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国退欧事件，看欧盟的“加法”与“家法”（深度好文）

作者杨磊。原题：欧盟的“加法”与“家法”--从英国脱欧事件说起。

英国退欧，一石激起千重浪。最近，各种媒体关于英国退欧事件的分析、评论比比皆是。应该说，现有的分析、评论、报道，信息量都很大，观点也是千姿百态，但不可否认，其中不少文章的观察存在一些问题。笔者曾经在欧洲工作、生活多年，对此问题有一些个人的认识，希望能与大家分享。

一、关于英国退欧事件正确的观察方法

1、观察视角的问题。大部分文章从政治、经济、金融、贸易、税收、劳工等各个角度去分析退欧以后英国可能的发展趋势，无论英国是退欧是留欧，都改变不了如今的英国人口不足全球1%，经济总量也就是在全球的3%-4%之间，早已不再是昔日的“日不落帝国”了，影响力更是今非昔比这一事实。反过来，欧盟作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在本次事件后何去何从，走向如何？倒是值得密切关注。因此，英国退欧，大家后续的观察视角的重点，应该在“欧”不在“英”。

2、观察立场的问题。很多文章，醒目地标注着“英国脱欧，对我国XX影响几何”，“对我国XX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等等。这一方面迎合了大家的风险关注点，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对于重大外部事件，大家的思维习惯更多地还是停留在从自我的角度去观察外部事件，这就很容易在观察中预设立场，使得观察立场丧失中立性并影响到客观性。英国退欧及其所带来的影响，是一个长期动态的发展过程，加上内外部力量的博弈，后续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只有尽量不带预设立场和感情色彩看问题，看待问题才会更加客观中立，也才能真正做到趋利避害。因此，观察英国退欧事件的立场，在“中立”不在“中国”。

3、观察维度的问题。有这么一个段子在网络上流传甚广，说是几个大佬（英法德意）建了个微信群，没事发发红包，互惠互利。后来入群的小弟越来越多，只抢不发，大佬不高兴了，因为地主家也没余粮了，于是其中一个叫英国的大佬，要退群了，在全球引起轩然大波……把组建欧盟简单地比喻成红包群，尽管表现形式令人喜闻乐见，但至少其观察的深度是不够的。如果非要进行具象化的描述，也许以下的比喻可能更加贴切一些：地球村里有一块叫欧洲的区域，几家血缘相近的大户因为利益纠纷打过几架，不仅自身实力受损而且村里其他“新贵”趁势兴起，大户们痛定思痛，号召组建了一个“欧洲家族”，很快发展成为一个近三十户人家的大家族，其中一家叫英国的大户，虽然也加入了“大家族”，但内心并不希望家族过于强大，对于其他大户把持家族的局面也颇有微词，加上这几年村里经济不景气，治安状况也有所下降，英国顺势提出了退出家族的要求……，因此，观察英国退欧事件的维度，并不是单一的“利益冲突”，更像是一场错综复杂的“家族纠纷”。

二、欧盟当前的困境在于前期“加法”做得过快

欧盟从经济联合体到政治共同体及至国家联合体，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全球最伟大的一项政治和社会实践，其所涉及的协定之多，范围之广、程度之深，力度之大，以及影响之久远，其意义恐非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能全面评价的，但随着英国退欧事件的激化，欧盟所面临的困境凸现。

笔者在欧洲期间，对欧盟“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情形印象颇深。欧盟的旗帜是一圈星星，每颗星代表一个国家，欧盟做了二十多年来的加法，旗帜上的星星也一直在增加。从1993年正式成立时的十二颗星，到现在的二十八星宿。

“大家族”虽然看上去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很热闹，其实内部矛盾少不了。欧盟的发展历程中，尤其是前一阶段过快地做“加法”，其所积累的负面因素，当前正在不断爆发。

早期的欧盟及其前身欧共体规模比较小，其成员国主要为西北欧发达国家，背景相近，讨论的问题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有较高的共识度，因此欧盟的重要决议采取的是全体成员国一致同意的表决模式，这在初期也许是可以奏效的，但当欧盟几经扩张达到28个成员国，且各国的主张越来越多元时，其“议而不决”的效率问题就十分突出了，这就形成了当前欧洲一体化的主要矛盾：

统一的欧洲共同市场形成了，但统一的欧洲政治立场迟迟不能形成；统一的欧洲共同货币形成了，但统一的欧洲财政政策和财政纪律迟迟不能形成；自由开放的人员流动机制形成了，但同时也带来非法移民和难民的流动问题。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总之，有利益的，容易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做完了；没有利益、不容易做的，随着新成员的加入，越来越难做了。

试想，哪怕是一个有天然血亲关系的小家庭，也少不了家长里短；而欧盟作为一个后天组建，且不断扩充的“大家庭”，各种矛盾错综复杂自然就不稀奇了。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欧盟今天这种看上去“有组织，无纪律”的状况。所以，欧盟前期持续不断地扩张，现在终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了。

