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卓伟跟你打一个赌:狗仔能否最终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

2015-01-29 林冲 GQ中国


卓伟开微博了,连他的微博关注了谁都能成为热门话题。在这之前,他从一辆车、一台相机,对明星基本情况一无所知,发展到成立了专门公司。他在明星们经常出没的餐厅、夜店、居住的高档社区或者别墅区等布下细密的关系网,“监控”着明星们的一举一动。


“中国人常常把那些明星名人与道德画等号,自己塑了个雕像还要向他叩拜,这是一种社会的悲哀,我只是不希望让那些谎言和假象蒙蔽了公众,我要给大家一个真相。尽管我这样做,可能也摧毁了一些人对明星的美好遐想和期待。”


“文章出轨”、“柴静已婚”、“章子怡撒贝宁恋情”、“王菲李亚鹏恋情”……近年来娱乐圈重量级的八卦爆料大都出自他之手。他变成一个让众多明星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粉丝们恨不得凑钱找人揍他一顿的记者。卓伟终于成为首席狗仔。



狗仔卓伟

采访、撰文 林冲


2003年前,他还在天津一个电影院当售票员,每天负责逮试图逃票的小年轻,顺便打扫厕所。等观众都进场后,他会自己缩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看荧屏上一个个光鲜的明星,怀想唐诗宋词里那些怀才不遇的古人,自怜自艾,眼前又是雾茫茫一片,“不知道自己将情归何处,魂归何方”。


现在,他是一名狗仔记者,可以骄傲地宣布:“几乎所有大牌明星都挨过我的刀,都得认识我。”从一辆车、一台相机,对明星基本情况一无所知,发展到成立了专门公司。


他在明星们经常出没的餐厅、夜店、居住的高档社区或者别墅区等布下细密的关系网,“监控”着明星们的一举一动。近年来娱乐圈重量级的八卦爆料大都出自他之手。卓伟终于成为首席狗仔。


他可以为了一个看上去无足轻重的八卦铤而走险,多少钱和恐吓都不能让他放弃。而大部分同行会因为各种利益考虑而妥协。卓伟因而在同行心目中是怪人。他愿意把自己的人生故事讲述成一个小人物成功的励志传奇。他的工作在自我的认定中,是“解放人性的事业,是伟大的事业,是在帮明星自己和社会,认识人性的真相”。


在许多人看来,他活在用狗仔事业包裹的自我催眠中。抛开种种对自我呐喊式的语言,他的揭秘工作,他的事业,很多时候,都是一个曾经卑微过的小人物,对自我价值一次次报复性的证明——这是坎坷的命运在人内心里最容易留下的伤痕。


被跟拍的明星拐进一栋别墅,卓伟判定,估计要三四个小时才会出来,他还从别墅里的动静判断,那里面已经有个女的,等这个明星和她一起出来时,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又将在他的见证中面世。


他得意地嘿嘿一笑,通红的脸逐渐淡开,突然退去一路偷追的亢奋,慢悠悠地把座位调平,身体半躺开,喝几口水,然后从那个农村干部喜欢的皮质随身包中,掏出一本书——《唐诗选注》,摇头晃脑地吟读起来。


这是卓伟最享受的时刻。


“经历各种斗智斗勇迎来收成,当然要抒情、浪漫一下”。


他说自己的这个习惯很像日本侦探今西,那是日本悬疑大师松本清张名著《砂器》的主人公。在追索到关键的线索后,他会突然从上衣里摸索出一个本子,用心地看着,同事还以为是琢磨案情的笔记,一探头才发觉上面写着:


“北国办案游,碧海苍茫心开阔,入夏更盼秋。”


