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的爱豆｜贵圈
作为对当下现实的呼应，《奇葩说》第7季里，与偶像、粉丝相关的饭圈议题增多了。48位“奇葩”中，李佳洁是仅存的爱豆。这个身份也让她在讨论饭圈话题时，拥有独特的表达角度。
和大多数“奇葩”相比，李佳洁的观点不算深刻，带着年轻人的温度。她现场教马东饭圈用语，说“偶像是黑夜屏幕里伸出的手”，煽情，却颇具传播效果。节目开播后第一波热度也与她有关——当她说出“偶像本质不是人是商品”这种生猛观点时，她的名字成功地和杨幂一起站在热搜里。
这是这位23岁的“3646线偶像”的最高光时刻。选秀机器源源不断地生产着标准化的产品，他们中的佼佼者会成功出道，拥有流量，然后勉力维持热度。李佳洁在选秀节目里见过无数人嘴上说着要“做自己”，却最终被市场规则塑造成看不清面孔的人。而在《奇葩说》，“不做自己也不行，因为这里不量产机器人。”
作为偶像工业金字塔底座中的一员，参加这个节目成了李佳洁自救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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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选阶段“千人奇葩捞”时，李佳洁准备了一大段自我介绍和很多段子。导师刘擎拦住她，请她直接“说观点”。她懵了，感觉“任督二脉被雷劈了”，临场发挥了一通“上升期的偶像谈恋爱该不该被原谅”的讨论。
李佳洁保持着典型的爱豆扮相——白衬衣、百褶裙、大蝴蝶结。她语速很快，声音脆嘣嘣，配上丰富的肢体语言，呈现出“小盆友”幼态。在1v1淘汰赛里，她带着讲稿大谈偶像话题，依靠复杂的长句挺进24强。薛兆丰给出的理由是“她的肺活量很好”，马东说她“人工智能无疑”，同场选手冉高明吐槽“她的结辩没有逗号……女团的硬核是憋气”。
《奇葩说》监制李楠楠向《贵圈》介绍，自从四年前马剑越参加《奇葩大会》第4季一举成名之后，主动报名参加节目的爱豆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加了。节目组也会有意识地把偶像经纪公司、MCN公司列为固定选角渠道。尽管如此，有能力在《奇葩说》舞台上表达个性观点的爱豆，依然屈指可数。
在李佳洁之前，站上过《奇葩说》舞台的爱豆一共有3个——1931女子组合成员马剑越、以《这就是街舞》出道的“奶茶”商振博，以及在第6季中昙花一现的“偶像练习生”岳岳。这档以“敢表达 说真话”著称的节目，对参赛者的输出能力有较高要求，也需要辩手对生活、社会有认知、有思考。而爱豆群体，在人们的固有观念里是“每一根头发丝都精修过的聋哑人”，没有想法，或者有想法也不能说。
▲ 2020年10月，商振博参加腾讯新闻“性感大脑Club”时表示，在镜头前做好人不难，但他想做真实的人，而非“大家想象中的人”。他不建议粉丝替偶像发声，“要相信一个成年人有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2020年，偶像与粉丝群体的关系成了备受关注的社会议题。它足够尖锐，足够敏感，也足够年轻，《奇葩说》上拥有爱豆身份的辩手，无疑能给这些话题提供足够有说服力的观点和角度。
如果说当年的马剑越展示了荒诞，那么李佳洁则展现了更丰富的面貌，直面更尖锐的问题——比如讨论偶像的意义、偶像的属性，讨论现实世界为什么需要这种梦幻的存在。
第7季赛程过半，李佳洁进入18强。她在微博宣布，自己在娱乐圈的“排位”，从“3646线”升至 “3628线”。如果没来《奇葩说》，她此刻会在经纪公司——华策的年会上编舞。早前她猜测今年的主持人会是公司的“选秀天花板”虞书欣。李佳洁自称“选秀地板砖”，参加年会是因为迫切需要一个能展示自己的舞台，即使台下坐着的观众心不在焉地“吃他们的饭，喝他们的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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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通告、曝光和活动，累、穷，还不自由，这是马剑越做女团时的处境。许多人是第一次在《奇葩大会》里，发现这个陌生又小众的群体。那时候人们无法预见，两年后会有一档叫《创造101》的节目，让这些唱唱跳跳的女孩被更多人看见。马剑越曾经认真地说，“我们有着共同的伟大目标，那就是红出亚洲”——至少在当时，这句话听上去只是痴人说梦的笑料。
为了节目录制，马剑越曾经花了半个月工资置办了一套萝莉装——这套衣服她只在节目里穿了一次。她自称十八线女团成员，拥有两个粉丝，而《奇葩大会》“是我2016年来的第一个通告”。
▲ 《奇葩大会》辩论环节，马剑越表示，红，是偶像团体应该深入贯彻的目标
如今的李佳洁，面临着与四年前的马剑越同样的困境。“剧场的上座率你知道一开始多惨吗？台上站的人比台下都多……电费都不够，图什么呢？”李佳洁回忆起当时的女团，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没有收入，没有知名度，“没人知道那有个剧场，（我们）就是圈地自萌。”
2018年，李佳洁和华策签约，她的上一部戏是在古装片《国子监来了个女弟子》里饰演配角。华策出品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微微一笑很倾城》《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我的奇妙男友》等爆款剧集。那段时间，爱豆浪潮冲刷出娱乐圈新秩序，影视公司纷纷入局，拓展新的业务版图。