三、英国是欧盟内部各种矛盾的一个核心因素

欧盟“加法”做得太快，导致了当前的窘境。欧盟精英辈出，难道就没人关注这个问题吗？我相信关注此事的一定大有人在，但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其中英国因素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欧盟这个“大家族”里面，究竟有哪些主要矛盾。依笔者看来，欧盟各国之间，大的矛盾，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类：

1、大户之间的矛盾。在欧盟这个大家族中，能算得上“大户”的，主要是英、法、德，但真正掌握欧盟主导权的，还是德、法，其中德国主导经济，法国主导政治，英国虽然根红苗正且历史辉煌，但对于建立“欧盟大家族”的理念，其内心是不愿认同的，因为长期以来，英国一直认为，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欧洲并不符合英国自身的利益，因此对于欧盟事务不肯全身心投入，德法也正好抓住这一点，限制了其话语权，更进一步加深了英国的不满。因此，大户之间的矛盾，注定是争夺“家族”主导权的矛盾。

2、大户和小户之间的矛盾。大户虽然掌握“大家族”的主导权，但小户也不是完全惟命是从的。欧洲的国家大多是民族国家，国家虽然小，对于涉及主权、治权、财权等重大事项还是很在意的。特别是当大户之间意见不一致时，小户往往会选边站队。比较突出的一次，就是本世纪初就出兵伊拉克问题，英国带领不少欧盟小国，与德、法等国家形成了不同立场，美国人为此还提出了“新欧洲、老欧洲”的观点，这一事件在欧盟内部形成了很大的对立。说到底，大户和小户之间的矛盾，更多地是控制与利益交换的问题。

3、小户之间的矛盾。小户之间，自知实力有限，更多地是争取与自身相关的利益。随着欧盟版图的扩张，先后经历了产业“南移”和“东移”两次大的浪潮，这个过程中蛋糕的增量相对有限，但谁都想切一块更大的，因此难免在诸如各种补贴、政策扶持、财政返还、信用背书等资源等方面有所争夺。事实上，欧盟东扩过程中欧盟投资及补贴向东欧新入盟国家转移的浪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客观上起到了削弱了欧盟对南欧国家的扶持力度，对于激发“欧猪国家”危机的爆发有一定的推动和加速作用。当然，西北欧经济发达的小国家，与南欧、东欧等发展相对滞后的国家之间，也会有一些利益的纠葛。总之，小户之间的矛盾，通常表现为 “家族”利益争夺的矛盾。

上述三种矛盾，最核心、最本质的矛盾，是第一种矛盾，因为第二种矛盾事实上是第一种矛盾的延伸，而第三种矛盾，虽然并不直接和英国相关联，但随着英国退欧，欧盟的“加法“趋缓，这一矛盾将有所缓解。事实上，当年英国申请加入欧盟的前身“欧洲共同体”的时候，法国是持反对态度的，而美国却是乐观其成。法国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事实证明，一个强大的欧盟，以及稳定的欧元，既不见得符合英国的利益，显然也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英国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美国在欧盟内部代言人的作用，增加了欧盟内部在很大问题上形成共识的难度，甚至在一定的条件下会激化矛盾。

四、英国退欧，给欧盟做“家法”提供了契机

英国退欧，观察重点在“欧”不在“英”，那么，接下来，欧盟会有什么变化呢？外界对于欧盟的展望，大多持悲观论调，甚至有人预测欧盟将很快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

笔者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倒是稍显乐观，因为英国退欧事件，倒是为欧盟树“家法”，立“规矩”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契机，只要接下来欧盟能抵制各种压力，把“家法”做好，也不排除坏事变好事，欧盟将有可能在一体化的进程方面取得重大突破。

那么，欧盟得“家法”，会表现在哪几个方面呢？

1、杀鸡儆猴：大家或许会感到奇怪，公投之前，欧盟各国还对英国公民温情脉脉地喊话挽留，“退欧”的结果一出来，德、法、意等国立刻变脸，十分决绝地要求英国尽快退出。应该说，德、法、意的通牒，表面上看是针对英国，其实更重要地是对其他有脱欧倾向的国家或政治组织一个警告。接下来，欧盟在与英国的退欧谈判中，应该会提出一系列苛刻的条件和要求，希望利用英国这个“反面教材”，给那些存在脱欧疑欧心理的政客和民众一个鲜活的例证。

2、严明纪律：英国退欧以后，欧盟会进一步意识到，欧盟的强大，将更多地体现在“战斗力”而不是“规模“，而“战斗力”则无疑来自于严明的纪律。因此，欧盟的另一个改变将会是从追求“量变”到追求“质变”，甚至不排除主动清理门户。

3、提升效率：欧盟饱受诟病的另一点就是效率低下，从表面看，这是由欧盟的决策机制所决定的；而从深层次看，则是由欧盟经济体制与政治体制、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以及治理结构等原因造成的。因此，要真正提升欧盟的决策效率，需要在上述深层次的问题上取得进展。在英国退欧事件的推动下，欧盟有可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英国退欧，对于欧盟而言，真正的看点在于，“加法”停止了，“家法”能立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