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博:《心经》讲什么?
陈玉圃
文/马明博
车开上东五环,没走多远,就不得不停下来。晓飞说:“哎呀,堵车了,真烦人!跟桂香约的九点半到,这一堵车可就没准了。怎么办?”
我说:“车可以堵,心不能堵。咱以心转境吧。它堵它的车,咱念咱的佛。”
她想了想,“也是。”
我伸手到背包里掏念珠,摸到的是带给陈先生的书。这才想起,刚才下楼匆忙,包是拎了,念珠在桌子上却忘了拿。
当然,没有念珠,也可以念佛。比如说,用“观呼吸”的方法。吸气时,默念一声“南无”;呼气时,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过了一会儿,堵点开始松快。晓飞迅速启动车,“你以前见过陈玉圃先生吗?”
“没见过。但和他还是有些缘分。”
她好奇地问:“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数年前,三联书店出版《观音的秘密》时,蒙善友提携,求得陈玉圃先生题笺“心经随喜”。虽有这个缘,我却一直没机会向陈先生当面请益。这次,得佛友桂香引荐,陈先生邀我到他府上一叙,缘来了。
晓飞说:“《观音的秘密》,这个书名有意思。告诉我,你这本书写的什么?观音菩萨有什么秘密?”
数年前,我发愿写作“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参访记”,《观音的秘密》写的是“海天佛国”浙江普陀山。这本书记录的,既有我在普陀山参访的感受,也有对观音菩萨传奇的重构。“至于观音菩萨有什么秘密嘛,”我故意不说,吊晓飞的胃口,“我要直接告诉你,也就没意思啦。不如你找本书读读。”
晓飞听了不以为忤,哈哈大笑,“你有你的道理。”
前行不远,又堵住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松快。不远处的前方,有路绕下五环,晓飞说:“还是下五环走吧,否则,还不堵到中午?”
方向盘在她手里,我悉听尊便。事实证明,晓飞的选择是对的。上午十点,我们来到陈先生府上。
桂香引我们上楼。年过七旬的陈先生和夫人站在楼口迎候。略一握手,他领我们到茶桌前坐下。我从包里掏出带给他的书:《观音的秘密》、《因为你,我在这里》(此书也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参访记”之一,内容是山西五台山与文殊菩萨)、《修得一颗柔软心》。
陈先生接过去,随即专心致志地翻起来。夫人笑着说他,“客人来了,怎么倒忘了泡茶呢?”
晓飞说:“师母,泡茶的事交给我。桂香,这里你熟,你负责烧水。”
陈先生听到了,略一抬头,看了看忙碌的桂香和晓飞,又低下头翻起书来。
我坐在陈先生左首,得以近距离观察他。他满头花白的短发,圆圆的一张脸,皮肤白晳,镜片后面的眼睛,温和睿智。
不经意间,还看到他衬衫上沾染了很多墨点,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乡间有云:打铁的闹一身窟窿眼子,和泥的闹一身黄泥点子。像陈先生这样的书画大家,衣服上如果没有墨点、颜色点,才不正常呢。
陈玉圃作品
过了一会儿,陈先生放下书,对我说:“梁漱溟先生的墓就在桂林。”原来,他刚才翻看的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修得一颗柔软心》中的一篇文章,写“最后的儒家”梁漱溟先生)。“过一段我们要去桂林。”他又补了一句。
“去写生吗?”出于礼貌,我积极回应。
“不是写生。”他抬头看了夫人一眼,“她身体不好,怕冷。北京要冷了,我们先去桂林住一段,再去海南过冬。”
我提起他多年前题笺的事,陈先生笑了,“不要客气。”旋即,他单刀直入,“《心经》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怎么理解啊?”
禅门讲“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有些问题,怎么回答都错。于是,我从桌上拿起《观音的秘密》,翻到“心经随喜”那一章,给他看,“这里有几篇文章,是我对《心经》的理解。”
陈先生略一沉吟,“过去有个讲《心经》的,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书,让提问的人看。那册书穿过桌面,掉到桌子底下去了。这就是‘色不异空’。没有这个功夫,不能讲《心经》。”
显然,陈先生对我上面的回答不甚满意。
“你知道米拉日巴吧?他是证得了空性的,别人给他投毒,他吃了也可以不死。别人问他什么是空性。他就像踩着梯子一样,从地面上走到了虚空里,然后又走回来;他拨拉着石头像划水一样,向前游动,还跟问他的人招了招手呢。”
米拉日巴的这个故事,我以前读到过。陈先生接着说:
“我认为,《心经》的核心,就是开头那句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这句话,也是修行的全部。有个人跟师父说,他想学佛。师父问他:你相信自心是佛吗?如果你相信,我可以教你;如果你不信,我没法教你。不相信自心是佛的人,学佛只能是心外求法,那是走魔道。”
说完,陈先生拿过手机,给我看了一组照片。有位喇嘛念经时,别人拍照片拍出了许多光晕。他指给我看,“这里是坛城,这个是明点,这个是发光。”
我说:“以禅门来看,这些不过是光影门头事。学佛不能执著这些。但是没办法,人们喜欢这些。”
陈先生听了一笑,“好多人学佛不是求解脱,是求世间的福报。他们不知道,无所得,才是真学佛。因为有所求,希望有所得,结果很多学佛的人还是被贪瞋痴给捆绑住了。学佛最大的障碍,就是我执。修行,就是去我执。去我执,就要像《心经》说的‘照见五蕴皆空’,要见到空性,不再维护对自己的执著,不再被自我的意识绑架,不再被六尘所左右。”
晓飞把茶泡好了,开始往杯里分茶。茶是冻顶乌龙,汤色金黄,香气足。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清新甘甜。
陈先生问:“这茶可以吗?”