卓伟很喜欢这本小说,最打动他的就是这一段,“一个拖家带口的中年警探在劳累之余还能抒情写’俳句’,这很浪漫,很男人,很英雄主义”。


他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浪漫的英雄。


今西抵达的是案情的突破,在逻辑上是天然正义的事情,而卓伟抵达的却是他人的隐私。但卓伟认为自己也跟警探没什么区别,“我们共同是为了挖掘真相四处奔波”,而且“我们共同在做最酷的工作”。“男人不就是爱这些东西嘛:刺激、好玩,有斗争,这些侦探和狗仔工作都有。”“我们都在探究真相,人性的真相。”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一下子抬起来,声音也清亮了,像面对着广场发言。



▲ 守在地下车库并指挥附近的”小弟“


“感谢有狗仔这个职业。”采访中卓伟几次这样和我说:“我简直是为这个事业而生的。或者这个事业简直是为我而设置的。”


狗仔工作对他的意义,用卓伟自己的说法是:“新生”。


在大多数情况下,卓伟所穿的服装暖和点儿是衬衫加西裤,天冷了就是西服或者大衣加西裤,腋窝处肯定夹着一个公文包。印象中,唯一一次见过他穿得花哨,就是被裹进一件紫色花纹的短袖衬衫,像是上个世纪混迹在广州深圳一带的倒爷。


很多人觉得他像县委书记或者是乡镇小学的语文老师,你也可以认为他是包工头,或者是保安的领队。一口天津味儿的普通话加重这个人的憨厚感。饭店的招待、别墅区的保安在与他的扯淡中不知不觉就泄露了明星的去处。


这个日后给他带来各种伪装便利的气质,其实来源于他原本的生活。他现有的这身打扮,也是他此前所能想像到的最高级的打扮。


卓伟用“出身卑贱”形容自己。出生在天津很穷的地方,简直是“贫民窟”,身边的人生活贫寒,都没什么文化,生活的重心就是温饱,“追求文化和浪漫这些高级玩意儿,是会被耻笑的。”


家里有兄弟三人,他是老大,很自然就承担起做老大的责任。可是“我当时太软弱,除了循规蹈矩、内向沉默之外,并不是一个会为弟弟出头露脸的老大”,“我印象中从来就没跟人打过架,也没有帮弟弟出头打过架,反而我经常被人欺负。后来我才知道,软弱是多么不对。人可以善良,但必须有力量。”


但他的弟弟显然还没扭转过来这种印象,以至于多年后的现在,弟弟在报纸上看到卓伟跟明星的种种纠葛一度不敢相信,这还是我的大哥吗?看到娱乐圈的相关暴力新闻,弟弟总要惊吓到赶忙打电话给他,生怕有人会打他。


“弟弟好几次说不理解我现在的力量来自哪儿,其实来自信念。”在他回忆中,过去那看似平常的生活经历,都隐藏着这份事业的基因:


童年乃至青春期都是在孤独和沉默中度过的,卓伟尤其爱看像《隋唐宫廷秘史》这样的野史,以及诸如《阅微草堂笔记》这样的笔记小说,里面就记载了不少让人匪夷所思的小故事。这一阅读习惯持续至今,看各种名人传记,或者口述历史。“这样的储备,让我对人性的复杂和匪夷所思很有心得。”


青春期,在那个贫穷而绝望的小地方,有限而压抑的空间,使得卓伟看到人际关系的密集勾连和互相影响,“促使我擅长从微妙的人际互动中捕捉到背后的故事”。


中专毕业后,卓伟被分到了天津钢厂做秘书,他又能“从一个大人物身旁的小人物的心情感受世界,所以此后的许多突破往往是从这个角度开始”。他一直隐约觉得,自己是个要做大事的人。


这样的想法,他深深地埋藏在内心。他的努力和心怀大志,总是会激怒很多人,“他们会嘲笑我,打击我,说我是痴人说梦。”只有一个英俊但面目阴郁的安全科小领导,认可并鼓励他的梦想,他语重心长地对卓伟说:“你还年轻可以出去闯闯,做自己想做的事,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被耽误了,医生的梦彻底碎了!”


