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随时可以在服务器上备份重启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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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上50欧元和一张照片并留下指纹之后，经过几个星期的个人身份查验，我收到了一张身份证卡片、一份密钥，以及一个能够进入国务系统的密码。我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爱沙尼亚共和国的一名电子公民了，顺便提一句，日本首相也是该国的电子公民。撇开这些好玩儿的因素，我们认为这个国家的数字化程度不仅重新定义了互联网时代的公共服务，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国家的定义。

不过，首先还是让我们进行一番回溯。世界上最先进的数字社会位于波罗的海边缘。1991年，爱沙尼亚从俄罗斯联邦独立之后很快就意识到，它需要寻找一种方法，从特征上将自己与其他邻国区分开来。挪威是石油大国，芬兰有手机厂商，瑞典的设计举世闻名。但是，爱沙尼亚政府首席信息官塔维·科特卡（Taavi Kotka）提出了一个问题，说到波罗的海诸国，比如立陶宛和斯洛文尼亚时，你会想起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说，所以，为了与众不同，爱沙尼亚开始着手开展大规模的技术创新。

但是，你在爱沙尼亚当地是很难看到这些变化的。首都塔林（Tallinn）给人感觉有点儿陈旧。虽然这座城市最老的街区看上去像是低成本版《权力的游戏》的外景地，但是其他地方遍布的苏式轻砖建筑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游客，这里有着极为寒冷的冬天。国际品牌连锁店与商标字体略有变化的当地汉堡连锁店和谐共存。这样说吧，这里看起来与美国硅谷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本·哈默斯利在塔林，2015年3月他前去领取自己的爱沙尼亚电子公民身份证卡片。

但是爱沙尼亚的数字化发展足以让硅谷人汗颜：在1991年全国只有一半的人口家里有电话，但到了1997年，97%的爱沙尼亚学校已经接通了互联网。2000年，内阁会议实现了无纸化。2002年，政府已经建好了一个覆盖全国绝大部分居民区的免费无线网络。2007年，该国开始推行电子投票，到2012年，国内开始大量铺设光纤网络——有望实现超高速网络连接——并且，该国94%的税务申报都在网上进行，税务表格的大部分内容已经通过税务机构与当地银行的数据共享而自动填写完毕，用户只需要花上平均不到5分钟的时间将需要手动填写的部分完成即可。到目前，每一项能够通过数字服务完成的任务都已经通过网络实现了。

超级市场门前坑洼不平的道路很有欺骗性——实际上这是一个将数字事务视为头等大事的先进的社会。如今，几乎所有的政府服务都实现了网上管理。携带密码芯片身份证的公民能够在任何有网络连接的地方通过笔记本电脑或手机联网办理各项事宜。而爱沙尼亚政府也想让来自异国的你同样有机会这样做。

从2015年夏天开始，你可以到最近的爱沙尼亚大使馆申请成为电子公民。2015年3月我提出申请的时候，还必须要到塔林的某一间警察局里，当面填表提交申请。这个过程很快也会数字化，但是目前，你仍然需要跟一大排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打交道。申请者会拿到一个号码，盯着电子叫号器上的数字变化，然后隔着柜台坐在一位官员对面。如今有太多政府部门的服务已经完全实现了数字化，警察局成了清静的地方，给人感觉好像只有打印机缺纸的时候才会有人出现。和你一起排队的人里还有少数讲俄语的人，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申领护照，或者挂失身份证。在这里，我向另一个国家的官员提供着自己的个人信息、指纹与大头照。我试图在脑子里估算接待我的这位官员的年龄。她以前还穿过其他政府机关的制服吗？她以前当过坏人吗？

苏联解体已经24年了，但这仍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向这个爱沙尼亚的系统提供了足够的信息来证明我的真实身份；据说随后他们会进行信息核实，几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通知我飞回塔林去取我的身份证。积雪已经消融，但是还没人打算把他们的汽车洗干净，警察局里那位老人家给了我一个纸盒子。里面有我的证件卡片、一个 USB 阅读器、一个密封的信封，里面是我的密码，以及一封提醒我访问某一特定网址的邀请函。虽然我只计划在这个国家逗留几个小时，但我现在已经成为了爱沙尼亚的电子公民。我觉得自己受到了热烈欢迎。

