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箭穿心 | 谁的心上没有背负一记重箭
作者 | 韩十四
九十年代的武汉,一个普通家庭里丈夫马学武是一家国企的厂办主任,妻子李宝莉是汉正街的一名小贩,二人还有一个儿子小宝。
一次企业分房让这个家庭住进了新房,岂料从搬家那天起一系列让人始料未及的变故接踵而来:
丈夫马学武提出离婚▼
妻子发现丈夫出轨▼
无家可归的婆婆要入住新家,终于马学武在一系列打击下走向了自杀之路。
宝莉的好友小景把一切厄运归结于新房的风水不好,称之“万箭穿心”,个性倔强的李宝莉不愿妥协,决意撑起这个家。
李宝莉放下肩头的扁担,也放下了重击在心上的一万支利箭。一个悲苦女人的大半生寄托在家庭幸福的渴望上。
幸福这东西,总是与希望背道而驰,越是期望,越是远离。
谁的心脏被万箭刺穿,谁的心上没有背负一记重箭?
马学武死的时候,李宝莉没有掉一滴眼泪。作为一个母亲,儿子成为她生活的全部重心。而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是她的义务与责任。
李宝莉跟踪马学武至宾馆后,本可以踹开房门捉奸在床。当她将灭火器抱起的一瞬间,一个孩子从楼梯跑过时,叫了一声妈妈。
她犹豫了。她的思绪被一声清脆的‘妈妈’搅乱,她痛苦的胶着着,想到了捉奸在床的必然后果——离婚。她会因此失去儿子,失去家庭,失去丈夫。会使即将坍塌的家庭走向毁灭。
于是,她选择报警。选择用迂回的方式让马学武回心转意。
这个一直被强调没有文化的女人,用她生活中练就的智慧和宽厚的心胸来保卫自己的幸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换了新房子,日子却越过越遭了。
李宝莉中的箭,从那个报警电话开始。马学武心上的箭,也从那个报警电话开始。这个懦弱的男人,因为长期的压抑与对妻子的畏惧苦闷生活,最终选择死亡。这里面有李宝莉的责任,也有马学武自身的责任。
而在这个责任之外的,是中国式婚姻的悲哀。
将对社会层级的观念带入家庭之中,房子,是财富、地位的象征。
马学武受压抑多年,没有想到离婚。而搬了新家,他敢于向宝莉表达不满,第一次开始反抗。他觉得,房子是他的,有了房子,就有了抵抗宝莉对他常年压抑的最有力的还击。他有了物质基础。而宝莉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是城里人这个事实。
此时,在宝莉的心中,已经形成了情感惯性。她认为,这么多年对马学武的态度是理所应当的,因为马学武总是在承受这种情感上的压力,没有表达过不满。李宝莉的性格缺陷是被汉正街惨烈的生存之道历练出来的,也是被马学武的一味容忍诱发的。夫妻间的缺乏沟通,是中国式婚姻不可避免的现象。
马学武的感情在周芬那里得到释放。而宝莉的感情因为马学武的一味纵容,即便是马学武的离世也没有让她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没有读懂马学武的怨恨,和多年婚姻中那已经没有了爱意的恐惧。他对宝莉是怕,长期压抑下的害怕。一个老实男人的尊严彻底被摧毁。
马学武死后,给母亲留下了房子,给儿子留下了牵挂,给妻子留下的只有怨恨。而宝莉,却亲自扛起了家庭的重任,她替马学武扛起了本该男人承担的一切。
而至死,马学武都没有告诉宝莉,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而宝莉因为这份责任,将自己练就的更加强大。她心中的力量仍然是儿子。作为一个母亲的伟大。
儿子心上的箭,是与母亲的抗争。他心底对母亲的怨恨与马学武一样,因为活在对真相的渴求和对父爱的期盼中。他延续了婚姻家庭中的阶层意识,是父亲压抑爆发的转化。对母亲没文化的鄙视,对拥有一个扁担母亲的厌恶,以及对母亲间接导致父亲死亡的怨恨。
怎样的恨能让一个孩子排斥母亲长达十年,这里面不单纯的是对父亲死的埋怨,还有多年来挤压在心里对母亲社会地位的不认同,由于马学武的死而集体爆发。
婚姻家庭中,阶层意识的一记重箭击溃了一家人的亲情。作为一个妻子,李宝莉更多的承担着男人的角色,作为一个母亲,李宝莉更多的承担着父亲的角色。她不是个贤惠的妻子,也不是个慈祥的母亲。她笨拙的爱着她的丈夫,呵护着自己的儿子。而幸福,在她的努力下渐行渐远。
李宝莉一共痛哭过四次,初谈离婚时、捉奸时、被老混混健健侮辱时、被儿子伤害时。第一次,摧毁了她对幸福的想象,第二次,击碎了他的希望,第三次摧毁了她的尊严,第四次,全盘推翻了她的所有努力,彻底颠覆了生活的重心,她开始失去人生的方向。
对于一个坚强的女性,一个为了支撑家庭而奔波的妻子,一个没有文化的市井妇女。我们还能期待多少风花雪月?生活的残酷不允许李宝莉温柔,因为丈夫的懦弱、不善言辞,因为儿子的少不更事。
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样去做一个令人满意的妻子,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坚强的爱着她所爱的人。
李宝莉的万箭穿心,有她自身的因素,但命运似乎对这个女人过于残酷。我不认为李宝莉有多少的过错,至少在马学武死后,她的锐气没有了。这时的李宝莉,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她把所有的武装卸下,为了儿子。而真正致命的一箭,也是儿子刺在她心头的。
这把刺穿她的重箭,同时也刺穿了我们的心脏。
导演在节拍与场景的把控上,把矛盾冲突清晰化,使原本小情节的艺术电影,布局、矛盾、节奏的把控完全不输大情节的商业片。使观众可以随着电影的节奏自然前行。
我不想提李宝莉与健健是否存在爱情,在我看来,她与健健的结合并非不是一场为生存而成的游戏。李宝莉对健健是有感情的,他是她绝望崩溃时第一个想到的依靠。一个女人,总归需要一个依靠。也许她想过健健,而健健再次给了她心脏一记重箭。
不知道为何普通话版的结局要将宝莉和健健拉扯在一起。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这是一个较易接受的温情结局。而对于李宝莉,坐上了健健的车,是否又是另一段不幸人生的开始呢?就像那辆转角熄火的破面包车一样,她后续的人生是否会比推这辆破车前行,更加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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