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杀猪菜
作者：李仲义
前两天与几个儿时的伙伴小聚，聊起这场大雪，聊起已满眼银装素裹的美景。酒意正酣，大伙儿更是不约而同地说起该是吃杀猪菜的时候了。我们几个心领神会，一起在喊：“光子，赶快筹备第七届杀猪菜文化节。”
光子，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发小，每年冬天，总会在我们老家组织一次声势浩大的杀猪菜。一声招呼，消息一经传开，朋友的朋友，从城市中来，到农村中去，迅速集结一起，去感受农村冬天的开阔和悠闲，感受乡亲那份质朴和热情，感受农村的民风民俗。
这样的主题聚会，光子总是乐此不疲，已经承办六次。最少六七桌，多达十几桌。每次参加，像一个盛大的party,请老友聚会，也像给冬天加冕。
然而，面对盛大的吃杀猪烩菜场面，看着大家开怀畅饮、推杯换盏的高兴情景，我的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与猪有关的艰辛过往……
小的时候，家里姊妹多且都在上学，家里仅靠几亩薄田，过着皱皱巴巴的苦日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年劳累下来，地里那点收成仅够填饱肚子，就算父母再节俭，把几个钢镚儿攥出水来，姊妹上学费用和生病吃药等生活来源都难有着落。
穷则思变。在当时那个年代，养猪成为农家当时几乎唯一的途径。父母就是靠辛苦地养猪，供养我们众多姊妹求学，勉强度过那段难以为继的困顿境遇。
我清晰记得，每年家里养猪习惯开始养两口，一中一小。也是生活所迫，中的养到秋季开学前没办法卖掉，换取哥哥姐姐和我开学的费用。小的养到冬天有了涨势，到了过年前也忍痛卖掉，再换取年后开学的费用。如此复始，父母艰难地养育着我们。
养猪是全家人的大事。每天，母亲早上五点多就开始准备猪食，六点多准时“开饭”，有时稍晚或晚上没吃饱，猪早早地就开始闹情绪，哼哼唧唧，美声的嗓子，自己填词作曲的调。若是再不满足要求，拽断绳子，拱门进家，碰你个七零八落，脑洞大开。
回想起那个年代，家里姊妹多，家人仅算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猪真的无食可喂，也仅能饥一顿，饱一顿。但从猪的角度考虑，它活的如此短暂一生，还要陪你忍饥挨饿，总有点不厚道。总算熬到夏天，放学后，弟兄姐妹第一件事就是非常懂事地去地里打猪菜。苦菜、灰菜，糖菜叶等等就成了猪的美味佳肴。到了秋天冬天，有了麸皮、粗糠，甚至于奢侈品玉米面，再赶上猪上膘的黄金期，猪就不愁吃喝了。猪一长膘，就变得懒散了，整日呼呼大睡，起来也得瑟，慢条斯理地摇摇尾巴，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享受着“抬头察动静，低头拱土炕，饿了槽边去，饱后太阳中”的美好生活。
家里养猪时间久了，就与猪有了深厚的感情。猪的“一颦一笑”，打滚遛弯，哼哼唧唧，你都觉得那么可亲可爱。尤其在猪小的时候，也不舍得总关在猪圈里，有时在自家院里放放风，撩猫逗狗，看家护院，当做宠物饲养，逗得主人也格外开心。多少年过去了，对于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养猪最揪心和最伤感的情景：生病或卖掉。
当猪病了，整天不进食，头耷拉得一动不动，眼睛血红不睁，甚至全身瑟瑟发抖。这时父母心急如焚，如坐针毡，请兽医、灌药，全家人也乱作一团，心里默默地祈祷它快点好起来。猪一旦一病不起甚至死掉，那将是全家的不幸，有猪死的伤心，也有全家人赖以生存、希望破灭的沮丧。也可想而知，后期又将是一段节衣缩食、东挪西借何等窘困的日子。
受生活所迫，家里虽然养猪但很少自家杀猪后享用。几乎是姊妹们上学该用钱的时候，将亲手喂大的猪卖掉。我总记得，卖猪那天，母亲默默地给猪准备一顿美食送行，看着一手喂大的猪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依然狼吞虎咽，憨憨的样子，全家人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当母亲将卖猪钱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似乎能看到猪的那双无奈的、流泪的眼睛，老天呐，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只有暗暗下决心将所有的感激用在读书上……
时光易逝，1994年，我来到包头市区高考班补习，在市区补习的费用对于我家来说就是一笔大的开支。记得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一天晚上，父亲意外地出现在我所在的学校。在我惊讶之时，父亲吞吞吐吐地说：爸爸冬天家里闲不住，市区亲戚让到城里帮忙干点活儿，别把多年的木匠手艺废了。说着递给我一沓子钱就匆匆消失在寒风中。
直到多年后，母亲才提起那年的事：快到冬天，那年家里喂的两口大猪一夜间被偷了，家里就像天塌下来一样，两口猪那是家里生活的支柱和盼头啊！也是一夜之间，父母几乎愁白了头，家里的生活费断了，而你在城市上学的费用反而催的越来越急。没办法，母亲开口能借的地方，几乎想尽办法都借了，花甲的父亲被迫只能到包头市区打临工供养你上学。
听着母亲的讲述，我的内心无比心酸和歉疚，多么无私奉献的父母，而想想自己那几年荒废的学业，想想自己那几年对时间和金钱的挥霍，想想花甲之年的父亲寒冬站在陌生城市街头的样子，自己的眼泪就奔涌而出……
时光轮回，我已是不惑之年，当儿子在成长的道路上遇到困惑的时候，我总讲起自己曾经的经历。讲完后，儿子总是默默地点点头。
是啊，虽然我们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但一路走来，我们或许有共同的感悟：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父母的感恩越深。无论父母给予我们的是富有还是贫穷。又是一年杀猪菜，光子组织的杀猪烩菜很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沉甸甸的，仿佛盛满了四十多年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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