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 | 《一级恐惧》：一个法律人的内心孤独
“你想问我为什么替坏人辩护，钱一定够多吧？你以为我为了钱？以为我为了上杂志？或上电视？但这都不是原因。
我相信被判有罪前人皆无罪，因为我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我也相信，犯罪的不全是坏人，我想知道好人为何也会做坏事。
我替肖内西（检察长）做事时，做过一件坏事，可以说是非法的事，我当时是检察官，这事让我很生气，就决定离开。离开后决定当律师，讽刺的是，大家都以为我在撒谎，于是我对自己承诺，把谎言留在公共生活外。”
说这话时，马丁·韦尔律师在酒吧喝酒。那天他心情不好，他为之辩护的主教被杀案，因为助手在一个重要细节上的疏忽，可能因准备不足要败诉。
记者到来时，他其实已经醉了，本来是要继续一个之前被中断了的采访，却变成了完全的自问自答，道出的都是心里话。
说完了他顾自离开，却又回过身，带点坏笑和威胁的口吻：“你敢写出来，我就告死你。”
这是格里高利·霍布里特导演的美国电影《一级恐惧》里的一幕，它令我想起了这个电影的开场镜头。
法学院第一天教授就说过两点——
第一点：“从今以后，你老妈说她爱你时，别轻易相信。”
第二点呢？
“想讨回公道，就到妓院。想被人干，就上法庭。”
就算你的委托人有罪……？
“不，我不要说这些，司法制度才不管，我也不在乎。不管是谁，不管做过什么，每个被告都有权得到最好的辩护。”
这个开场镜头很特别，没有人物，只有声音，完全的黑白字幕，人物还没露面，形象已经呼之欲出。
镜头继续，人物浮出，马丁·韦尔律师带着饰者理查·基尔惯有的迷妹微笑，帅气中透着一丝纨绔。
他急着要去参加一个活动，正喊女秘书给打领结，忙里偷闲回答着记者的采访，“真相？哪种真相？你以为只有一种真相？在我看来，我为陪审团的12个人所塑造的真相才是对的。”
这是男一号马丁律师给观众留下的第一印象，老实说，这个印象，这个律师形象，好像有点不大咋样。
的确，就是不大咋样。
电影叙事一开始，几个镜头貌似随意，却进一步肯定了这样的印象。
——律协和教会合办的慈善晚会上，马丁律师在调情。对方是一个检察官，他的前女友。他轻吻她的发梢和裸露的肩头，想要“一夜风流”。
——他曾为一个黑社会头目辩护，因对方涉嫌犯罪曾被警方打个半死，他代理辩诉和解，为之争取到150万的利益。他个人将得到这其中的百分之四十。
——电影开场镜头的最后，急着赶时间的律师不忘匆匆回头，问记者：（采访）封面故事？
他是重利的，他是重名的，他是不大正经的，他对法律和正义好像是没大有信仰的，他说他最讨厌别人把辩护律师当婊子，而他展示出的形象好像就是这样，为了名利，可以出卖自己。
这，其实就是当时的人们对他的印象。甚至他的前女友也这样看他。
这也是电影对马丁·韦尔形象的第一步刻画。电影很重要的一个主题，是对马丁·韦尔的解读，以一个采访为隐线，贯串叙事的始终。
影片主要的案情，是慈善晚会上的那个主角，大主教，在豪宅里被杀。他的眼睛被挖，手指被砍，生殖器被割，胸口还被刺了字。一个年轻的辅祭满身是血从他的卧室跑出，被警方当作嫌疑人抓捕。
正在接受记者采访的马丁律师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这一幕，马上打电话给他的女秘书：联系法官，免费辩护。
马丁是很有名的大律师，他的辩护收费是很高的，为什么要免费为之辩护？既然不是为利，那应该就是为名了，他留给女秘书的那句话似乎也是这个意思：这个案子会很抢手。
接下案子之后，马丁会见了嫌疑人，由爱德华·诺顿饰演的亚伦 。
亚伦试图让马丁相信自己是无罪的，马丁却打断他的话，说：“我不必相信，我也不管。我是你的律师，就如父母，好友，和神父。”他让亚伦相信，他和他站在一起。
开庭前再次会见，他叮嘱亚伦庭上不要说话，“你只要好好坐在那里，装作无辜。”他说。
到此为止，他并不知道他有没有罪，甚至不关心他有没有罪，却要为他辩护，帮他脱罪。
为什么？这实在有点令人费解。尤其，就之前参加慈善晚会看，他和大主教是认识，甚至可以说是有交集的。大主教被残杀，他却和嫌疑人站在一起。
马丁律师的负面形象，到此也差不多也到了极致。
案情似乎并不复杂，所有人都认为亚伦有罪，随着和亚伦的相处，马丁却越来越相信他无辜，相信他说的他进去时主教卧室里真有个人，相信他忽然昏倒，失忆。亚伦曾经是个孤儿，在街上讨饭时被主教看到，收留了他。亚伦说，主教对他，就如父亲。
