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理工”就吐！他考上哈工大交大，研究生退学重读大一学音乐
实验室外的风景真好。
三月的午后，和煦的阳光伴着轻风。汪琪（化名）坐在开阔的草场地上，心中滋长着一种“绿油油的感动”。
上海交大闵行校区，汪琪曾在此就读。
入学上海交通大学近一年后，他很少能拥有这样宁静的时刻。一回到汽车楼，面对那些凌乱的发动机线路和危险的电子控制系统，对自己“无能”的愤恨和对于向命运彻底缴械的恐慌便会再一次将他围裹。
他说自己是“学残”；比“学渣”“学沫”高一点，只因为他还硬撑着，没有放弃。
从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错了，高中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听从母亲建议考入哈工大
听不懂专业课
十年前，高中文理分科的时候，汪琪提出过想要学文科，但是没有人当真，包括他自己。身为英语教师的母亲会定夺他的一切，他听从就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老家河北的那个小县城，“好学生自然要学理科的”，更何况他从来不会写作文，历史和政治也很差劲。
那时他在学校的重点班，考过正数第三名，也考过倒数第三名。母亲的关心、老师的督促，都变成了“题海泅生”的动力。
课余爱好也被他减省到袖珍的分量，比如在学校旁边的小书店读一本《哈利·波特7》，没有中文版，就花10块钱买英文版；有时也在下课之后拿出mp3，听几首网上找到的音乐。起初是欧美流行，后来发展到经典摇滚，Guns N' Roses、Metallica、Linkin Park，重金属的强劲节奏令他痴迷不已。
汪琪的目标是河北大学，但在2009年的高考中，他出人意料地被哈尔滨工业大学录取。他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随便吧”。最后依照母亲建议，填报了电信学院的遥感科学与技术专业。
哈工大的遥感专业在全国有多强？汪琪并不清楚。教授们有多厉害？他也不怎么关心。从大二开始，他对学习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专业课，数学就更不明白，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与室友组校园乐队
跨专业考研进入上海交大
在哈工大，汪琪所在乐队组建时的设备。
校园乐手汪琪在哈工大演出。
然而回到教室，老师讲解的内容已然是天书了。汪琪开始意识到，也许母亲为他做了一个不正确的选择。但是，为了毕业，他只能压抑自己，硬着头皮写作业，并赶在考试之前把所有不明白的例题背下来。成绩单上，他有10门专业课程是以这样的方式“低空飞过”的。
很长一段时间，Red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Red生得高大，笑起来很舒展，走路快而且豪放，时常引人注目。他将自己比作一块钢板，每天准时起床背单词，听课时喜欢坐在第一排；圣诞节的晚上，他可以一个人坐在教室中听英语。Red常说的一句话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大四那年，他考了GRE，成为全班近20个同学中，唯一出国深造的人。
那时汪琪整天读尼采的书，这是母亲不让他看的，他觉得Red就像书中描述的“超人”一样，能用意志力击败孤独和庸众的愚昧。他也想做到，于是决定跨专业考研，以示自己并不比他人笨。
对他来说，达成这个目标反而比较容易。考研数学主要是大一时的基础课，他还能懂，余者“无非是记忆力的考查”。本科毕业前夕，他如愿接到了上海交通大学的录取通知：机械工程专业，硕博连读。此前，他甚至没怎么想过考研失败的可能性。
2013年6月初，终于轮到他们登上摇滚社团的毕业专场。这是Red最初的心愿，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乐队之所以存在的“目的因”。四个同寝室的兄弟一口气表演了五首新歌，弹得酣畅淋漓。
“都结束了，”Red立誓，“今后五年不再接触音乐”。
汪琪则坐上了南向的火车，在大夏天感到躁郁。
读研依旧听不懂专业课
提到理工科竟呕了
进入交大，汪琪的第一件重要任务便是寻找组织。他兴奋地发现，这里的摇滚土壤比哈尔滨还要丰厚。在乐团联合会，他很快召集了新伙伴，以他喜爱的杰克·伦敦的小说为乐队命名。
他在研究生阶段修读的车辆工程方向，已经和上天入地的遥感技术毫不相干。因此他相信重选专业之后，人生就能步入正轨。
不幸的是，他错了。
无论怎样努力，他还是听不懂专业课，连教材上的公式都不理解，要他在实验室里做科研，更是只能“垂死挣扎”。编程序的课程，同学一会儿就能写好的代码，他却要做很久，运行起来又会不断发现新的bug。发展到后来，只要一提到理工科，他就浑身难受得不得了，甚至有一次真的到卫生间呕吐。
全面的挫败，使他陷入了自我怀疑，继而是自我否定。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智商不够，认为总有一天，他将亲手结束这段“充满希望的前程”。许多个深夜里，他凝视着悬在头顶的那把剑，仅仅是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刻掉落。
唯有音乐是出口。
幸得巴赫拯救
汪琪在上海交大演出。当他拿起吉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我拿起吉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句话是汪琪当时最喜欢的乐手之一、美国重金属摇滚乐队Megadeth主唱Dave说的，汪琪也是如此。