不过还是再来看看这个理念吧。假如你想在爱沙尼亚开一间公司；如果你有这里的身份证卡片，你就可以从这个地球上你所在的任何地方上网，输入卡号和密码，登入相关的政府机构的网络，注册你在爱沙尼亚的公司，然后在一间爱沙尼亚银行开设一个户头，就可以开始做生意了。由于爱沙尼亚税务机构与银行之间是连通的，报税就简单了很多——还记得本文前述的平均5分钟的报税时间吗？与公司运转有关的任何其他官方机构办起事来也同样是这么简单。总而言之，这就是我们要谈论的爱沙尼亚数字服务：用你的身份证作为安全保障，通行全网。

并且这还将带来更多机会，因为爱沙尼亚正在致力于将税务系统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同行业机构进行关联。打个比方说，爱沙尼亚人想要做到的是能让英国人通过爱沙尼亚的网络系统来管理自己在英国的公司，并且确保英国税务机构能够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收到相关税务申报资料，这些都是在后台进行，并不需要用户付出额外劳动。他们希望能有一位英国企业家把公司开在爱沙尼亚，使用爱沙尼亚的银行系统，并且为某些爱沙尼亚政府提供的服务付费，虽然她的公司主要是在英国做生意，但是她会发现，与爱沙尼亚的国家基础设施打交道要比与英国政府打交道容易得多。换句话说，一个国家现在要与邻国竞争的关键点在于它所提供的用户交互体验的质量。正如你或许会为了更方便的手机银行服务而转换银行一样，爱沙尼亚人希望你能够因为更简便的政府服务而把公司开到另外一个国家。

需要说明的是，这与是否真的加入爱沙尼亚国籍无关，你也不需要亲自来到爱沙尼亚。爱沙尼亚总人口大约1300万，他们都很欢迎非公民到访他们的国家。只是，他们更希望传播优秀的互联网服务理念，以及推广他们的国家形象，以求吸引更多的人从远程使用这些服务。或许他们也希望告诉其他国家，这种举措是可行的。

“我们不想和其他人当面交谈，所以我们才想办法设计出 Skype（是的，Skype 是爱沙尼亚给世界最好的礼物之一）和其他类似应用程序，”爱沙尼亚政府电子公民项目组成员锡雷特·舒廷（Siret Schutting）说。“这类东西应该成为一种社交权利。”

在松柏环绕、内饰一派宜家风格的爱沙尼亚政府创新项目展厅里，没有一名员工超过30岁——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志愿者主导的艺术机构的办公室，而不是一个国际化展示项目——但每周都有外事代表团前来参观学习爱沙尼亚的经验。舒廷告诉到访的领导人们说，推行身份卡片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当你刚刚开始推行身份证卡片时，很多人都会问，‘我要它有什么用？’不过随着你添加了越来越多的服务，当你可以坐在家里购买一辆汽车，或者完成大选投票，或者，假如外面是零下40摄氏度的严寒，你的孩子刚刚出生，你肯定不想跑到民政部门去登记她的姓名：你上网就可以完成这件事。你可以办理很多琐碎但是实际需要的事情。”

塔维·科特卡在他的办公室附近

如今，爱沙尼亚政府内部以及对外的往来都以数字形式进行，这个事实也产生了微妙的社会效应。比如说，爱沙尼亚人虽然出门只需要携带两张卡片（驾驶执照以及器官捐献卡等卡种都已经被纳入身份证卡片系统之中了），但是他们对于自己的个人信息有完全的控制权。你通过身份证卡片登入政府门户系统时，你会看到所有曾经看过你个人资料的用户名单。如果你看到了一些让人不悦的来访——比如你不认识的某位医生查看了你的病历——你点一下鼠标就可以向数据监察人员进行报告。随后一名政府公务人员会判定这次访问的合法性。