在急于求成的爱豆制造游戏中，一群练习生被迅速丢入市场，供大众检验。慈文传媒打造了陈宥维，新丽推出过孙泽霖，华策带来了林敏生、齐浩然。选秀热浪倏然而过，紧随其后的几年，偶像市场几近饱和，这群没有被系统培养过的爱豆，在市场中的境遇更加飘渺。
有些人急于摆脱“爱豆”身份，渴望得到另外一种认同——以便进入新的秩序。
最近两年，爱豆常常出现在表演类综艺里，希望通过演技“破圈”，获得影视剧导演的青睐——但实际上，他们的最大作用是充当“反面教材”，为节目提供流量与话题。比如陈宥维在《演员请就位》里被尔冬升狠批，金子涵在《我就是演员3》被郝蕾劝退；章子怡更是借敲打爱豆，强调“演员是有门槛的”。
2020年，李佳洁在公司年会上编了一支舞，《野狼disco》。一开始，经纪人想请她推荐编舞老师，她觉得这是个机会，毛遂自荐：“啥啊，我可以编！”她很快上手，唱、跳、编，还领舞——不过是站在台下。台上的艺人记不住动作时，她在台下比画着提醒大家。
“图个热闹。”她轻描淡写地回忆。
她当然清楚自己签约艺人的身份，每天都在思考“要不要再提升一下”。在外面找不到机会，就在内部找——她想了各种办法“帮公司cover掉编舞老师的费用、请艺人的费用、宣传费用”，以此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2020年年末，华策出品的电影《刺杀小说家》宣布将在大年初一上映。李佳洁在600多人的朋友圈里扩散电影物料，卖力地做宣传。她还打算学魔术，这样就能在年会上多一个表演才艺。
李佳洁参加过《创造营2020》。在101位选手中，她最终获得第88名，“被定义为零价值”。
选秀有着危险又迷人的魅力。它有残酷的筛选机制，更残酷的，是它会将人被筛选的过程，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那座封闭的选秀城堡里，每个人的眼神都装满丰富的意味：谁在现场被多cue几次，谁多说了几句话，那就意味着她可以获得更多的素材，以及更多被看到的机会。年轻的女孩们被没收了手机，但只要有起码的敏感就能意识到，“大家是分三六九等的”。
李佳洁说，选手生活的城堡就是一个微观的娱乐圈。101个女孩，有人很忙，忙到找不到人，除了录节目还要录中插、录商务、录衍生节目；有人很闲，“可以在城堡里睡三天三夜，睡死过去也没有选管来管”。
李佳洁是三六九等里的第九等。一开始定级，她被分到板凳队，花了三天三夜苦练主题曲。后来她从板凳队晋升到主力队，从F挣到了A/B班。但这段赛程播出的时候，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名单里。
她回到公司，就像回到起点，依旧没有工作，没有市场价值。有段时间，她对“一轮游”这类字眼有生理性反应。听到别人说做菜炒糊了，她会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失败”，过程充满了不平、不适。李佳洁积攒了一肚子委屈：“我为什么不做自己？我为什么要在这个行业里丧失表达权？为什么偶像不能为自己发声？”
▲ 李佳洁作为《奇葩说》第七季首位出场选手，凭借"AI式辩论”登上热搜
来《奇葩说》之前，她看了一本叫《此时不必该问去哪》的书——光是书名就给她打了一剂鸡血。她鼓励自己“上场正是为了选手的使命”，一定要迈出“叛逃爱豆的第一步”。
这种寻找自我价值的冲动，几乎出现在每一位来到《奇葩说》的爱豆身上。
商振博把《奇葩说》当做爱豆身份之外的一次休假。他自己安排服装，自己写辩论稿，获得了表达的空间与豁免权：“我可以借辩论说我平常想说的东西。”他告诉《贵圈》，人在被允许自由表达的时候才是舒服的，但爱豆90%的状态都在内收，“我吸收恶意的评论，我吸收公司的教导，我吸收粉丝的各种信息，那时候是非常痛苦的。”
马剑越则以参加《奇葩说》为爱豆生涯画上句号。离开节目后，她留学，恋爱，结婚，生子，现在成了一名母婴博主。当年，在神仙打架般的理性辩论中，她看起来格格不入。但这种荒诞获得了蔡康永的赞许，他说马剑越是那一季“最好笑的一个人，因为她带来的讯息和态度太好笑了，就是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荒谬的事，但她做得很投入。”
有人说她“不努力只知道哭和卖惨”，但也有人说，马剑越登上《奇葩大会》，是一场“看似失败的巨大胜利”。
商振博发现，抨击偶像成了娱乐圈的某种“政治正确”——歌手抨击偶像，演员抨击偶像，经纪公司、制作公司也都在抨击偶像。李佳洁意识到，只有在《奇葩说》的辩论模式中，她才能享有个性化的表达空间——那是爱豆身份最不配享有的自由。
在当下的娱乐圈，缺少的正是这种有审视能力，也愿意接纳表达的空间。这里允许各种不同的声音共存，没有人没收手机，也不把爱豆当成谈论流量与专业度时的反面教材，更不会把他们辩论时的某一句话置入饭圈语境，拿着放大镜分析和鞭挞。
至于爱豆能在《奇葩说》获得什么，节目希望“在比较拥挤的输送通道外，稍微给他们一条小岔路。”但这条岔路指向哪里，没有固定的方向。
因为身体和档期的原因，商振博没能进入第7季的正赛赛程。他看见马剑越回来了，不再穿萝莉裙，而是以新手妈妈的形象出现在辩论台上。“偶像也可以走出人妻这条路。偶像真的需要丰富，越丰富，包容度越高。”
节目播出期间，李佳洁接到了一些品牌推广工作。她在微博发了小广告，是标准的产品图，再加一张自己和产品的合影。她在评论里欣喜地说，“这种格式发微博，看上去好像一个明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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