在创作的时候，他是“Cap Q”——这个名字让人想到《死亡诗社》中反复吟咏的船长（Captain），或是约翰尼·德普所饰演的疯帽子。人如其名，与Cap Q相伴的时光，汪琪的音乐口味也顺着重金属的脉络，越听越极端，越听越扭曲。
直到他遇见了巴赫。
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古典音乐——中小学阶段的音乐课大半改成了数学。2014年初，偶然看到豆瓣上有人推荐巴赫的《D小调第1号羽管键琴协奏曲》，出于好奇他去听了，才终于在迟到多年后走进这个世界。彻底震撼。
“每个声部都在不停地变化，每条旋律都在不停地发展……之前听过的那些个玩意，跟这一比，弱爆了；我们搞的那些摇滚，弱爆了啊……”
而后，为了借鉴作曲技巧，他听遍了巴赫的键盘曲子，“每一首都会有惊喜”。当然，他对这些乐章仍保留着阐释的自由：“我觉得巴赫描写的是，上帝是如何将大恶隐藏在大善背后的——这可是真金属！”
连听了半年巴赫，汪琪转而开始写钢琴曲。他极力抓住在巴赫的键盘乐中听到的元素或感觉，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从中体会到巨大的乐趣，“因为一些曲子的集合可以构建一个新世界”。
在微信朋友圈，Cap Q经常跳出来，激动地向十几位粉丝报告他的新进展：又编出了一段复调的吉他solo；新作问世；专辑收歌完成……连遗憾都带着炫耀，比如“梦见了一段十分劲爆的鼓点，醒来后却忘了”。
汪琪一度想从国外订购巴赫半身铜像，发现太贵，于是把他的挂画贴在了床边。
可在现实世界，作为学生的汪琪依然是那么失败。有一门数理分析课程，他用背题的方法都不能及格，又重修了一次，学分绩点反而更低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没办法毕业，这是Cap Q的风趣所无法掩盖的恐慌。
有一天，他感觉很差，然后，他又听到了巴赫的音乐。这是他第一次在音乐中感受到“神性”，一些宏大而永恒的东西宽慰了他，好像在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并不是你的错……”
他像是直面了死亡，又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在那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退学吧！
“我得重新来一遍，去学习伟大的古典音乐。”他将这则消息通知了几个朋友，其中自然包括远在美国的Red。
Red在波士顿一所著名的研究型大学读工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推崇机械般精准的作息，认为那只适合天赋异禀的人，没必要强求；也曾无数次表白，说不准哪天就跑到旁边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去了，“去学电吉他”。但在本质上，他仍然是那块理性而自制的钢板，至于兴趣和理想，“下辈子再说。”
这一回，汪琪没有再跟Red探讨“退学搞音乐”的可行性。他的选择足够坚定，已经不需要再征询其他任何人的意见。
乐队的存在是他唯一的牵绊。2015年6月10日，交大乐联组织的“摇滚之夜”，是乐队解散前的最后一次演出。“因为鼓手要当兵，吉他手要退学，主唱要改行敲三角铁”，演出介绍写得云淡风轻。那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588天。
“我很爱他们……”有那么一瞬间，汪琪真的想留下来。但是他要去补足音乐知识、研习更专业的创作技法，而这些是他走下去的动力。
除此之外，他都表现得很从容。
跟导师道别（导师祝他好运），跟以前认识的几个姑娘道别，然后把东西卖了卖，包括一辆售价200元人民币的“死飞”。
有人劝他再想想吗？他不记得了。
可能有吧，不重要。
赴美再读音乐本科
拿到4000美元奖学金
在汪琪眼中，蒙大拿的风景具有凌冽的金属味道。
24岁之后，汪琪才开始明白什么是快乐。虽说从零开始学钢琴、学习试唱练耳都不容易，但是通过用心，他能不断地克服障碍，捎带学会了唱歌、指挥、萨克斯风、巴松和双簧管，还拿到了第一笔4000美元的奖学金。
他仍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所谓的音乐天赋，仅仅是觉得，相较于遥感科学与技术或机械工程，学音乐真是简单了10倍。
“转学”来美国学音乐的汪琪。
汪琪的主修乐器为古典吉他。在许多人的印象中，这是一种最适于表现浪漫回忆的乐器。他说，自己早就不摇滚了。上个学期，他用古典吉他演奏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号》，感受到阳光般的温暖，“弹完最后一个和弦，好像完成了某种心愿。”
汪琪在美国的大学主修乐器为古典吉他。
期间，有几次Red来他租住的小屋做客。后来，汪琪收到了他寄来的Gibson Les Paul——Guns N' Roses标志性的华丽吉他。
课余时间，汪琪会去学校的餐厅打工，连续刷盘子5小时仍很愉快，觉得是对生活的一种调剂。当然，打工的收入只够饭钱，每学年大约1万8千美元的费用，绝大部分仍然要靠父母资助。他的家境并非别人想象得那样好，因此他时常抱歉“给父母从精神上到物质上带来的灾难”。
蒙大拿的琴房。
在蒙大拿州立大学与古典吉他课的老师合奏。
来源：南方都市报
编辑/李岚 责编/孙红岩 审核/肖劲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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