晓飞说:“好。”
他说:“给我少倒些,谢谢。这茶是朋友从台湾带来的。我很少喝茶,肠胃不太好,喝多了受不了。”
晓飞建议他多喝些发酵程度高的茶,像红茶、黑茶等,发酵程度越高,越不刺激肠胃。
喝了几杯茶,陈先生问我:“平时你怎么做功课啊?”
我平时坐禅较少,念经较多,不念经就持咒或者念佛号。
听说我也念佛,他讲了一个有关念佛的故事。
一位居士在寺院里集体念佛时,有位女居士走过来,打了他一耳光。
女居士说,他刚才去摸她了。
大家都很气愤,因为他一直坐在这里念佛,根本没动过地方。人们也想知道,他挨了这一耳光,之后怎么做。
这个人不气不恼也不辩,接着念他的佛。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把饭菜盛到餐盘里,那位女居士又走了过来,把他的餐盘夺过去扔到地上。
饭菜撒了一地,他静静地收拾起来,也不嫌不干净,念着佛吃了。
能把自己的心安住在一句佛号上,才是真会念佛。
“我们念佛,应该学学他!”讲完这个故事,陈先生话锋一转:“你说西方净土是不是真的?”
我说:“佛法是真实的,不只给人希望,而且给人可能。诸佛菩萨不会砌下希望的台阶,却把人引领到绝望的悬崖上。佛菩萨的大愿,不是谎言,不会让众生空欢喜。”
这时,楼下已经准备好了午餐,喊我们下楼去。
“吃饭有那么重要吗?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虽然这么说,陈先生还是笑着起身,引领我们下楼来到餐厅。
午餐很简单,主食是包子与面条,菜是煮花生米、炸豆腐及几样清炒时蔬。陈先生说:“你们吃素还习惯吧?我是我母亲去世那年,开始食素的。那时还没学佛呢,就突然不想吃肉啦。算起来,我吃素差不多快30年啦。”得知我们都喜欢吃素,他说:“那好。吃饭前我们先念个供养偈供佛吧。”
动筷子之前,他夫人看到碗里面条有些多,要桂香和晓飞替她分一些。分出了半碗,她还觉得多,陈先生说:“你先吃,吃不了的可以给我。”
这个细节,让我感动,我充满敬意地看了陈先生一眼。看来,他平素已经习惯了这样做。
陈夫人笑着说:“我们就这样过了一辈子。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从小一起长大。”
他们从青梅竹马便相知相识,之后结婚成家相伴相依,危难困顿中相濡以沫,柳暗花明时相敬如宾,如今任岁月染白鬓角,一起慢慢变老,即将迎来金婚!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望着他们,我心中满满的都是祝福。
饭后又回到楼上,喝了一会儿茶。来时听说,陈先生每天半日念经,半日作画。所以不便久作打扰。
告辞前,陈先生送我一本他的画册,我冒昧地请他题几个字,他领我们来到画室里。“写什么呢?”画室内,阳光明媚;今天见面所谈的,也让人心明眼亮,就写“此心光明”吧。
陈先生拿起毛笔,蘸些许水,点一点墨,把这四个字写在画册扉页上。他的书法和他画的山水、花鸟一样,放松、安静、自然,看似随意,却独具匠心,默契于道。
下到一楼,陈先生说:“来,看看我的院子再走吧。”院子四四方方,整饬有序,一花一竹一石,有香有节有骨,还有一方苗圃,分畦种着不同的菜蔬。念经作画之余,陈先生莳花种菜,生活得就像他山水画中的人物一样,逃禅不借隐为名。
什么是修行?修行,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让自己的心充满宁静;一个修行者与人相处时,充满了慈悲、智慧、欢喜。
这些,今天我在陈先生身上都看到了。
走到门外,挥手作别之际,陈先生说:“有时间欢迎再来!”
陈先生所住之处,叫渡上。这一天的交谈,都与佛法相关,这篇文章,姑且叫作“渡上谈经”吧。只要不打扰陈先生,我想,我还会再来的。“渡上谈经”或许还有续篇呢。
【附记】
别后两日,陈先生发来一则微信:“拜读阁下说《心经》,真好!以通俗语言讲佛法妙谛、法供养有缘信众,是大菩萨行!赞叹阁下!顶礼阁下!向你学习。”
看到陈先生勉励有加,我选了一个拜佛的微信动图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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