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破球”打乱的最强春节档

文/郝继、陈非墨

编辑/方奕晗

原以为春节档会是神仙打架，谁知群雄割据的局面只维持了一天。大年初二《流浪地球》逆袭，开始对大盘的恐怖统治，四天后票房占比超过50%。

观影人数减少、盗版猖獗的双重制约下，今年的春节档被撕开“最强”表象，迎来倒春寒。《流浪地球》占据了绝大部分舆论声量的背后，这个春节档所有电影的命运都在发生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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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桐乡市德信影城经理饭饭大年初一只有一个安排：看电影。从零点场的《流浪地球》开始，她把春节档电影几乎都看了一遍，并在朋友圈实时更新观后感：“看完一场电影就改一次排片。”

初一晚上8点，饭饭将《流浪地球》的排片调升至第一位，远超《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和《喜剧之王》。实时上座率和观众口碑是她更改排片的依据。数据显示，大年初一《流浪地球》以位列第四的排片，收获了超过60%的平均上座率。

全国范围内，无数和饭饭同样关注着上座率变化的影院经理也在行动。大年初二，《流浪地球》排片冲到第二名，上座率是所有影片中的第一。

以这样的速度，截至2月14日春节档的第11天，《流浪地球》票房突破30亿，打破《战狼2》创下的纪录（《战狼2》票房破30亿用了11天），也成为今年春节档最具话题性和票房规模效应的影片。

▲2月14日《流浪地球》官博宣布电影票房突破30亿

谁都没能猜中这颗“小破球”流浪的速度和轨迹，即便是在1月12日试片会上看过这部影片的小吴。

作为南京一家影院的市场营销，小吴和其他3位同事提早看到2D版《流浪地球》。她和一位男同事觉得“这个电影蛮好的”，另外两位女同事感觉一般，不过大家普遍判断这部电影会卖得不错。

小吴去豆瓣给《流浪地球》打了三星。在给影院作预排片时，她将《流浪地球》和《新喜剧之王》放在春节档第二梯队。第一梯队的王座留给《疯狂外星人》和《飞驰人生》，这两部将共享45%左右的排片。她对《贵圈》分析：“很多人会带着《流浪地球》是国产5毛特效的偏见，不会在第一天去特效厅看它。而黄渤、沈腾或者宁浩、韩寒的号召力已经高于周星弛。”

按照往年惯例，春节档的各个发行方都会带着抢票款奔向影院谈合作，以期拿下满意的排片。今年的预售早在2018年12月就开始了，“几乎所有家都找影城要占比，除了《疯狂的外星人》。”影城觉得《疯狂的外星人》剑走偏锋的原因，大概是“出于自信吧”。

《流浪地球》则恰恰相反。作为今年春节档仅有的两部点映电影之一（另一部是撤档的《情圣2》）——业内普遍默认“春节还敢提前看片，一定是对质量非常有信心”——它的发行方在与影院合作时，姿态摆得很低。

1月12日，《流浪地球》在南京举办了全国第一场看片会。会后，电影制片人、监制和三位主演屈楚萧、吴孟达、Mike隋，与影院经理们一起吃了饭。小吴也在席间，她觉得这个团队“态度很好，要喝酒就喝酒，要合照就合照”。晚宴上，投资方出来“卖惨”，称电影拍得非常不易，制片人车都卖掉了，希望影院支持。小吴当时不相信，直到后来她看到八组说确有其事，那个卖车的制片人就是龚格尔。

▲1月12日《流浪地球》主演吴孟达与屈楚萧现身南京宣传活动

《流浪地球》在小吴的影院采取锁座策略，“开出去一场锁一场”。同时提出合作方案，希望《流浪地球》在大年初一占比能达到15%，并且不要虚拟场次，不要幽灵场。“如果可以满足，咱们就签一个小合同，我就给你打几千元（抢票款），这个钱必须要用在我的电影上，你来买我的电影票。”

小吴所在的电影院一天能排到60场上下，《疯狂的外星人》作为最被先看好的第一梯队，初一只分到7场排片，占比10%。出于对电影品质的看好，小吴和同事们还是将座位数最多的IMAX厅留给了它，希望用高座位率来弥补低排片率。