这个白面书生式的中年男人的压抑情绪,彻底启动了年轻人卓伟。


“我当时想着是冲着自己的直觉走”。他想起自己坚持写了多年的影评,拿着它跑尽各种关系,终于被辗转介绍到天津的电影公司,被分配到一家老字号影院。然而事与愿违,电影院虽然单位很小,但这些人每天都在内讧,像一个人际关系微妙紧张的剧组。卓伟遭遇排挤,被安排去当检票员,这是一个完全不需要动脑筋的工种,机械乏味,扫厕所也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这个时候的卓伟曾经绝望过,但仍然坚持自修完大本,他内心有一股偏执狂似的确信:自己的命运将最终被改变!


2000年1月,他因为经常在报纸上写影评,被一个编辑介绍到新创刊的天津某日报,卓伟因此正式步入娱记的行列,那年他已经29岁了。“将近三十年一无是处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是这样对30岁的自己喊话的。



▲ 盯梢红色路虎 ▼ 一辆车一周耗去的油票


圈子中流传着关于卓伟的各种段子,段子的总体指向是:这是个怪人。


有一次为了偷拍电影《苏乞儿》剧组,卓伟和搭档从后山崖爬上山顶,他曾自嘲地表示,这要摔下去,给个普利策也不值啊!还有一次,雨夜跟踪刚下飞机的女星Z,对方坐的是军牌奥迪A8,在机场高速的紧急车道上一路狂飙,而司机老赵只能开着伊兰特,努力跟上,不停加踩油门。当晚,雨下得不小,到最后老赵只能看到前面汽车的尾灯闪烁,凭多年积累的车感跟上,把车上年轻的摄影吓得够戗,事后老赵对卓伟说:“如果两车之间突然插入一辆车,我们这辆车上的人全玩儿完。”

“简直是不管不顾玩儿疯了的孩子”。同行这么评价他。


很多人不解卓伟的执着, “即使八卦能是事业,也要看他图什么,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图。”卓伟的一个同行对我说:“何况八卦新闻真是这么高尚的事情?”


某年卓伟将报道孙俪生父现状的新闻,孙俪的经纪人C女士流着泪在电话那头恳求卓伟不要刊发,希望保护刚刚崛起的新星。但是卓伟还是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这是我的工作原则,报道新闻事实。


他不愿意为明星的利益而放弃对自己职业理想的执着。


在卓伟拍到某一线小生与两名妙龄女子回公寓后,有人放风给了他的经纪人,经纪人立刻开出这样的谈判条件,一是给做独家专访,二是一万元的劳务费,希望卓伟撤稿,卓伟以“上版了,来不及了”为理由拒绝了对方。


还有一次,卓伟拍到了香港明星L与某中年男子态度亲昵地出入酒店,那个男子有意无意地抚摸L,他就怀疑两人的关系不简单,照片出来后,有人打电话给卓伟,告诉他他知道这个男人是富商J先生,并且愿意提供线索,出费用让卓伟去香港深入调查。后来卓伟了解到这个人可能与J的老婆有联系。为了求证事实,卓伟曾联系过J的公司,一个自称是他秘书的人约他见面。卓伟的回复是,如果是想让这个稿子撤下,就没有见的必要,他猜测对方是想塞钱。他最后的做法是,按照偷拍和调查到的实际情况进行客观的报道。“我不想成为谁的刀,我只是想追问真相。”


卓伟下笔写明星很狠,只要抓住对方的痛处就一定不遗余力地去展示,把各种信息和线索全部铺开,不会考虑到关系的经营和对方的颜面。有一次,他用笔辛辣全过程展示“车震门”主角G导演如何被跟踪,最终不得不停车,诡异地希望用合影的方式向卓伟“求饶”。他曾经的同事王小鱼说:“据我所知,G导是有难言之隐的,你想想,他还算一个成功的男士,按照常理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去跟这个女人约会,既然这样做,那肯定有避讳,很可能牵扯到的不止G导一个家庭。” 但卓伟根本不在乎这些意见,哪怕来自朋友。因为熟悉他的固执脾气,有些朋友甚至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求情”。


不图钱、不图利、不图权,卓伟到底图什么?


