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札记：一个有表演天赋的诈骗犯
同事因为临时有事，让我帮忙代理一个刑事案件的出庭。 案情很简单：
被告人吴四是个无业游民，以恋爱结婚为名对多名女性进行诈骗，被害人共六名。年轻的22岁，年纪大的41岁。吴四本人29岁。
他认识女性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用微信里的摇一摇找寻目标，屡试不爽。
尽管之前同事说吴四长得相貌堂堂，但当我在看守所昏暗的灯光下见到他时，仍有些意外：这个犯罪嫌疑人竟有着一副不俗的皮囊。央视年年回放的《西游记》里的唐僧知道吧？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说男人好色吗？这件事情的发生能不能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有些女性也难过美男关呢？否则女人们到底看上了这个没钱没势的男人的什么呢？
《诈欺猎人》剧照
警察让他在座椅上坐好之后，将固定板锁住，手铐解开，关上门出去了。
同事向他解释为何不能出庭需要换律师的原因，他没说什么。
我开始问他一些问题。
当问到他与秦某（41岁的受害人，此她报的案）是否有男女关系时，他竟然一脸愤怒地说：“啥？就那个黄脸婆？我能看上她？比我大十来岁，还想跟我结婚！她是逼婚不成才来告我的，这是报复。”
如果秦某此时在场，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当场昏了过去。笔录里记录了当时他是如何向她百般献殷勤的事儿：替她接送孩子，送她上下班，替她修理下水道，看店等等……
“你对自己的长相很有把握是吧？”我问。
“还行吧。”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竟然裂嘴笑了。
“是她追我的，不是我追她。”他补充一句。
“那其他女的呢？都是她们追你的？”
“算是吧，”又是裂嘴一笑。
……
谈话中，他始终用一种轻率的、漫不经心的口气回答问题。
“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在法庭上是很让人反感的，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我说，“今天就到这儿，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写份悔过书。到了法庭，一定要表现出你想痛改前非的决心。”
出了看守所，我问同事这个奇葩是从哪里淘来的，他听了哈哈大笑。
骗子的汪洋里可谓浪花朵朵，吴四行骗的方式不见得有多高超，高超的只是他的演技。
笔录里记载着她与受害者之一的小瑶交往的情形。
有一天吴四在铁路局附近转悠时用摇一摇联系上了小瑶。起初的一段时间，吴四经常请小瑶吃饭、看电影，买些小礼物送给她。然后小瑶带他拜见了自己的父母，商定了下一年结婚。
接下来他带小瑶去看房子，订下一套商品房，首付款10万。最终他承诺的钱没有到帐，小瑶父母出了九万，他只出了1万。房屋定下没多久，吴四不告而别。小瑶打电话给他，电话是通的，就是没人接。又过了一阵，吴四发微信给小瑶，说自己连首付的钱都拿不出来，感觉活得很挫败，想出去打拼挣点家产后再回来迎娶她，并说自己现在武汉。他解释说不打电话只发微信是因为想省点钱，创业初期困难太多了。
《诈欺猎人》剧照
“那我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小瑶在微信里委曲地问。
“我怕听到你温柔的声音，那样会动摇我坚持下去的决心。”他凄然地回答。然后发来了房间里堆着的方便面、榨菜的照片……她为他的付出感觉心疼。
真实的情况则是他当时就在市里一间临时出租屋内编写着不同的剧本发给不同的“结婚对象”。
一天，他发微信给小瑶说发现了一个难遇的商机，机会可能稍纵即逝，资金还缺3万元，问她能不能帮忙想办法。小瑶不假思索地问父母借，但父母显然对吴四有些怀疑没有再给钱。小瑶与父母置气，问朋友东挪西借3万元转到他的支付宝上。
过了些天，小瑶气冲冲地在微信上质问他，说朋友在大街上看见了他，问他怎么解释，他辩解说准是看错人了……正说着就收到了一张他过马路的照片，背景是本地的街道，照片看上去是有人从车内拍摄的。
“是我错了，”他随即承认，“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一是怕你担心，二是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完……”
“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回来了也不见我？”她问。
于是吴四开启了全面的撒谎模式。
“两个月前，中印边境发生骚乱，我被临时征兵去了印度，在那里经历了腥风血雨、九死一生的两个月，两位战友牺牲了。任务完成后前几天才回到这里。两位烈士的家属今晚要到，我们一会还要守灵，现在正在布置灵堂。”
“你们在哪呢？我想买些鲜花去吊唁英雄。”小瑶听得泪眼婆娑。
“我替英雄谢谢你了，”他说，“ 不过我们现在的住处不方便向外透露，等这两天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去找你，我太想你了。”
之后吴四就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又过了几个月，小瑶接到一名警察的电话让她去派出所一趟。在那里，她得知她是六名受害人之一.。
开庭了，吴四被押进法庭。六名被害人一个没来，想必谁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合。吴四的家属中只来了他的大叔。
出乎意料的是吴四一改那天漫不经心的态度，而是用一种诚恳的语气回答法官、检察官的问题，刚开始甚至还表现出了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势。
如果你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案件、没有接触过吴四这个人，而是那一天偶然进了法庭旁听了整个审判过程，听到了吴四对自己错误痛心疾首、几度哽咽不能语的反省，你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天资聪颖，又有潘安之貌，可惜家境聊困，没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机会不好，却又真的太想出人头地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他还那么年轻！也许你会原谅或者同情他。
但这是法庭，他的表演显然过头了。这种表演可以欺骗别人，但欺骗不了阅人无数的检察官和法官。此时，检察官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神情中带着讥讽和嘲弄；法官的眼神则更为凌厉……
我想把眼睛闭上。吴四的丑恶本身并不一定多么明显，但在这种近乎夸张的表演下，却强烈地彰显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每一个除他之外的庭审人员都觉得不可抑制的愤怒，而我感觉自己就是他的同谋一般，无地自容。
庭审终于结束了。我走过去告诉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前一天由他妹妹交过了，他听了没说什么，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他对自己庭审的表现很满意。我正想着给他一句忠告，检察官从我们身边走过，停下来对他说了句：
“这个表演水准，不当演员真可惜了你。”
听到这句话，他脸上的表情瞬时僵住了，呆望着我。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回被告席收拾案卷材料，余光里看见法警押着他走出了法庭。
（本故事根据真实案例改编，在可能引起当事人身份怀疑的地方均做了处理。）
【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配图来自网络】
作者：赵焓杏
新疆鼎泽凯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