同时，议会也实现了无纸化办公：总统甚至可以在平板电脑上使用数字签名批准法律生效。在立法的每个阶段，每份草案都会被发布在网上供大众阅读；每一处改动的内容以及作者都会被分别列出，极高的透明度也避免了游说与潜在腐败现象的发生。

不过，数字系统的盛行也使得他们与某些外国政府代表之间的交流颇为尴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爱沙尼亚政府工作人员告诉我，电子公民项目有一份不再例行接待的外国代表团名单。这位工作人员惊人地年轻，模样像是一个穿着租来的西装，即将初次拜会未来岳父岳母的毛头小伙儿，他的旧办公桌也坑坑洼洼。他说，名单上那些国家的观念太落后了，把时间花在他们身上实在是太无聊，让人难以忍受。他说，那些国家的人只会呆呆望着我们。

锡雷特·舒廷在位于塔林的电子爱沙尼亚展馆大厅内。

从2009年4月27日开始，爱沙尼亚的网络服务器连续三周遭到持续攻击。世界各地受病毒侵袭的电脑产生了巨大的数据流量，让这个国家的网络系统不堪负荷。超过120个这种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distributed denial of service）在全国范围内导致一些网站瘫痪，其中包括总统的官方网站、政府机关网站、新闻报纸网站，还有银行以及本地公司的网站。虽然网站依存的系统并没有受到损害，但这些网站在一段时间内仍然无法访问。这是一次真正的具有现代化的实力展示，目前来看，这也可以被视为是对一个国家发动网络战争的第一个实际案例。

虽然从未证实，但是爱沙尼亚一直怀疑这次攻击来自毗邻的某个大国——如果不是由他们直接发起，他们也一定为攻击者提供了支持。确实，绝大多数爱沙尼亚人都认为自己的某些邻居不怀好意。在过去将近800年的历史岁月中，爱沙尼亚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忧虑，那就是未来某个时候，历史注定还要走回头路。

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应对网络战争。

“关键在于，需要备份的不仅仅是（重要文件的）数据而已，”科技创业者出身的爱沙尼亚政府首席信息官科特卡说。“如果你想要在爱沙尼亚引发动荡，通过病毒让我们的身份证卡片失效就可以了。我们就会陷入巨大的麻烦。比如银行：40%的网络银行用户使用身份证卡片作为安全验证措施。如果这些服务瘫痪的话，他们就无法在网上处理自己的财务，必须亲自到银行去……但是此前由于99%的理财事务已经数字化，银行精简机构，关闭了很多分行。所以，在复合战的形势下，我们在备份数据的同时，也需要对相关服务进行备份....”

或者，实际上，转移到预先安排的6个“临时数据大使馆”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时的应变计划只需要触碰一个开关，就能够将支撑爱沙尼亚国家数据系统运转的代码执行程序切换到境外的另一个服务器集群上。一次攻击，甚至一次入侵，都无法停止当地政府的职能运转，因为政府已经不需要依存于实体建筑中。并且，即使境内外的数据联系被切断，最终当战争取得胜利时，国家还是可以基于备份数据恢复重建。

这种方式的应用范围也不仅限于数字资料以及服务；由于爱沙尼亚从议会到民事法庭都已经实现无纸化办公，他们能够在任何地方行使职能。过去，一个流亡政府很快会失去合法性。接受另一个国家的庇护意味着他们没有令国家运转下去的基础设施。但是今天，即便是在流亡中的爱沙尼亚政府仍然可以继续运转。对于这个创建了 Skype 的国家来说，司法机关飞到加勒比海去继续办公就可以了，一切如常，在那里召开听证会还能更加轻松自在。实际上，如果他们愿意，现在就可以这样做。

