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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圈|青年演员无戏可拍没钱租房,艺考生仍然重金培训求入场

夕迟 贵圈-腾讯新闻 2020-02-01


文/夕迟

编辑/向荣

出品/腾讯新闻x贵圈

  

 

北京东四环某艺考班的表演课上,来自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对学生做面试前的模拟。寒冬的凛冽气息,丝毫没有影响这个不足60平方米教室里的热情。按表演类院校每年1、2月进行专业考试来算,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男老师梳着中分,以脾气暴躁闻名。上课时,他常拿着一根黑色甩棍在教室里游荡。艺考辅导机构号称“演员梦开始的地方”,体罚在这里并不罕见,在有的培训班,早功迟到1分钟要做100个蹲起。另一家艺考机构招生部窗外贴着“梦想的旅行注定孤独”,“梦想”两字被标红,暴露在北京光秃秃的冬天里。

 

他们是数量日益增长的艺考大军中的一员,是逐年刷新的“最难艺考年”的主角。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对这个行业抱有憧憬,也对艺考培训机构不断强调的演员梦、信念感等价值观毕恭毕敬。

 

 ▲艺考生在培训机构接受培训


从2018年起,阴阳合同、限古令、限薪令接踵而来,预示着影视行业凛冬将至。横店的开机率下降了45%,17家上市影视公司中,11家营收下降——供给端传导给需求端的痛苦真实又具体。影视垂直类网站漫漫看的数据显示,2019年,65%的演员无影视剧播出。一家影视制片公司的人告诉《贵圈》,上个戏筹备时,选角导演拿来400斤的演员资料,只有6个人能从这些材料里脱颖而出,“可以想象多少演员没法拍戏。

 

笼罩着整个行业的寒冬似乎并未困扰艺考生。“毛主席那时,那么艰苦都过来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过来?”艺考生小辉说得肯定,“学这个肯定有出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喜欢《霸王别姬》,视“不疯魔、不成活”为信条,为了感受痛,他曾拿刀割自己,看着血从胳膊里渗出。

 

 ▲《霸王别姬》剧照


但他们在艺考机构面对的老师,却比他们更知道未来的不确定性。戏龄10年的演员林烨以前一年起码要拍三个戏,如今每年拍两个短戏都费劲儿,日程表空空荡荡,“以前觉得拍好戏难,现在觉得拍不怎么好的戏也难。”为了应对寒冬,2019年9月,她拥有了一个新身份:京电影学院表演教师

 

搅动焦虑的消息到处都是。一些人从影视行业离开,改行做保险、微商或者网红,新人一茬茬加入,相信奋斗能改变命运。

 

“演艺圈竞争激烈从来不是寒冬期的事,一直都是。它是一个金字塔,底下是大部分,人们只看到最上层的那几个。”林烨说。



造梦

 

一个普通的周六,沉闷的装修声不断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楼里传出。在二楼第11表演教室,一群学生正在排练,黄色的烟从干冰机里涌出,身材婀娜的女子很快被雾包围,从云台伸出的镜头试图捕捉现场发生的一切。

 

大三学生李玮坐在旁边台阶上候场,独自打着游戏。楼梯口的墙上,挂着那些被大众熟知的照片和名字,对面的墙上是更多的名字和照片,不太被人知道。

 

北京电影学院的校园里,你很难数清有多少“梦”。校外光秃秃的树上,“青年梦”和“电影梦”共同出现在红色条幅上;“光影之梦”的校歌牌子醒目地立在校史馆门口;在食堂,学生们谈论着学长学姐中谁在金鸡奖上梦想成真。新晋影帝影后很快会出现在校史馆入口处的奖杯墙上。它们是光影梦的实物载体,每一个看起来都触手可及。

 

▲关晓彤、王俊凯和吴磊作为北电学生代表参加活动


李玮被这种“造梦感”真实地包围。他考了两年,才进入这所“神圣”的学校。第一年艺考失败后,他独自在2月的北京逛荡了很久,心里拔凉。那年7月,他报了北京艺考机构,每天早晨六点半就起来,练气息。“不去早功要写检查,我只写了两次。”最终,他从八九千考生里脱颖而出,成为被录取的1/75。

 

这是一个层层选拔的残酷体系,通往金字塔的道路,需要金钱和欲望堆砌。培训机构考前20天的急训班,学费两万起。余悦发现,学表演后,从不加班的父亲开始主动加班,为了多赚三四百块钱。父母的“特别支持”让她“特别负担”,觉得他们“把钱砸到未知的路上”。她最开始觉得学表演能打开自己,但现在她总没自信,喜欢佝偻着,被老师讽刺像“刚从产房出来”一样。

 

 ▲北京电影学院艺考现场


控制与反控制在这个体系里交替运行。在一家2008年成立的教育培训机构,老师点了三个学生的名字,“每天七点十几分时,你们的手机闹钟同时响,但你们都不起。我不在你们宿舍,但我的灵魂一直监视你们。”为了烘托恐怖气氛,老师最后一句压低了声调:“I watch you”。

