“旷世奇才”。
但连串“有趣”却把我们的忐忑打消了。
“他涉猎广泛,研究深入,常身处高处难免寂寞。”港大教授们告诉我们,饶老要常用“有趣”化解学生对艰深课题的畏惧。
也许是怕我们看出他太“寂寞”了。饶公打趣说,“我是不是一个‘怪物’?!”
2008年,时年91岁的饶宗颐(右)和时年97岁的季羡林握手,民间常有“北季南饶”的说法。(丁和摄)
饶公四论:奇正蜡烛守株旁移
听说我们是广东来的记者,饶老更厚爱三分。访谈中,饶老的精彩四论令记者拍案叫绝。
一是“奇正论”。他说,别人说他是奇人,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老子讲“正以治国,奇以用兵”,他则是“正以立身,奇以治学”。立身做人要正,但做学问要出奇制胜,做别人没想过、没做过的。
二是“蜡烛论”。先生自14岁起,学“因是子静坐法”,几十年从不间断,每日早起静坐,然后散步,晚间9时必宽衣就寝。国内学者曾将他与清末两位大学者龚自珍、王国维并论。
饶公说:与上述二位比较,自不敢当;但我的好处是活得长命,龚自珍只活到49岁,王国维先生50岁,以他们50岁的成绩,和我80岁的成绩比较,是不够公平的。人的生命如同蜡烛,烧得红红旺旺的,却很快熄灭,倒不如用青青的火苗,更长久地燃烧,来得经济。
三是“守株论”。别人一辈子在不停追逐机会,他笑说自己则比较“偷懒”,坐在树下做好准备、耐心待兔,一见到兔子就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这样一辈子总能抓到几只兔子的。这其实就是讲究治学“一以贯之”的重要性。他研究佛教,一直想学梵文,后来在一次国际会议碰到印度专家,就以甲骨文与他交换传授,学会了人称“天书”的梵文。他又以同样的方法,学会了中东的楔形文字。这些机缘看似偶然,背后是他的“一以贯之”。
四是“旁移论”。他说,别人总结我学问有八大门类、十大门类,看似涉猎繁杂,之间好像没什么关系,其实每次我只是往旁边移了一小步。像一开始继承父志编撰《潮州艺文志》,是搞方志学,就得懂一点碑记,进而研究考古学、古文字学,接着机缘凑合就到了敦煌学,一步步都很紧凑,很扎实。
饶宗颐教授在书房的一角
财舍:4个银庄和治学之间的选择
“当时我家有银庄四个,还印钞票。李嘉诚的父亲也常来银号办业务。我是长子,既要管父亲的产业,又要完成父亲尚未完成的著作《潮州艺文志》,只能两者挑一。我选择了把父亲的学术延续下来。”
广东人喜欢把饶宗颐与另一位潮州老乡李嘉诚相提并论——李嘉诚富可敌国、饶宗颐学富五车,分别代表了当今香港人经济、文化领域的最高成就。
但不为外人知的是,90多年前,饶宗颐出生 49 40310 49 19869 0 0 1979 0 0:00:20 0:00:10 0:00:10 4111时的饶家就是潮州首富。李嘉诚的父亲也常来饶宗颐家的银号办业务,十分熟悉。
饶老说,潮州人喜欢管富家少爷叫“阿舍”,就是家里有很多房产。
“不过,我要修正这个财富观”。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的一生,与香港的缘分不浅。
饶宗颐(以下简称“饶”):我今年91岁了,我生命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香港。
我16岁第一次来到香港,当时家里有生意在香港,我来视察。
1939年,我23岁的时候,中山大学聘请我当研究员,但当年日军南侵,中山大学迁赴云南,我绕道到香港。没想到,我当时生了一场大病,滞留在香港。战乱的洪波把我甩到这里,从此命运大转折。
记:所以,香港成就了您?
饶:我在港大教中文,一教就16年。在香港,我避开来自政治的、社会的动乱,每年都有机会被派到国外开会,参加美、法等国的汉学研究机构工作,接触到早年流失海外的典籍孤本,并能到印度等地进行实地考察、研究,这是我的幸运。
记:大家说,您研究学问广泛。
饶:不能这样说。我主要是研究文史哲、艺术等几个方面,研究世界:伊拉克、波斯、希腊等古文化。
把根扎在香港,我既可以了解祖国内地考古新发现,又可以接触世界上最新学术研究成果和文化思潮,文化的血脉并没有割断。
更重要的是,站在这里,我学会了从世界的立场看中国、看香港、看我的家乡广东。
记:香港遍地是黄金,制造了无数财富神话。但您这位国学大师,却把巨大家财从手里慢慢散去了。
饶:(笑)当时我家非常富有。有银庄4个,还印钞票。李嘉诚的父亲也常来银号办业务,十分熟悉。
父亲去世时我仅16岁,是长子,既要管父亲的产业,又要完成父亲尚未完成的著作《潮州艺文志》,只能两者挑一。我选择了把父亲的学术延续下来,放弃了“管生意”。
记:不可惜?