这也同时明确了民族国家、政治国家和地域国家三者的不同意义。对于这些定义众说纷纭，但是总的来说，民族国家是指生活在同一地区并且认定彼此属于同一族群的一群人；地域国家是指该地区本身；而政治国家是指这群人愿意追随的政治机构。爱沙尼亚人将政府职能数字化，脱离地域国家的环境限制而继续存在，从而保护这个民族国家免遭厄运。

但还不止于此。所有这些都是基于软件实现的，而软件很容易被完美复制。所以如果爱沙尼亚人的努力取得了成功，能够建立一个可以寄存于任何地点的数字化国家基础设施的话，那么如果他们放出代码，让另外一个国家换上自己的国旗图片，改动配置文件中的几个参数，然后发布一个属于该国自己的版本，也是无可非议的。它甚至都不需要是一个被正式承认的国家政体：如果充分利用的话，这将会消除很多障碍，让那些更加灵活并具有创新能力的独立活动家、都能建立起有效的国家地位。

本世纪早期的音乐产业早已发现一条规律，数字化就意味着复制成本为零。或许，国际关系专家们也将会学到类似的一课。毕竟，如果我们能够使一个国家政体实现去疆界化，或许我们也能将一个族群“政体化”？

互联网的作用就是将具有特定身份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我们一直会在网络上建立自己的族群。基于共同的经历，我们会依照兴趣的不同建立不同的网络群组，我们在网上与不同的人建立关系，分享起各自不同的体验，这一切与地理位置无关。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思想的接近，而非距离的远近。可能时区的接近也更重要，就像科利·多克托罗的小说《东方标准族》里描述的那样：处于格林威治标准时间正负时差相同时区的人们会发生关联，有人在上夜班，有人刚刚醒来，就算伦敦日落与洛杉矶日出同时呈现其中也无所谓。如果我们根据兴趣和文化——这些可以由我们自主选择——而不是根据一出生就受到限定的生活圈子来选择我们所属的社群，那么何不开始尝试根据运转效率来选择与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基础设施呢？

1996年，电子前线基金会（ElectronicFrontier Foundation）的联合创始人约翰·佩里·巴洛（JohnPerry Barlow）发表了一篇《赛博空间独立宣言》。这份在当时引起轰动的文献说，“网络世界由信息传输、关系互动和思想本身组成，它们的排列方式如同我们通讯网络中的一个驻波。我们的世界既无所不在，又虚无缥缈，但它绝不是实体所存的世界。”

这份宣言当初发表时显得相当怪异，因为所谓独立只能存在于拥有一切政体工具的国家之中。在你成立议会之前，你首先要有一个议会大厦。一个国家政体也需要实际存在的工作人员为之服务。

然而今天，爱沙尼亚人即将证明一个相反的道理：一个国家政体是可以进入休眠状态的。它可以被备份然后关闭，或者被缩小到一个装满硬盘的手提箱里，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卷土重来。

到今天，爱沙尼亚的基础设施仍然只对爱沙尼亚人提供服务。虽然我可能永远不会再到那里去，但我现在有权使用它们的政府服务了。据国际电信联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Union）预计，到2020年，全球80%的人会拥有智能手机。或许不久以后，他们在决定自己的生活与工作地点，或者开公司的时候，会根据一个国家数字基础设施的优秀程度来做出选择。“欢迎来到数字化的爱沙尼亚，”这个项目的官网上写道，“从此你将乐享无忧人生。”

如何成为爱沙尼亚电子公民

从2015年4月1日起，你可以通过爱沙尼亚大使馆进行申请。带上你的护照或者有照片的身份证件。你需要现场拍摄照片，留存指纹，填写表格，然后支付80欧元现金（如果在爱沙尼亚境内申请则只需支付50欧元）。然后会有背景调查，你的资料会被寄往爱沙尼亚。你会被询问为什么想获得电子公民身份，以及此前是否与该国有任何关联。大约四周之后，你会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告知你的申请是否成功。如果申请成功，你可以到使馆去领取你的身份证卡片。

编辑：刘冲 撰文：Ben Hammersley

翻译：尚晓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