 

另一个艺考机构的考生提到,每次上课前,他们的手机都会被没收,老师会不定期查监控。学生们的反抗方法是准备一个备用机。但那个备用机如果很久没有聊天记录,或者是一款型号很老的手机,也会引起怀疑。最近的一次检查中,有学生交的一部“长得不像现在用的”手机,最后被砸碎了。

 

艺考,是中国式漫长造星体系的起点,职业的神圣感在这里被不断强化。米娜记得,高二刚开始上艺考班时,老师给他们布置单人小品作业,完成情况老师不满意,晚上十点,该下课了,压着堂又让学生演了4遍。还是达不到要求,老师摔了桌子,觉得学生在亵渎表演。到凌晨四点时,米娜感觉脑袋在轰隆隆地响动,耗到凌晨六点,才过完作业。“无法想象老师怎么对舞台尊敬到那种程度。那一刻,我觉得舞台离我特遥远。最开始,我只想考个大学。

 

米娜有时会困惑,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爱把梦想放在嘴边。“好像大家都有梦想”,如果不喜欢表演还来学,会被指责为“亵渎”。米娜察觉到自己的不合时宜,“想考大学”并不是一个体面的答案,更不受招生老师欢迎。

 

“我只想抓住自己感兴趣的一点事情。”米娜谨慎地措着辞,她觉得自己这个顶多叫“目标”,不打算用“梦想”等冠冕堂皇的包装。但为了实现目标,她也不得不略带技巧地妥协,比如“如果老师主动问是否有梦想时,我就说对表演的理解。

 

晚上九点,米娜和余悦并排坐在自习室里做练习。她们来北京半个月了,余悦想去天安门,“只要来北京都要去一趟的”,她嘟囔,但觉得自己底子差,不配浪费时间。

 

这一天,北京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千里之外,演员高以翔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台北第一殡仪馆的景行厅举行。吃苦和敬业在这个盛行苦难崇拜的圈子,并不值得拿出来说,它几乎是每个人的背景之一。每个学表演的同学都能随时讲出几个激励他们的故事:比如吴京,拍《攀登者》前花了20个月体验低氧环境。高以翔事件后,过度疲劳工作被短暂地关注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吴京在《攀登者》开机仪式上吸氧


走出艺考班后 ,这些学生中的幸运儿将走入全国100多个开设表演类专业的大学校园。再过四年,他们将被投放市场,享受赞誉或遭受摧残。到那时,考验才真正开始。



演员

 

试了不少镜,面了不少公司,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大四表演系学生王瑞的收获是:自己长了一张不受表演市场欢迎的脸。

 

寒冬期让脸和市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尖锐。王瑞从小喜欢表演。大幕落下,所有演员回到舞台,三鞠躬谢幕。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爱死舞台了。

 

大武生、花旦、刀马旦那样的,是更受市场欢迎的长相,王瑞觉得自己能对标的是丑角——处于鄙视链底端的长相。

 

在中戏教学近20年的刘凯感到,社会审美正变得越来越粗暴。早年,班级里有女生其貌不扬,因为感受力强被招进来,成为专业最好的学生。毕业大戏时演崔莺莺,和张生告别时眼神里的依依不舍,打动了当时饰演张生的刘凯。如今,招生标准和市场偏好达成共谋,越来越向外部形象以及流量妥协,变得缺少想象力。

 

面试失败了多少回,王瑞数不清了。最惨时,兜里只剩下十块钱。王瑞觉得自己在不断被社会鞭打。看到地铁一直咣当咣当,他会羡慕它可以一刻不停,一直往前。为了活下去,他先后去过生硬拼接搞笑段子的小剧场、一个月需要剪20个视频还不断被老板暗示加班的单位,以及达不到销售指标就要吃酸柠檬的奇怪公司。现在,他仍在待业中。

 

作为新人,签经纪公司也是途径之一,但王瑞担心“被坑”:签了几年,不给安排活动。“几”有时等于5,有时等于10。“现在很多合同都是10年起步。想红的人特别多,市场里经纪公司有定价权。”有知情人给《贵圈》举例,他的网红朋友和经纪公司的签约分成比例是35%-40%,“这都算比较多的。

 

“如果签好一点的经纪公司,可能在拍戏分成上,可以达到四六开;刚毕业的,可能二八、三七都会有的。”一位私募影视投资基金的投资人告诉《贵圈》,“不签经纪公司,去找剧组拍,有时很难。

 

凌晨选择了hard模式。2019年6月,他从南昌理工大学表演专业毕业。他承认自己最开始喜欢镜头前的感觉,是出于虚荣。2015年,凌晨在《夜天子》里因为一个字台词“杀”,他跑了一天。破裂感在体内炸开,说“杀”的那刻,他觉得自己像“活道具”——那时,只需要有这么个声音,至于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电视剧《夜天子》


