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辈子住在乡下，拍裸女、妻子、明星......死后才被封神
植田正治拍摄的福山雅治
植田在沙丘上拍摄的妻子 1940年代
植田正治出生在日本鸟取县
乡下的一户有钱人家，
生为富二代，但痴迷上了摄影，
一辈子住在老家的乡下，
一辈子以拍照为乐。
妻子、儿子、孙子，
邻居少女、裸体模特、当红明星……
都被他叫到老家的沙丘上拍照。
一生从不受主流摄影圈待见，
到被世界封神，
当地政府甚至花14亿日元，
专门为他造了座美术馆。
现在，植田照片里的那片沙丘，
已经成了人们去鸟取朝拜的理由。
撰文 陈星、陈子文
《沙丘裸体》 1951
最近在北京，有一位日本摄影师植田正治的展览。照片里，地面的沙丘和天空无限接近、融为一体，人在其中，极简、梦幻，像在一个超现实的环境，让人过目难忘。
像这张，照片里的男女老少都是植田的家人，大家在植田的指挥下排成一条直线，像是悬浮在空中。
女性身体的曲线，和沙丘的背景相融。
植田正治镜头下的福山雅治
植田镜头下的男神福山雅治，福山曾向植田学习摄影。
日本鸟取沙丘
植田镜头下的妻子
植田一辈子住在老家鸟取县的乡下，一辈子以拍照为乐。大部分照片，都是在离家不远的一片沙丘上拍的。
跟当时主流的纪实摄影不同，植田拍照，是像导演指挥演员一样的摆拍。
妻子、儿子、邻居少女、裸体女人、当红明星……都被他当做模特，叫到沙丘上拍照。移动的沙丘在植田看来，就像“卧着的裸女”。
生为富二代，却痴迷上拍照
1913年，鸟取县一户家底丰厚的生意人家，生了个二儿子，取名正治。
植田家祖上原本世代经营风月场所，到了正治的太祖父时，决心转行做正经生意，便开始经营木屐生意。正治原本有4兄妹，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正治的哥哥和妹妹们都早夭了，只有他存活了下来。
家里想让他继承家业，但正治在初中时却迷上了画画，想做个少年漫画家。报考高中时，他想出国学绘画，遭到父亲愤怒反对，两人僵持不下。于是他问：“那么学摄影可以吗？”
植田在一次采访中表示，
这张在《Modern Photography》刊的摄影作品对他冲击很大
在当时，拍照、相机、电影一类都是最新科技，很有发展前景，植田的父亲便同意了。
16岁时，父亲给植田买了第一台相机，还给他买了本叫《Modern Photography》的欧洲的摄影杂志，里面德国新锐摄影师的作品，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后来，植田去东京学习摄影，毕业后回到鸟取乡下。他把家里的木屐店分了一半，改装成了摄影棚，正式开始了他对摄影的痴迷之路。那时，植田19岁。
《拿气球的自画像》 1948
“我是一个业余摄影师”
植田一直强调自己是“业余摄影师”。
当时，他在鸟取开了照相馆，但照相馆里给客户拍照的单子，他都交给妻子了。自己则加入了一个叫“米子写友会”的业余摄影师团体。
他说，“为了工作、赚钱去拍照，有违我的本意。拍照，是一件简单快乐的事”。他拍照，都是随自己的心意，尽情玩乐地拍。
“我是从昭和初年（1926年）开始摄影的，当时日本摄影界一直追着绘画的潮流，摄影作品追求和绘画拍得一样，姿势也好、色调也好，就像是画作的复制品。”
除了摆拍，他最早期的作品之一《车站所见的风景》（1931年），也用了“艺术摄影”的“变形” （Deformation），把影像拉长，是一种将显影相纸弯折获得影像拉长的手法。
植田也通过杂志了解欧美最新的摄影动向，他向着“新兴摄影”开始变换风格：画面内容写实而清晰，构图却是抽象的。同时，也学习黑影照片等最新的摄影技法。
《View into Infinity》（无限视野）
代表作《少女四态》是他第一张摆拍的人像照，是植田几个邻居家的小女孩站在一起拍摄的照片。
四位少女分别摆出四种不同的姿态，构图分布有点瑞士艺术家费尔迪南·荷德勒（Ferdinand Hodler）油画中的旋律感。
