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迪:小众还是过气?
艺术家乔治·莫兰迪在工作室中
曾几何时,“莫兰迪色”一举刷屏社交网络,十年如一日的静物画与深沉而内敛的高级灰似乎成为这位艺术家的代名词。但“20世纪最伟大的静物画家”真的是寥寥数语便可概括的吗?今天,时尚芭莎艺术带你走近大师乔治·莫兰迪。
乔治·莫兰迪(Giorgio Morandi)在中国可以算是“家喻户晓”——众所周知,这是位画了一辈子瓶瓶罐罐的艺术家;是火遍全网的“莫兰迪色”的创造者;终生未婚、没有八卦的他及其独特用色甚至成为“性冷淡”的代言人。
这些认知不算错误,但也不全对。莫兰迪画了一辈子的瓶瓶罐罐,不过风景画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张自画像;而在其一千多幅油画中,所谓“莫兰迪色”并非主流,他还创作了一百多张版画和不少铅笔稿;至于私生活,他始终与母亲和三个妹妹共同居住,确实像个“苦行僧”。
不过这位“苦行僧”并不那么禁欲。他有些别的嗜好,比如抽烟:莫兰迪于1964年因肺癌去世。他一生中很少有时候是“人烟分离”的,据说,每根烟他都抽到末端,几乎要烫到手指才会熄灭。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莫兰迪在一封信中开玩笑说:“你能想象我三天没抽烟了吗?”
博洛尼亚公寓内,正在划火柴点烟的莫兰迪,1959年 ©Mario De Biasi / Mondadori via Getty Images
他有自己的态度,比如对传统技艺的诚笃与对当代艺术的批判:莫兰迪在自己的创作经历中深刻体会到技术积累的价值,而部分当代艺术恰恰建立于对这一系统的颠覆之上,他“毒舌”地批评了鄙视传统的当代艺术家。在生命晚期,莫兰迪看到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作品时,直言:“他在学会如何游泳之前就跳进了水里。”
正在创作的艺术家杰克逊·波洛克
莫兰迪在自己的学画过程中广泛研究了古典大师。在1928年的自传中,他解释道:“只有了解过去几个世纪中最重要的绘画成就,才能帮助我找到自己的路。” 1913年毕业后,他在整个意大利旅行,穿梭于各大博物馆与展览中。据说他平生唯一一次出国旅行是为了观看塞尚(Paul Cézanne)的展览。而在其工作室中,艺术类书籍数不胜数,甚至涉及中国古代艺术。
他也有常人难以理解但在疫情期间值得赞许的“宅”:多年以来,莫兰迪保持着安静的生活,他与母亲和三个妹妹共同生活在一间小公寓中。在这里,他完成了生命中的绝大多数画作。莫兰迪选择这间工作室并非因为它舒适或方便,而是为了保证光的质量——工作室很小,约九平方米,多亏两扇其貌不扬的窗户带来的充足光线。
莫兰迪搭建了某种屏幕并将其放置于工作室窗外,从而控制落在静物台上光线的强烈程度及位置。他常在下午时绘画,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时)光是最好的。”
从1935年,莫兰迪开始描绘工作室窗外的景色,直到1960年拔地而起的建筑遮挡了窗外的视野。纵观其一生中的风景画,窗外景色是他反复描绘的场景之一。
乔治·莫兰迪《Paesaggio》,布面油画,29×48cm,1940年
乔治·莫兰迪《Paesaggio》,布面油画,58.3×56.5cm,1933-1934年
历史学家约翰·雷瓦尔德(John Rewald)参观莫兰迪的工作室后写道:“这是由两个普通窗户照亮的中产阶级公寓的普通房间,没有广阔空间,但却非同寻常——在地板、架子和桌子上,到处都是罐子、瓶子、盒子以及各种形状的各种容器……在架子或桌子的表面以及盒子、罐子或其他容器的平顶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灰尘。那是一种稠密的、灰色的、柔软的灰尘,像柔软的毛毡外套,其颜色和质地似乎为这些盒子、碗、咖啡壶、古朴的花瓶和锡盒提供了统一的元素。”
这位艺术家也有些执拗的强迫症:莫兰迪看似高产,实际上工作效率堪忧。他常常要花上几周时间才能摆出一组满意的静物组合:“我花了几周时间才能决定哪一组瓶子适合使用特定的彩色桌布。然而我还是经常在这些地方出问题,也许我还是工作速度太快了。”
莫兰迪工作室的静物桌
在莫兰迪用来摆放静物的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会标出放置单个物体的位置。被多次重复使用的它混乱不堪,好似一张抽象线性作品,但却是后人了解这位艺术大师创作方法与精神的重要依据。
在静物桌背后的墙上,莫兰迪还有另一张纸,他在上面测试颜色和色调的和谐性。通过将调出的颜色用画笔轻轻点上一笔,再比对颜色与静物的整体关系,莫兰迪得以在调色板上继续调整。看到这里,想必会画画的读者早已会心一笑。
当然,莫兰迪也有近乎固执己见的投入与坚守。在其一生中,教学是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他曾在当地小学任教多年,1930年加入母校博洛尼亚美术学院担任版画教授,任教长达26年后才离开学院,以一名全职画家的身份从事艺术创作。和绝大部分苦苦挣扎的艺术家一样,早期他与家人的财务状况并不乐观,与经销商争夺销售权这类事件对莫兰迪来说也是屡见不鲜。
而到了晚年,莫兰迪似乎终于迎来厚积薄发的时刻,也依然选择专注于自己的创作,而非趁势举办展览、打造声誉。他曾拒绝展览邀请,因为他认为:“他们(展览组织者)真的想剥夺我进行创作时所必需的那种微小的镇定。”尽管如此,莫兰迪的名气在晚年时仍不断增长。
乔治·莫兰迪《Natura morta》,布面油画,34×40cm,1956年
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一位记者来到莫兰迪的工作室参观时,他指着一堆厚厚的废颜料干壳对记者说:“这是我的大部分画作。”这些干颜料壳由多年擦拭在画架横杆上的油画颜料积累而成,莫兰迪的前进是在不断自我否定中孕育的,他所抹去的画远比他完成的要多。
正是这样一位烟不离手、评论“毒舌”、十年如一日宅在家里画瓶瓶罐罐和窗外风景,还有些固执的艺术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艺术史的进程。他对抽象的反抗为后来的各种风格运动提供了重要模型。极简主义者赞赏他对形式的关注;他的作品还启发了约瑟夫·康奈尔(Joseph Cornell)和路易丝·内维森(Louise Nevelson)等画家;巴尔蒂斯(Balthus)评价其为:“最接近中国绘画观念的欧洲画家。”
意大利著名作家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在1993年致博洛尼亚莫兰迪博物馆(Morandi Museum)开幕式的演讲中曾这样讲述莫兰迪的创作:“如何通过杂货店里日常所及的物品来讲述故事?您必须爱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事物,哪怕是最卑微的事物——光影使它们感到高兴或悲伤,灰尘使它们窒息。作为物质的诗人,莫兰迪的灵性登上了山巅。”
对于莫兰迪专一而忠贞的艺术道路,其自己所言或许是最为恰当的注解:“一个人可以环游世界而什么也看不见。为了获得理解,我们有必要别看太多,而是认真对待仅能看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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