所有的自信与不自信都在初一当天被推翻。当小吴发现《流浪地球》的口碑突然上涨时，一下子就“炸了”。

小吴经历过两次春节档，只碰到两次电影票不够卖的情况。“一个是《复仇者联盟3》，一个是《我不是药神》。《流浪地球》这是第三次。”所有《流浪地球》的场次都已售完，但还有观众对影院工作人员说：我能不能买站票。我站在旁边看行不行？

改排片成了一夜之间最棘手的任务。饭饭事后回忆：自己做了一夜改片的梦，精神处于崩溃状态。“年前各种期待春节档，结果第一天数据就直接让所有影院经纪人懵掉。”

小吴的同事也在紧急行动：关掉还没有开售的《疯狂的外星人》IMAX厅，换成《流浪地球》。等初二值班的经理一上班，再把剩下的时间较好且没有卖票的电影，全部换成《流浪地球》。

等到初四，小吴值班的时候，“已经是开始调整厅了，把《流浪地球》放到最好的、最大的厅。”

口碑发酵，排片上涨，观影人数增多，三者互为因果，加速了“地球”高歌猛进的速度。作为全国最早把《流浪地球》的排片提到第一的影院经理之一，饭饭如今非常肯定：“《流浪地球》50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已经上升到跟《战狼2》一样的（现象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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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过后的零点，点开春节档电影的官方微博，气象已经大有不同。《流浪地球》在“最强贺岁档”的标签下，刚刚庆贺完票房突破32亿；《疯狂的外星人》还在努力地转发送票，1小时连发三条微博，期待观众二刷；《飞驰人生》的页面一派“后会有期”的岁月静好；而《新喜剧之王》弥漫着静静的哀怨，2月14日22:33，官微发出的最新一条微博下留言数是9，转发量为3。

严格说来，今年的春节档并没有真正的大烂片。猫眼专业版的《2019春节档数据洞察》表明，春节档的平均影片质量和认可度都要高于去年。然而当《流浪地球》占据了绝大部分舆论声量之后，其他电影的命运被迫改变。

《飞驰人生》发行方第一次里对小王所在的影院提出需求是在微信里。他们希望排片拿下30%-40%，被影院明确拒绝。当得知《疯狂的外星人》没有跑影城后，《飞驰人生》发行方亲自上门拜访，修改需求：我们不要求具体的排片占比，我们要在第一名，要比第二名高5个百分点。

▲《飞驰人生》电影剧照：沈腾饰演的张驰为复出，亲自找腾格尔饰演的大哥拉赞助

最终小王给了《飞驰人生》24%的排片。这个数据偏高了一点点，她的理由是，春节排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参考值——电影的片长。别的电影一天排6场，而只有100分钟的《飞驰人生》能排上7场。

这个排片计划遭遇了《新喜剧之王》的阻击——影片发行方绕过单个影城，直接跟上级谈下大区域合作。小吴被动地收到总部下发的指示：第一天给20%，后面两天保证10%以上。“我们非常排斥。因为大年初一的排片已经改无可改了，差不多就差一个厅还没有开出去，那个厅是《疯狂的外星人》，你这时候突然说他要20%，就没有办法，只能舍弃《疯狂的外星人》。”

原本计划在第二梯队领跑的《新喜剧之王》，上映后口碑遭遇断崖式下跌。它在豆瓣的5.5分也尽显惨淡。小吴记得初二开始，《新喜剧之王》已经跌到第四位；初三就被《熊出没》赶上了。

1月29日，媒体爆出《新喜剧之王》的发行方联瑞影业向中影申请停止76家影院、 527 个影厅的密钥。发行方与影城方在报道中各执一词。片方声称影城索要排片金额过高，而影城管理者表示发行方希望花钱买到20% 以上甚至更高的排片，但是商议时间较晚，实在无法满足这种需求。

▲《新喜剧之王》电影剧照

至于《疯狂的外星人》，由于在首日排片里尽失先机，初二开始又被《流浪地球》冲击，这部口碑颇佳的影片永远失去领跑春节档的机会。此刻，它距离28亿的保底金额还有10亿差距。据了解，发行方此刻处于极大焦虑中，拒绝外界的一切采访。