当时日本全国各地有很多摄影师，大家发表作品最重要的途径，就是摄影杂志。植田也经常向杂志社投稿，这幅《少女四态》就入选了。
后来植田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大家发现：“啊，在鸟取县有这么一个摄影师！”
在小沙丘，一家人一起拍照的快乐时光
植田拍照的沙丘，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离家走路15分钟的小海滨沙丘；而真正的鸟取沙丘，其实离他家有100多公里，东西长约16千米，是日本最大的沙丘，沙丘的尽头就是大海。
像这些家庭类的照片，都是在家附近的小沙丘拍的。
图中是植田的外孙增谷14岁的时候
在外孙增谷的回忆里，跟一般大家印象中的日本家庭不一样，植田家里的气氛是非常轻松的，没有上下级。
“我出生时植田还很年轻，不让我叫他‘祖父’，所以我一般叫他’爸爸’，他有时其实更像个朋友。到了暑假，他就教我捯饬相机、胶卷，还用过暗房。”
植田正治眼中的妻子
“他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庭院里浇浇水、照顾花草。祖母会在这个时候做早餐，给他做燕麦片混着水果酸奶，而他会剪一把花园里的花，通过窗口送给祖母。”
植田正治1950年的家庭录影
如果天气好，植田兴致来了，他一说‘走，去沙丘！’，一家人就一起出发，一会就走到了。”
地面和天空融为一体，是植田很多沙丘照片的特点。植田心里提前会有个构图，到了沙丘便开始指挥大家每个人怎么站、怎么摆姿势。
《Kako与花》 1949
这幅植田拍的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对这次拍摄一直印象深刻：“当时我脸朝着太阳，非常刺眼，植田还说需要扶起帽檐、睁开眼睛，太困难了，至今难忘。”
这幅作品里的男孩，是植田的小儿子充。是用家庭用的8毫米相机拍摄的，画面中这一块曝光，被称为“大烧”。
植田镜头下的儿子
《人脸画》 1949
植田自拍像
在拍摄时，植田尽量不在沙面留下脚印，他会让孩子们从沙丘背面绕着走。如果不小心留下脚印，还会用手帕擦拭掉。
外孙增田说：“拍摄时，孩子们常常需要忍耐着，一拍完，就可以在海滩边尽情玩耍了。植田是一个能因为拍照就感到快乐的人，看着他拍得开心，家人们也就会很开心。”
从不受待见，到全国闻名
1941-45年前后，因为战争的影响，人们很需要外界的真实情报，于是纪实摄影成了浪潮。
世界各地涌现了大批纪实摄影师，从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到日本国内写实主义大师土门拳的“绝对抓拍”，强调作品必须是报道性写真。
战后写实主义摄影作品，土门拳摄
植田曾经在自传《小传记》中回忆：“二战结束后，整个日本社会写实主义大潮滚滚而来，‘绝对要抓拍，绝对不能摆拍’的理念风靡一时。”
《土门拳与朝仓君》 1949
当时有一本叫《相机》的杂志，时任主编桑原甲子雄策划了一场“沙丘摄影对决”，参与者是写实主义摄影师土门拳，和作为鸟取当地摄影家的植田正治，及还有位叫绿川洋一的摄影师。
植田拍摄的照片被放出来的时候，土门拳在杂志上发表评论说：“太天真，太幼稚了。”在策展人佐藤正子看来，“我认为当时的评论是很刻薄的”。
而植田其实是一个很在乎别人评价的人，这股纪实当道的风潮，也让他产生了自虐和失望的情绪。他也尝试去拍写实、记录的照片，但发现始终不适合自己。
《有妻子的沙丘风景》 1950
《沙丘裸体》 1951
于是，植田依然守着白沙，任性实验，仍把沙丘缩减为一个单纯的背景，誓要“把风景中肉眼不可见的空气流动拍出来”。
上面提及的《拿气球的自画像》（1948）、《爸爸，妈妈和孩子们》（1949）、《妻子在的沙丘风景》（1950），那样以家人为拍摄对象的作品，及以鸟取沙丘作为“剧场”创作的裸体和人像摄影，都可以看出当时植田开放的创作状态。
1950年代，植田的照片被纽约的MoMA博物馆收藏。
《童历》 1960
《白风》系列 1980年代