控方找不到亚伦的杀人动机，这是马丁·韦尔无罪辩护的突破口。从各方面寻找主教被杀的其它可能时，马丁·韦尔却发现了主教和检察长肖内西的更多内幕及犯罪信息，包括地产方面惊人数额的投资，以及杀死知悉内幕的“黑社会老大”的事实。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在主教屋里找到了一卷录像带，是亚伦和他的女朋友，按主教的授意当着他的面，做爱。录像带显示，亚伦是不情愿的。
原来，主教有窥淫癖。这卷录像带就是他的犯罪动机。
在案件已然面临败诉的情况下，马丁却在这卷录像带上看到了转机。因为主教的过错，亚伦可得到陪审团的同情，从而得以保命。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马丁发现了亚伦有精神分裂症，被逼急了他会变成另一个他自己称之为罗伊的人，这个人与亚伦天使般的绵羊性情完全不同，他有很强的攻击性。
庭审过程不能变更辩护，不能使亚伦因精神分裂症免罪，甚至也不能出示这个对他有利的证据，以免因抹黑受害人引起陪审团的反感而对亚伦不利。
于是，马丁利用了他的前女友，女检察官。
作为控方，她出示了录像带，那是亚伦的杀人动机。她急于求胜的雄辩，激怒了亚伦，他跳出证人席扑向她，当庭表演了人格的双面。
他们赢了。
因为亚伦表现出精神分裂，法官决定解散陪审团，亚伦先入精神病院治疗。
前女友因此案失去了工作，然而马丁·韦尔并不觉得遗憾，对肖内西之流为检察长的检察院，他觉得没有什么好留恋，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他也失去了爱情。
然而，他还是欣然，他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亚伦。他同情亚伦，他自小受虐，又被主教性虐，精神分裂。他告诉他，需要帮助可以给他打电话。
亚伦也许太高兴了，临别时，他居然让马丁律师向女检察官道歉，为伤害了她。律师忽然明白过来，问他不是会失忆的吗？怎么记得伤害了她？
真面目暴露，亚伦也不再客气，律师问他是否从来就没有罗伊时，他狞笑起来，“是从来就没有亚伦，律师”，他说。
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精神分裂，懦弱的亚伦是个假象，他根本就是凶狠的杀人恶魔，罗伊。所谓的精神分裂，不过是他的表演，律师被他利用了。
回到电影的开头，也回到本文的开头，马丁·韦尔当初为什么要免费为亚伦辩护，为什么明知他犯了罪还要帮他减罪免罪？
他说，为肖内西做事时，做了个错事，甚至是非法的事，他为此对公权力失望，选择了离开。
那个事，应该就是庭审过程中他说的，有人曾投诉主教性犯罪，肖内西将案子给压下了，应该是在他手里压下的。
所以当主教被杀，他凭着职业的敏感，意识到事出有因。也如他第一次会见亚伦时对他说的，若法院为他提供辩护律师，他必死无疑，因为那些律师会完全服从控方的意思。
他为他辩护，还有一个原因，也许是被他的表情给骗了，他说他看起来就一脸无辜。他不幸的童年遭遇，低垂的长睫毛，羞涩的表达和口吃，更加深了他对他的怜悯。
电影充满讽刺，对以主教为代表的宗教的讽刺，对以肖内西为代表的公权力的讽刺，他们以慈善的表象，却行罪恶之事。
而就是亚伦，一个小人物，也终于暴露了本来的面目。
主教胸口上被刺的是一本书的序号，那里面有一行划线的字：
没有人能够长期地，以虚假的面目示人。
“把主教切成那样，真是个艺术品，”亚伦狞笑着，对马丁说。
“你让我上证人席真是高明，我们成功了，我们俩合作无间，我们是最佳搭档……”
马丁一直相信人性本善，结局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创，不寒而栗。真正的恐怖，是观念的颠覆。
电影的最后，马丁急步离开，亚伦的狞笑却一直在身后。他的脸上再没了迷妹的笑容，脚步沉重。
法院门外很多人，有警察，也许也有记者，刚刚胜诉的案件，等待他的不知又是什么。
他悄然转身，走向后门，孑然独行，没有背影。——空寂无人的街，映着他的孤独。这孤独，谁人能懂。
作者：阿朵。转载请注明作者和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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