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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UMN 专栏 | 耳朵听了会怀孕的声音

2015-09-23 冯唐 GQ中国






杨晨:


你好。


我最初知道你是因为你朗读我写的诗歌,放到微博和微信上流转。有朋友@我,说有个美好的声音经常读你的诗歌。我原来知道的那个杨晨是个踢足球的帅小伙儿,后来不知道干吗去了。我听了你读的诗歌,声音真好听啊,形容不出来,就是好听,而且似乎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央视腔、央广腔,没有发啥声音都不走心的电子和金属感。朋友补充说,你的声音在妇女中很受欢迎,多听之后,耳朵会怀孕。我想起少年时代读到的圣经故事,传说圣母玛利亚生下耶稣的时候还是处女,她就是通过耳朵怀上的。在协和学大体解剖的时候,讲到耳朵的结构,我学得特别仔细,脑子里全是圣母玛利亚的传说,学到最后,还是觉得传说缺乏科学性,在人体结构上实在解释不通,自己安慰自己,宇宙间大多数现象超越人类的知识范围,不可解释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人的骨骼为啥是206块骨头?比如我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


其实,我还惊诧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的诗歌。作为超简诗派创始人,自从我发表《冯唐诗百首》以来,我一直不被认可。我不被诗歌的庙堂认可。我喜欢的诗人顾城、海子、张枣都在一个叫“蓝星诗库”的丛书里出版了选集,这个选集的责任编辑叫王晓,长得像孙悟空,人可好了。有一次饭桌上我问王晓,我为什么不能在“蓝星诗库”里出诗歌选集。王晓憋了半天也没直抒胸臆,没说我的诗歌和他的审美相左,他红着脸说,冯唐,你再写写。我也不被诗歌的江湖认可。和其他领域一样,诗歌似乎也有个若隐若现的江湖,二三十个名字总在那里低空飞行,嗡嗡作响,他们完全忽略我的诗歌已经开始被时间写在楼盘上、大地上、人民心海的水波上。


我没和你探讨你为什么喜欢朗读我的诗歌。被不被认可这件事更多应该留给更大尺度的时间和更多的人心。等人类文字史长到几万年,长到《诗经》、《唐诗三百首》、《朦胧诗选》都被归为上古诗歌,那时候再看,不迟。


后来,我听了你更多声音,读诗的、读散文的,我想起更多其他的简单的、刻骨的、不可言说的声音。


初夏,院子里的海棠花早就落尽了,海棠树叶也基本是一个色调的绿了,天刚刚亮,三四种不同的鸟就开始在枝叶间鸣叫,人被梦魇压着,分不清鸟叫声的公母、老幼、喜乐。似乎知道人被梦魇压着,鸟起落、摇摆,让枝叶发出比鸣叫更大的声音,帮人赶走梦魇。人醒了,又是一天,又赚了,但是四周无声,鸟都哪里去了?


盛夏,中午喝了一点点儿酒,看了点儿旧书,背了几首晚唐诗,睡着前,听见蝉在几乎所有的空间里用一个腔调鸣叫,时间流逝,毫无变化,一刻不停,“为了那些细小的需要,从没说要,从不明了,总想忘掉”。过了一些时候,人被蝉声吵醒,还是那个腔调,一刻不停,不听就似乎没有,一听就烦躁得不行。


晚秋,地铁口,一个卖唱的小伙子刚刚弹完一支曲子,进出地铁的人流的脚步很快把落在地面上的音符一个个踩爆,彩蛋一样,很快就一个不剩了。


隆冬,两个人在湖面上走,一句话不说,手也是紧缩进自己的口袋里保暖,冰面发出巨大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分开,还是因为聚合,还是冰面下有个无名的史前巨兽挣扎着要出来。


暮春,放假或者逃课的下午,坐在马路牙子上,太阳将落,一本小说在眼前从银白变到金黄,风把杨树一半的叶子翻过来,毛茸茸的,金白耀眼,沙沙作响,风把街上早早穿起裙子的姑娘变成一面面旌旗,身子是旗杆,裙子是旗,猎猎作响。


那次我俩第一次见面,你说起能不能一起合作搞点儿新鲜的玩意儿。我又想起了那些简单的、刻骨的、不可言说的声音。你的人声也是这些声音的一种,只要至纯至净,人籁也是天籁的一部分。我建议做个从来没有过的演出,就叫《人籁》。整个剧场里就你一个人,你的人声读我的诗。不理庙堂,不理江湖,回到诗歌交流的本来面目,简单的声音吟诵简单的诗歌,简单地给愿意听的人听,其他什么都没有,就像在春秋战国时候战乱间歇的田头,就像在晚唐时候野渡无人的船头。我还建议就着这个《人籁》再出一张 CD,就叫《吟诗》,放在车载 CD 机里,夜里开车回住处,上楼之前,一个人没头没尾地听十来分钟,再上楼。


就在今年秋天吟诗吧。


冯唐



撰文:冯唐 插画: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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