不过时代浪潮总是善变的，不久后1960年代，“当代摄影”的概念从欧美漂洋过海来到日本，整个日本都进入当代摄影的时代。植田说，“那时，我才有死而复生的感觉。”
在日本国内他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当时中央公论社发表了大概有15刊左右的《现代影像》，当时森山大道也刊登在里面，同期作为新生代的年轻摄影家深濑昌久、东松照明也被刊登了。
植田正治那时候已经过了60岁，才成为举国知名的摄影师。
晚年83岁时，他在法国还拿到了一枚“文化艺术骑士勋章”，是世界上第一位获得这项殊荣的摄影师，受到世界瞩目，这也许是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
妻子去世后，近80岁再次迎来创作高峰
1983年，植田挚爱的妻子，那个一直以来支持着他的创作、并时不时作为模特出现在作品里的妻子纪枝，突然离世。
这是植田心里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他把伤心难受的事埋在心底，那样一个把拍照当作日记的植田，不再拿起相机了。这也是家人最担心他的地方。
这时，在东京做平面设计师的小儿子充，就是那个在《小狐登场》中跳起来的少年，希望能让一蹶不振的父亲重新燃起摄影的热情。
于是，他问植田，愿不愿意尝试着拍一下时尚照片？条件是可以自由地使用那些外国模特，且不用接受委托人的指示，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拍摄喜欢的照片。
于是，让世界惊叹的《沙丘Mode》系列作品诞生了。
在鸟取沙丘上，植田对外国模特布置造型，搭配丝绸礼帽和布洋伞等道具拍摄，“植田正治混合着达利式沙漠景观、裸体、马格利特绘画中西装革履的男人，以及各种有趣的、不寻常的组合物，在日本及国际得到极大的关注。”
逐渐，有许多杂志编辑、艺术总监都成为了植田的粉丝，就有人提议让植田拍摄福山雅治的专辑封面。
福山雅治《Hello》专辑
外孙增谷回忆，“当时是个非常冷的冬天，年近80的植田觉得风太大，便把自己的外套给福山披上了，虽然在植田看来是很平常的事，福山雅治却很是感动。两人都喜欢摄影、喜欢时尚，情谊便从那时延续下来了。”
后来，那张CD成了福山雅治的热门作品。
《GITANES》 1992
植田近80岁才开始接触时尚摄影，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老。他旺盛创作，不断挑战新的领域，在现实与幻想、日常与非日常的世界中往来游走，游刃有余。
拍照是件单纯快乐的事，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很多人说，鸟取是个奇特的地方，那里有神仙一般的形状独特的云、沙丘，到了那里，看看天空的景象、闻闻空气的味道，好像多少就能理解植田骨子里的“超现实主义”。
而在摄影的发源地法国，特别把植田的这种独特风格称为“植田调 Ueda-Cho”。植田最后成了老家的骄傲。
植田正治写真美术馆
从美术馆的正前方还能看到那座叫“大圣”的大山
1995年，植田和鸟取政府一起，开始筹建他的美术馆，由植田非常喜爱的建筑师高松伸设计，安静美好。
从美术馆的正前方还能看到那座叫“大圣”的大山，传说那里住着神仙。现在，植田正治写真美术馆，和植田照片里那一片广袤的沙丘，已经成了人们去鸟取“朝拜”的理由。
鸟取沙丘
植田87岁那年去世，急性心肌梗塞发作。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为后两天的拍摄做准备。
一辈子自由自在，一辈子就做拍照这件“单纯快乐的事”。
图片致谢：植田正治事务所、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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