饶:潮州人管富家少爷叫“阿舍”,就是家里有很多房产。但是我要修正对“财富”的定义。我认为,不仅财产是财富,文化也是财富,而且超越了地域,是世界共通的财富。
这一点“舍”,不仅是对香港说,也是对中国说的。
饶宗颐画作:荷花
法舍:《文心雕龙》当教科书
“我到香港大学的时候,就把古典的重要书籍带到了课堂。比如把《说文解字》、《文心雕龙》作为教科书,要求学生人手一本去上课。这样做缩短了学生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距离,能有条件扎进去。”
今天,在港大的饶宗颐学术馆内藏书超过3万册,当中不乏遗世孤本,饶老的字画佳作、篆刻陶瓷更是琳琅满目,价值不菲。
这些均由饶公豁达捐出,无私地把毕生心血与港人分享。
港大学生每日来来往往。这个古色古香的国学天地,扎根于色彩斑斓的香港文化中,生机勃发。
在他的眼里,这就是“法舍”。
记:为什么把毕生心血捐出,这蕴含您对香港怎样的感情?
饶:我和香港有某种相似,都经受了沧桑沉浮。
我有一篇《宋王台赋》,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去参观宋王台时候写的。当时感慨万千,“台空名在”,物是人非,香港已沦受殖民统治。有感而发,奋笔疾书,文章一挥而就。
记:香港文化多元,在这里传播“国学”,有挑战吗?
饶:无论在哪里,国学的基础都是汉字。每个人首先要把“文字”学透。
现在的一些中文系学生不能写古文、不能写古体诗,这样就跟古人隔了一层。不能创作,只有理论,他们借外国的理论硬装进去,自以为理解了,但其实是误解。
还有一个就是要背诵。我小时候,没有怎么正式上学,就躲在家里的天啸楼中背了很多书,从中获益良多。不背书,就写不好文章。这是我80多年的学习经验。
记:您也这样教育香港学生?
饶:我到香港大学的时候,就把古典的重要书籍带到了课堂。比如把《说文解字》、《文心雕龙》作为教科书,要求学生人手一本去上课。
这样做缩短了学生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距离,能有条件扎进去。所以,我所教的学生,在大学本科阶段里,就已经能做出研究性论文。
之前是没有人这样做的,这是我对港大一个贡献。
记:现在很多大学生不太重视基础,资料找得快,论文做不深。
饶:大学生们一到写论文的时候,就在电脑里找大量的资料。但由于基础不好,往往找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乱拉关系,结果错漏百出。
饶宗颐书法作品
无畏舍:做学问要点无畏的精神
“我对学问是‘溯源不止,缘流而下’,对问题穷追不舍,逐一弄清,哪怕把生命都耗上都不惜。”
“无畏舍”,在饶老身上折射的是对学术的坚韧。
先生家道中落,始终处之泰然,旁若无他地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我的心不受羁绊,胸中并无挂凝,本是沧桑一学人”。
饶公说,当年革命,别人捐出金银财宝支持,反问孙中山“带了什么回来?”
“孙大炮”说:“我带了‘大无畏’”。
“我也一样!”饶老说。
记:您第一个编著词学目录、楚辞书录,第一个研究敦煌白画及写卷书法,第一个将殷礼与甲骨文联系研究,第一个提出“海上丝绸之路”概念……这么多“第一”很吓人,怎么才能做到?
饶:治学、修为的博与专,是一对矛盾,很难兼得。
我对学问是“溯源不止,缘流而下”,对问题穷追不舍,逐一弄清,哪怕把生命都耗上都不惜。做学问还真需要这点无畏的精神。
记:有人评价香港是“文化沙漠”,您怎么看?
饶:“沙漠”这个词不公道,香港始终是商业社会,对文化的兴趣较淡。香港经历了100多年的殖民统治,历尽沧桑,形成了中西文化交汇的独特景象。
记:但又有人说,香港有了您就不是“文化沙漠”了?
饶:不能夸大某个的作用。早在我刚到香港的时候,许地山、叶恭绰先生在学术上对我影响就很大,当时商务印书馆就在北角,我在那儿编了辞典。
至今,商务印书馆仍是香港学术、文化的重镇。
记:十年来,您也为香港文化发展做了那么多事情,有什么最满意?
饶:在大屿山,我写了“心经简林”,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户外木刻佛经群,38根8至10米的古朴原木上,是我书写的260个尺大佛教《心经》原文。
记:这已经成了为港人开启智慧的一个标志性作品了。
饶:香港回归前夕,我还为回归专门创作了一幅一丈六尺的国画《百福是荷》,121朵的荷花,占满香港大学展览馆椭圆形大厅整整一面墙壁,表达我对香港回归的祝福。
那天,我的心情很激动,香港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
记:十年了,你最大感受是什么?
饶:看到香港基本保持繁荣、安定的社会局面,我很开心。这种良好的外部环境,使香港成为“不慕物欲、甘于孤独、潜心学术”治学者的宝地。我更加要争取自我精神,排除外来干扰。减少交际、应酬,留下时间,多些潜心做学问。
饶宗颐是我们广东的骄傲,
他从事艺术、学问的精神
是国家的财富,
致敬饶老!
饶老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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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南方日报记者 胡键 谢苗枫 陈枫 杨逸
来源 | 南方+客户端 澎湃新闻
编辑 | 陈茜 洪鑫
校对 | 曹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