为了拍和导演或者对手有“碰撞”的角色,凌晨接了网络大电影。故事是叛逆大学生的自我救赎。男生贪图外边世界的繁华,沉溺于吃喝玩乐,被虚荣蒙上双眼,直到母亲车祸才如梦初醒,幡然悔悟。

 

凌晨期待那部电影上映,特别想。尤其母亲病重那段日子。他希望母亲走前能在镜头里看到他,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网剧迟迟没消息,凌晨急,却不敢问制作团队。母亲离开了,没在银幕上看到儿子。

 

2018年5月,查税风暴降临影视行业,空窗期一轮一轮席来,生存问题摆在面前。朋友建议凌晨跟组,跟组意味着每月有工资拿,出不出工听副导演调遣。这样的岗位能给凌晨每个月带来4500到5000块钱的收入。他答应了,生活又回到了“点缀画面”的老路。他演《大宋宫词》里的起居郎,粘着胡子,穿着袍子,站在皇上旁边,拿着毛笔,记录那个朝廷里最有权势人的一言一行。

 

有一幕戏,小皇帝年幼,刘涛饰演的刘娥主持朝政,大臣在朝廷上挑战这个垂帘听政的女人。凌晨把大臣控诉刘娥的罪状记得清清楚楚,义愤填膺,甚至添加了很多自己的理解。副导演时不时过来嘱咐,别写那么快,“写一会儿缓一会儿”。就这样写了十多天,直到最后凌晨才发现,“镜头都带不到自己”。事实上,没人会真正去留意镜头里的起居郎,以及他到底写了什么。

 

 ▲《大宋宫词》拍摄现场(图片来自微博)


凌晨把“跟组”和做真正的“演员”分得很清。前者是为了存活,后者是为了梦想。凌晨怕自己的演员梦慢慢消失,他是他们班唯一还在坚持从事这个职业的人。



赌徒

 

这几年,短视频平台的兴起,把一部分人的电影梦拽到了更下沉的市场。要求人美戏好、一天200块钱的广告,几乎每天都能刷得到。王瑞不觉得那些是演员该做的,它背叛了表演的完整性和合理性,他放不下对这个行业的敬畏,坚决与这些职位划清界限。

 

互联网让世界变得扁平,成名看起来变得容易。这些年,中戏95级毕业生刘凯觉得,明星和演员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市场很容易可以捧出一个星来”。它制造出某种虚幻感,让人们相信机遇可以被放在实力之上。他怀念早年,班上同学为了营造演农村戏的真实环境,把学校的玉兰树砍了,扛到教室,搭出真实的农村院落景致。学校找过来,要把“肇事”学生开除,他们这才知道,树是台湾校友送的,几十万一棵。老师拼死拼活保住学生。刘凯感慨那时“戏比天大”,几十年来,他留校当表演老师,完整地经历了价值观的建立、生长以及破灭。班上有学生四年就见过一面,但也能顺利毕业,因为有名。2018年刘凯辞职,如今,他开了一个表演培训班,给那些在市场浪潮下匆匆赶路的年轻演员,提供回炉的机会。

 

《贵圈》找到了很多新加入演艺圈的年轻人,问他们为什么进来。答案大同小异。受某个遥远的电视剧的感染,朋友的鼓励,或者最常听到的:梦想。演员的故事总是这样开始,充满随机和原始冲动,而后续的剧情,许多在他们的人生剧本之外。

 

“那种东西是虚幻而又真实的。”一个影视制片公司的人,试图描摹人们如何在这种感觉的召唤下,聚集在行业里。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从不缺少一夜爆红和一夜暴富的故事。它总有能力让人相信“你是能成功的”。他说中国电影市场的比例大概是,800多部备案、100部上映、50部挣钱、5部成功,但人们总觉得自己会是五分之一,总觉得自己是《流浪地球》或《哪吒》,“像赌博一样”。

 

北漂演员刘帅进入演艺圈三四年了,到了“没什么流量和好作品,总会被叫新演员”的尴尬阶段。过去一年,刘帅的片酬不到10万,“再不拍戏就交不起房租了”,他在一次采访中感慨。那次之后,他名字总和“交不起房租”的标题一起出现,用来佐证某些心照不宣的事实。

 

 ▲刘帅在网剧《大侠日天》中饰演男二号东方连城

 

“也不是我一个人交不起啊。”他困惑为什么自己总被拎出来,“大部分演员,真的是不知道你的房租在哪里。刘帅用“大浪淘沙”形容眼下的寒冬。在这个冬天,他有很多简单的想法,比如把拍戏这件事做好。他说自己喜欢冬天,因为它足够简单,有时也会有温暖。

 

(除刘帅外,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实习运营编辑/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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