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劝阻吸烟致死案”再反思
文 | 潮边客
事实众所周知：去年5月2日，在河南省郑州市，杨医生电梯间遇到了抽烟的老汉，杨医生劝阻抽烟，引发与老人的口角，从电梯间纷争到物业处，原本患有心脏病的老汉卒死。一审法院判决补偿一万五千元，二审法院判决一分钱不用赔。
法律人或者说法律职业共同体，法律人的话语体系、法学的专业术语，未必被所有人理解。语言上的歧义，从不理解到误解，甚至消解司法的公平正义。法言法语需同民间俚语嫁接，司法概念这样更容易被认同。一审判决的补偿与赔偿的法律价值区别，判决所引用的公平原则，与通常人们心目中的概念差距颇大，甚至格格不入。
按照直观的理解，赔偿基于过错产生，蕴含惩罚意味；补偿基于救济原则，蕴含恻隐之心。人们通常理解的公平原则类同过错责任原则，基于过错的赔偿显示公平正义价值。受害人和行为人对损害的发生都没有过错的，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由双方分担损失，这样的公平原则法理上通融合情，辅助适当的解释可以服众，否则对一些人而言，会纠结于公平原则内涵的执着思忖。
怀念中学法律常识课胥老师，早年他就写文“不仅仅拾金不昧”，将泛化的道德现象，上升到法律高度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拾金不昧和不当得利的关系。再后来，精确阐述拾金不昧和不当得利关系的胥老师病故，再后来，我们知道再延伸，“侵占”的法律概念呼之欲出。
由此，杨医生的劝阻抽烟行为不仅仅可从道德视角褒扬，更可从法律角度张扬权益维护。从个人私权角度看，他在维护被动吸烟者受伤的权益，如果杨医生思想境界更高，从公益角度来看，杨医生在见义勇为。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砸中了贾宝玉，完全归结于不可抗力，贾府自认倒霉。楼宇高空抛物，不知谁作的恶，砸伤了谁谁谁，所有住户共担责任，除非谁谁能证明他肯定没为。法律就如此规定，法律就如此扯淡，不理解可以，不服还真不行。
抛开法律上精确的理解，杨医生的劝烟与老汉之死存在因果关系。一审法官表述为杨医生的行为与老汉的死亡之间并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二审法官修补后的表述天衣无缝，“两者之间并不存在法律上的因果关系”。从朴素的因果论来看，老汉之死不能说与杨医生无关，医学意见否定了杨医的责任负担，他的行为诱发死亡无可否认。“法律上”的界定比生活经验靠谱，“法律上”的限制让因果关系更为精确。
假设并不存在，只不过方便讨论。一审法官侧重于“形而下”，二审法官侧重于“形而上”。站在道德基点上适用法律，法槌赢得满堂彩，司法推进文明值得肯定。二审法官裁判前，有没有充分注意到现实舆情，人们不得而知。如果一审法官同样站在道德基点上写作“本院认为”，结果维持原来的结论，或者如二审法官作出修改，法律文书效果自然不错。
人们的道德焦虑，反衬出对美好秩序的追求。杨医生劝阻吸烟案如此，若干年前彭宇案如此。老龄化社会来到，妖魔化老人挺时髦。老人变坏亦或坏人变老，可以尽情探讨，更多的老人习惯耳顺。人神共愤碰瓷，以碰瓷为由掩盖真实的伤害，同样不足挂齿。
潮退后，人们判断彭宇确实撞了老太太。善良的人捍卫了道德尊严，无意中轻纵了过错者，所有的痛由老太太和家人、主审法官承担——即使彭宇撞了人，他法律文书的推理依然受到诘责，他错在以“常理”推断，可忘了，道德榜样言行可以突破“常理”。没有周全排他性的考虑，司法逻辑的教训值得法律人记取。
和为贵，和谐价值连城。以“和稀泥”责法官，可能与法官本意相悖。
二审法院坚定支持见义勇为者，见义勇为者仁心滋发。杨医生考虑失去亲人对老汉家人的痛，愿意“捐赠”一定的费用，一万元。名正言顺的观念深入人心，“赔偿”“补偿”“捐赠”的概念区分清晰。服从体制外的规则，民间纠纷处理的智慧闪现，显露公序良俗的恰当套路。法庭庄严肃穆，法官不苟言笑。裁判流行惜字如金，法官落笔说“因不属于本案审理范围，由双方当事人自行处理”。诗意的判决昙花一现，绝对多数的法官选择格式化的词句，即使内心诗意澎湃，也只在裁判文书的字缝里散发司法的温暖。
抽烟的过错，相对于生命流逝，无法相提并论。不管对法律人，亦或凡夫俗子，诉讼不会轻松，甚至类同折磨。一家人承受失去亲人的痛，一路走过诉讼之路，其中的滋味，外人难以体会。罢了，法律作出这样的了断。唯有尊重与服从，方显法治素养。一万元，购买力乏善可陈，一万元，表明了一种态度。杨医生是个有态度的医生，他没有过错，但他有人道情怀，可不可以不看这一万元，看态度，实现与杨医生的“和解”？
尘埃既已落定，围观者各归各位。生命实在珍贵，人生本来不易，如果有益生命，如果无妨人生，有的旧习可以改之。一句话同样众所周知，且行且珍惜。
真的勇士们，敢于继续劝阻电梯间的吸烟者。1月31日，宁波张先生劝阻电梯内吸烟者，无畏面对暴力打击。此次劝阻吸烟没有引发生命亡故，极小概率事件复发的可能性不高。正义必须得以彰显，经派出所调解，吸烟者向张先生道歉。至于派出所有没有行政处罚，有没有人赔偿张先生的治疗费用及损失，澎湃新闻语焉不够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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