饭饭觉得，这个春节档已经被《流浪地球》统治。“身边所有人都看过这部电影，你只能跟着去看。”她碰到过好几位客人，“他问我有什么电影好看，我会逐一介绍。然后他一看猫眼评分，说这个评分太差了，坚决不看，《流浪地球》评分很高，那一定要看这个。”

口碑倒逼排片，排片影响票房。这句被念叨了很多年的行业规律，在这个春节档被以更加深刻的方式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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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流浪地球》这一强劲对手对票房市场的挤压，今年春节档的电影，还普遍受到整体大盘增长乏力的意外打击。2018年春节档票房同比增长接近70%，今年春节档总票房仅增长了不到1%，观影人次锐减1500万，跌幅超过10%。

减少的数字里，相当一部分折在了异常猖獗的盗版漏洞里。“初二网上就有资源了，初三高清版的都有了，春节档电影都有。”“这些资源甚至有的都不要钱，就是微商转发就可以（得到）。”

饭饭的朋友圈就有人拿到资源后开心地炫耀 “可以在家看电影了”。这让她十分无奈——这些可看可不看的人，正是春节档的潜在观众，因为盗版，这部分市场完全流失了。

参与了《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新喜剧之王》等影片版权监测的冠勇科技创始人吴冠勇，这个春节过得颇不平静。今年的盗版和以往不同，不仅春节档的所有影片都被波及，而且36小时之内就流出高清版，直接影响电影票房。

吴冠勇透露，春节期间有50多名同事日夜不休地在处理全面开花的盗版资源，社交媒体和云存储平台、电商平台成了盗版资源扩散的主要渠道。更棘手的是来自服务器设在海外的小网站的盗版链接，由于国家版权局无法跨国执法，运营人员追踪难度大。这类盗版资源只能通过联合12426中国版权协会版权监测中心、北京网络版权监测中心，以及国内各大平台如微信、微博等进行屏蔽。

“我们要把院线电影的票房损失控制在8亿以内。”吴冠勇这样描述自己的工作目标。根据他们之前的经验估计，热门电影在上映期间内的盗版资源原始链接可以超过3万条，每条链接都可能覆盖1000人次，而这些人中，10%就是饭饭所说的“可看可不看”的潜在观众。

截至2月13日20点，根据12426中心监测数据统计，春节档8部影片累计监测到网络盗版链接2.5万条，受版权方委托，对其中5部影片进行下线处理，已下线阻断或者屏蔽链接1.82万条，总体下线率82.7% 。

除了盗版猖獗，2019年春节档票价上涨也是市场缩水的主因之一。猫眼专业版发布的《2019春节档数据洞察》显示，2019年一线城市平均票价49.5元，四线城市平均票价也达到44.2元；IMAX等特殊厅的平均票价涨幅超过10元。

报告同时发现，深度用户可能会选择观看多部电影，但是“二刷、三刷”的行为变少了，观众更愿意把钱花在没有看过的电影上。

有业内人士向《贵圈》分析，票价走高，一方面是由于票补减少，另一方面是影院在调整票价时，也会尽可能在吸引观众和增加利润中寻求平衡。电影票涨价之后，依然选择观影的观众要么是对价格不敏感，要么是有观影习惯的成熟观众——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很小的群体。

对于饭饭来说，今年春节档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惨不忍睹。“去年春节档，初二的早场上座率可以达到50%，今年这个数字是5%。”她苦笑着说。

在饭饭的经验认知里，桐乡作为一个经济发达的县级市，春节档80%左右的上座率是很正常的，黄金场次爆满更是常态。而今年的影厅却明显空荡了起来。

虽然影院从提前十几天的预售中就发现，大年初二的售票情况有所下降，但大多数影院经理还在自我安慰：大多数人的买票决策都是提前半天做出的。然而大年初二的票房成绩狠狠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大年初二早上8点就开始有放映场次，然而影厅里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观众，和去年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不可同日而语。在大年初一票房大盘创下14.46亿的历史新高后，大年初二单日票房只有9.9亿，罕见地没有突破10亿大关。

饭饭在朋友圈为这场号称“史上最强春节档”的混战一锤定音：“神话止于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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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编辑/许虎、L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