娱乐圈这个名利场的规则在卓伟面前完全失效,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各种人在尝试说服卓伟未果的情况下,都要抛出类似的问题。卓伟会很严肃地回答:为了梦想!简直像一句假话。


卓伟在这一行的狂飙突进,靠的就是这种别人做不到的疯狂和执着。


▲ 明星们的车牌号记录


曾经京城娱记圈里传说卓伟也有不敢得罪的明星,手里还压着照片,比如某国际大导演,我向卓伟求证,他说:“有什么不敢发的,只是没拍到他和那些女的在一起的照片啊,这个导演太谨慎了,开车带女伴进的是全封闭地库,出来的时候都不是一起出来,证据不足啊,就算内地媒体不敢发,我发到香港、台湾总是可以的吧!”


在京城除了卓伟与他的团队,狗仔记者其实也不过两三拨,并不多,但是由于他们战果赫然,连港台明星都传,北京遍地狗仔,比香港还厉害。但卓伟认为他们的工作成绩已经走在了港台狗仔的前列,如果再“武装”一下可以与国外狗仔比肩,“但我们的工作量是他们不能比的。”卓伟自信地表示。

在与明星长期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卓伟的狡猾居然激发出“黑色幽默”,他和团队给很多明星起了“外号”,比如王宝强爱戴白色鸭舌帽,他们就叫他“老白”(《武林外传》角色名)。为了避免惊动明星,他们有时候会用一个手势来提醒伙伴“谁出现了”,“谁来了”,比如手圈成圆圈,放在眼眶处,表示戴墨镜的人就是某位明星。


某一年冬天卓伟跟拍L姓一线小生和他中戏的师妹回到女孩位于三里屯附近的公寓。在卓伟事后的文章中写道,当时夜已很深了,公寓里哗啦啦的洗澡冲水声和亲密的人声在一楼的他们都能听到。不巧的是小区的保安注意到躲在树后面的卓伟和摄影,正往他们这边走来。卓伟灵机一动,赶紧抱住摄影,并且用自己的长风衣裹住比自己矮小的对方身体(其实是为了遮住相机),在善良的保安看来,这是一对幽会的同性恋,也就尴尬而识趣地走开了,不忍打扰。卓伟说后来那位明星很快就与外国女友结婚了,据说他们这次偷拍有很大“帮助”,明星周围的朋友都劝他别这样了,要不你就毁了,“看看他现在的幸福生活,不也有我们的功劳吗?”


卓伟对曾经偷拍过的明星基本没有愧疚心理,“娱乐新闻再大能大到哪里去,从商业价值的角度来讲,它需要卖点和噱头,可以有小小的夸张,当然我始终坚持报道的主体内容是真实的,哪怕消息线索有模糊或者偏差的地方,但肯定不是我胡编乱造的。”他认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明星因为他的报道而家败人亡,顶多名声被搞臭了,挨了不少骂,在圈里很没面子。


“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是用一种反道德的形式,报道他们的假恶丑,去监督他们注意自己的言行,比如提醒那些已婚的明星不要轻易出轨,比如不要对喜欢你的歌迷影迷撒谎。”


卓伟甚至从更高的意义去提升自己的职业:“中国人常常把那些明星名人与道德画等号,自己塑了个雕像还要向他叩拜,这是一种社会的悲哀,我只是不希望让那些谎言和假象蒙蔽了公众,我要给大家一个真相。尽管我这样做,可能也摧毁了一些人对明星的美好遐想和期待。”


