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从谂:让千万生灵从我的身上踏过 走向智慧的彼岸
黄复彩
我从江南南泉山回来,所以我要说说赵州,说说一千多年前的智者赵州从谂和尚。
我去江南时,正是阳春三月。
江南三月的风是轻的,空气是这样醉人,江南的雨迷漓而缠绵,江南的山,江南的水,都似乎笼罩在一种轻纱般忽即忽离的雨雾之中。
山路上除了我,只有鸟儿的啁啾一路伴着。四野一片静寂,懵懂中忽然就想,这四周的一切,与一千多年前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我知道,一千多年前,也是在这条山道上,也是这样细雨迷茫的日子里,沙弥从谂正像我一样悠悠地走着,甚至也像我一样,寻找南泉山,寻找南泉普愿禅师。
走过一条山冲,眼前是大片待耕的农田,牛歌在山野间回荡着,浑厚而质朴,有老者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牵着水牛,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从谂想,这老头儿日子过得不错呢,种田、读书、牧牛、悟禅。从谂知道那老头儿是谁了。
于是,他迎上前去,合掌问着:“对面就是南泉普愿禅师吗?”
普愿和牛都站住了,普愿说:“孩子,你从哪里来?”普愿记得,当年他拜见他的老师马祖道一时,道一也是这样问他。
“从河北瑞像院来。”
“好啊。”普愿用唱歌般的声音说,“看到什么瑞像了吗?”
“瑞像不曾见过,眼前倒是见到一尊真佛。”
“真会说话。”南泉打量着这个少年沙弥说,“乖巧儿子,却不一定是真佛子。”
“是不是真佛子,外相上也看不出。”
“拜过师吗?”
“从来不曾见师,也就无从拜师。”
“今日如何?”
“阳春三月,拜见老和尚。”从谂说着,扑地在那湿漉漉的田埂上跪下。
于是,普愿把牛绳交到从谂的手中,一老一少,再加上牛,一同走进了南泉禅院。
天晴了,西边的落日把三者的影子映在如镜般的水田里。
普愿与从谂就这样历史性地会见了。
直到很多年后,赵州离开了南泉山,当南泉寺两堂僧人为抢夺一只猫儿而发生争斗,普愿不得不斩杀了那猫时,刚烈的北方老汉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哎,要是赵州在这里,这猫还会丧命吗?
僧人们知道,普愿是有些想念那位不凡的弟子从谂了。从谂,是普愿千年一遇的弟子,也是他不可多得的心心相应的朋友。
有人说从谂在南泉山只是短暂地逗留,但也有人认为从谂在南泉山住了很久很久,这实在不是什么问题。
我只知道,赵州从谂来南泉山是要听普愿传道的,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孔夫子的话,从谂何尝不也如此?
但在很长的时间里,普愿一次也没有给他讲道,少年从谂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有一天,他终于问道:“要知道,我是来向您学道的,究竟什么是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向我说呢?”
“冤杀我了,我每天都在向你讲道。”
“可我感觉每天都在平平常中过去了。”
“平常心就是道。”
不管赵州在南泉山住了四十年还是一个月,但一句“平常心是道”,就足以让他终身受用。他还需要住很久吗?
从谂天生就是一个喜欢游荡的人,四海为家,闲云野鹤。现在,他要去拜见另一位伟大的禅师。
他渡过江水,来到江淮之间的桐城投子山。在山路上,他遇到一个提着油壶,下山卖油的老翁。
赵州说,对面可是大同禅师?那老头似乎从从谂不屑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说:茶盐钱请乞一个。
从谂早就不蓄钱物,他无法为眼前的老人献上一文茶盐钱,他只得独自来到大同的禅室静静地坐下,等待又一次历史性会见。
过了一会儿,大同回来了。从谂说,早就仰慕投子大同,想不到却是一个卖油翁。
大同说,你只知卖油翁,却不识投子大同。
从谂猛省,是啊,为什么我只看到他是一个卖油翁,却不知道一个卖油翁与一个平常而朴实的禅师并不矛盾。禅师也要生活,再伟大的人,也要在商品的交换中维持肉体的生命。
于是他想起他的老师南泉普愿的话:“平常心是道。”始才念及那老头儿的好。
直到八十岁那一年,从谂结束了他长年的飘泊,来到一处地方,从谂觉得,这地方应该是他最后的驿站,他决定住下来。
这地方就是河北省的赵州观音院。
赵州以著名的赵州桥而闻名于世,现在,从谂来了,从谂以他特有的禅法化导人,于是,人们便称他为赵州从谂。
有一天,一个尼姑前来拜访,尼姑问道:“达摩西来,究竟说了什么?”
赵州在尼姑的臂上掐了一下,尼姑红着脸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啊?
赵州说:“明明是你有这个。你既有血有肉,生活的真谛,何不自己去细细体察?达摩西来,与你何干?
偏偏总是有人要问同一个问题,这回赵州不再掐人了,索性回答说:“庭前柏树子。”
一位被长期的苦思冥想弄得有些神魂颠倒的僧人问:“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
赵州问他:“吃粥了么?”
“吃过了。”
“那么洗钵子去吧!”
过了一会儿,那僧人又来了,赵州又问:“洗过钵了吗?”
“洗过了。”
“刷桶子去吧。”
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人也应该在实实在在的劳作中来认识自我。赵州就是这样阐释他老师那句“平常心是道”的。
后来,赵州的方式又变成了。
一个新来的僧人前来问法,赵州问:“来过此地吗?”
回答说来过。
赵州说:“吃茶去吧。”
又来了一个僧人,赵州还是这样问他。
这一次的回答是“第一次来。”
赵州又说:“吃茶去吧。”
寺院的院主看不懂了,院主问道:“为什么曾来过的让他吃茶去,新来的也让他吃茶去呢?”
赵州大唤一声:“院主!”
院主应声而答。
赵州说:“吃茶去!”
院主一下子就明白了。
茶,能降心火,安心神,不管是新来的,还是后到的,抑或是懵懂的院主,凡一切被人世的烦恼弄得焦燥不安的灵魂,唯有在一杯清茶的品尝中,才能复归于健康与宁静。
那么,就请统统吃茶去吧。
试问,赵州的茶就那么好吃吗?
否也。
须知赵州的茶须用寺后的古潭寒泉冲饮。
有人问他:“古潭寒泉味如何?”
回答说:“很苦。”
“用什么法子让其变得甘甜呢?”
“死法。”
原来赵州茶并不好喝,“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不经“大死一番”的功夫,又哪能冲泡成一杯智慧的热茶?
赵州是一个和尚,又是一个诲人不倦的老师。他一生的努力,就是要让苦难众生从愚痴的苦海中跳脱出来,认识生活中的智慧,智慧地生活。
有人问他:“和尚您圆寂后大概不会下地狱了吧。”
赵州说:“老僧我第一个下地狱。”
来人奇怪了,说:“像您这样的高僧,还会下地狱吗?”
赵州说:“如果我不下地狱,又如何将你从地狱里度出来?”
赵州的晚年,性格更趋平和,一次一个外地人来到赵州,见面就说:“久闻赵州之名,来了后才知道,不过是座小木桥。”
赵州说:“你只看到此赵州,却没有看到彼赵州。”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赵州呢?”
是啊,真正的赵州和尚又是怎样的呢?
“渡驴渡马。”赵州说,“我愿是座赵州桥,一辈子渡驴渡马,让千万生灵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踏上智慧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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