他因此认定,自己是个“既叛逆,又传统”的人,或者说用叛逆的方式去坚持传统的人。



“有时候会觉得,他是把自己工作中的所有元素,刻意调动成最惊险好玩的游戏,以迎合他压抑太多年那狂热的内心。”卓伟的一个朋友对我这么说。


生活中的朋友提起卓伟,会用这么一个词语形容:他是个“太好的人”。话多,然而语调从来温柔绵长,很快体察到别人的不开心,找各种方法逗乐对方。他给自己设定了太多道德规范,比如见到长辈一定要先打招呼,和别人说话一定用“您”这个称呼。即使要发脾气了,也要先说:“您不能这样”。去朋友家一定带礼物,收到别人礼物一定要加倍返还。他愿意放大周围的人对他一点点的善意,假装看不见别人的小手段。他活得像个道德上的清教徒,绝不允许有一点儿疏忽。因此他身旁通常聚集着各种朋友,张开着各自的心理问题,等待他的安抚。


他通常和别人聊起天来,第一句话都是,你看某某人多好啊,你看我们的朋友多好啊。然后紧接着表达自己对朋友和生活的满足。


然而,一说到他的事业——狗仔,他马上进入另外的状态。


就在刚刚出来跟拍之前,他接到从线人那里获悉的有价值的爆料,抑制不住兴奋,从自己的办公椅上跳起来,跳着脚跑到大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仰天大笑,两条腿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嘴里念叨着:“总算被我逮住了吧,总算被我逮住了吧——”声音由小及大,重复数次。数秒之后,他又突然噌地一下站起来,恢复到严肃的表情,振臂一呼,对屋子里的其他人喊:“走!逮他去!”


有一次,我和他约好了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一开始他还是那样和煦幽默地聊天,突然眼角瞥见某著名经济学家与一妙龄女子从身边走过,立刻站起来,马上尾随其后,掏出手机通知摄影和司机,把我撇在位子上。40分钟后,卓伟返回咖啡厅,满脸的不悦,再坐下来聊天,他已经完全心不在焉,不停念叨:怎么就跟丢了。


▲ 在首都机场跟拍出闸明星

▼ 通过发动机的热度判断明星离开时间长短


因为这份事业,卓伟除了忍受长时间盯守耗去的精力,还要背负外界的压力——社会公众的不解和白眼,部分媒体同行的偏见。他说曾经有餐厅的服务员和保安都嘲笑过自己,好像他们都是“高尚”的人,也有记者当面问他:“你干这个觉得羞愧吗?”这样的追问不会伤到他。他始终认为:“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最高的标准,费尽心力做出来的新闻不会没有意义,大众爱看有趣的八卦报道,这也是不会被改变的。”当着手底下一帮干活的小弟他曾扬扬手,大声地说:“其他记者懂个屁,我们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可以不打招呼就直接偷拍,自由度大多了,不用看人脸色行事,我们才是真正走向了新闻的自由王国!”说这种“狠话”的时候,卓伟的声音像唱歌剧一样通透笃定,脸色仿佛瞬间被提亮。


卓伟需要这种状态。他平生最爱的电影就是《智取华山》,“这就是我人生的励志片,你想在壁立千仞无所倚的悬崖峭壁上打胜仗多么牛掰啊,我就是要做这样的人,置于死地而后生。”


他其实特别享受在险境中求胜心切的感觉,即便数次被神秘电话恐吓,威胁他不要再偷拍某某,卓伟依然不为所动,反而激发起“我一定要拍到”的兴奋。


多年好友程商(化名)认为,卓伟离不开狗仔这份工作了,因为他在这一行,从操作层面到精神层面都建立了一套让自己很沉迷的思维体系。


卓伟和程商两个能够成为朋友,就在于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就是猜谜语。即便在当时,猜谜语这种活动也是比较“另类的”,这个爱好的拥趸并不多。他们都曾在当地猜谜大赛中拿过奖,不但会猜,还会自编谜语。


事实上,卓伟总给他说,明星的那些八卦传闻就像是给自己设置的“谜面”,卓伟用跟踪偷拍这些方法来解出“谜底”。他经常在稿子里直白,不吝字数地展示他如何猜明星绯闻之谜的推理过程。两人或前后脚进地库,或身穿情侣装,或表情不自然……种种迹象,他都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事儿”,再加上他听来各种他人说法,往往就大胆地推断出一个答案。“很多时候,事实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不是凭空乱猜的。”


卓伟会回馈一些“小恩小惠”,模仿香港警匪片的做法,给点儿线人费,一两百人民币皆可。除了饭店酒吧的招待、小区的保安、经纪公司不起眼的宣传,卓伟还开拓性地发展了一条此前所有拍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线索,就是飞机航班的订票员,他通过各种渠道比如在圈里打听或者上网弄到明星的身份证号码,然后给订票员一核对,就知道谁即将坐哪个航班出现在首都机场。卓伟自己都说,现在的他已经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有极为敏锐的第六感,让司机开车漫无目的地扫街,追寻明星的踪迹,往往会突然让司机停下来,并且等待,居然时有收获。


在程商看来,卓伟就像陈景润,严谨、心思细腻,而且同样的,“他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赋,但在有些技能上就很差。——所谓的天才都是这样,因为太沉迷一些东西,另外一些方面都彻底退化了。”


作为狗仔,卓伟不会开车,也不亲自拍照,也就在最近两三年用电脑打字才开始快起来,以前时间紧张的时候,他先把稿子写在纸上,再花钱请打印社的小妹帮忙打出来。但这些并不妨碍卓伟成为优秀的狗仔,他自比唐僧,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取经路上的灵魂人物,带着徒弟三人取到真经,靠的就是坚定的信念。


2010年,视频网站的兴起给卓伟及其团队的发展带来了契机,偷拍八卦视频已成为卓伟公司主要的业务内容,市场需求量很大。现在,他们把手下的工作室进行了升级,成立了取名为“北京大风行锐角度文化有限公司”,卓伟是法人,他也是老板,对外正式的说法是提供广大平面媒体和网站“有娱乐价值的图片和视频节目”,而实际上就是偷拍的图片和视频。



公司现在有四辆车,租来的;五台摄影机器;除了司机,还有专门的视频剪辑师,十来个年轻人做摄影、摄像。卓伟介绍,司机主要是网上招聘的,而摄影摄像则是通过亲朋好友介绍,基本都是天津老乡,知根知底的比较放心。在这个规模下,公司每个月“生产”狗仔新闻八十条到一百条是没问题的。


如今的卓伟每天都活得很兴奋,他从具体跟拍某一个人,更多“转型”为宏观把控,每天都会将各方收集的线索和情报,进行梳理,按照重要程度排列,首先指派人手去跟拍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享受接连而来的各种突破。


他还特别享受对新人培训的工作。卓伟用“洗脑”这个词来类比自己的新人培训,“首先就是要让他们意识上接受这份职业,不能觉得低人一等,我常常说,你们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没有任何一个明星是我们的偶像。时间长了,连没什么文化的司机老赵对明星的态度都不屑一顾,还经常说,那个谁不化妆真难看,比普通人都不如。”卓伟会传授新人很多经验,如何跟车,如何判断跟拍的价值大小,“但我脾气也不好,如果事情被搞砸了,会骂人,也很凶。但我从来不扣钱,因为他们本来就挣得不多。我骂,也是为他们好,希望他们尽快成熟起来。”


他需要自己的价值体系一次次被认同。


真正让卓伟苦恼的是,他察觉到他对自己事业的追求,最大的问题在于和自己斗,与人性难免的贪婪、懒惰抗争——“我永远不能让自己怀疑、困惑甚至想走其他的道路,这都会停滞我的步伐”。为此他每天都要和公司的同事,像喊口号一样,交流自己的事业理念。


“我已经认定了,除非有一天我老了,跑不动了,我就回天津找个文史馆待着,每天研究野史,找几个有阅历的老人口述历史,要不我不会离开这一行。”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想:“其实这样是在做历史的狗仔,还是离不开,看来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其他活法了。” GQ





编辑:蔡崇达 采访、撰文:林冲

摄影 ·视觉:苏里 部分偷拍图由风行提供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