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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数万江南儿童因饥饿被遗弃 如今才找到亲人 | 中国人的一天

嘉兴日报 田建明 中国人的一天 2019-08-22

半个世纪过去,“江南弃儿”们在各地长大。经过了从怨恨到理解的心理历程之后,他们试图弄清楚“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个困扰了大半生的问题。

第3179期

摄影&视频/嘉兴日报 田建明 

编辑/隋雯雯

出品

8月12日,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新塍镇杨家浜,弃儿赵淑亮从600公里之外的山东莒县赶来,与50年未见、现年84岁的母亲沈阿大相见。他紧握住母亲颤抖着的手,喊了声“妈”,随即陷入沉默。50年过去了,沈阿大说着浙江方言,赵淑亮说着山东方言,母子俩虽然紧握着双手,却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话。

视频 | 超5万江南弃儿被送北方收养 50年后凭借DNA集体寻亲(时长:8:45)

三年困难时期,江南(江浙沪)地区尤其是农村出现了较严重的粮食短缺,一些孩子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被福利院收养后,又被政府分批派送到北方相对殷实的缺儿少女的家庭中。“三年困难时期”过后,这种状况仍时有发生,其中不乏节育措施落后、选择性别养育以及地方民情等原因,直到70年代。这些孩子被称为“江南弃儿”,赵淑亮就是其中一位。

赵淑亮的生父(图)已经去世。50年前,他觉得“儿子多了养不好,长大娶媳妇都困难,不如送出去找个好人家”,便将四子放在镇上,后被人发现送往了嘉兴救济院(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同年,山东莒县农村的赵家有六个女儿,想要个儿子。通过介绍,杨家四子辗转被抱到山东莒县赵家,成为6个姐姐的弟弟,取名赵淑亮。

十三四岁时,赵淑亮和伙伴们打架,伙伴骂道,“你是野孩子,不是你妈生的,不和你玩。”委屈的赵淑亮抹着眼泪回家,母亲以“小孩都是捡来的”为借口安慰他,这个话题就这样被终结了。赵淑亮回忆,“抱养的总觉得低人一等,父母不说,也就不问了。”之后十几年,母子双方一直保持着默契,谁也不愿提这件事。看着生母一家的大合影,赵淑亮说,如果当年自己没被送走,合影上肯定人更多。

80多岁的养父母去世后,舅妈给了赵淑亮一张写有“戊申闰七月念(应为“廿”,作者注)一日丑时”生日的红纸,这是他的亲生父母所留。50年过去了,纸张被反复打开、折叠,已残破不堪,手一摸就会掉下一块。拿着这块红纸,赵淑亮踏上了寻亲之路。

8月2日,赵淑亮跟随来自山东、河南、安徽、江苏等地,共计200余人的“江南弃儿”寻亲团,来到嘉兴市人民公园参加首届寻亲会。寻亲团们有的手里拿着幼时物件,有的举着牌子,有的拉着横幅,更多的是拿着写有自己出生信息的寻人启事。近百人留下血样,经过DNA比对,赵淑亮、沈海琴和陆海英三位江南弃儿幸运地找到了亲人。

1974年2月18日,天气阴冷,在海宁斜桥钱家埭一座低矮房子里,时年25岁的吴桂香生下了第二个孩子。穷困潦倒的家庭摇摇欲坠,孩子被丈夫抱走,放在原斜桥乡政府的门口(如图)。做父亲的恋恋不舍,心里打了个赌:如果孩子哭闹,就抱回家。可是孩子没有哭,父亲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抱走。

女儿被本地的沈先生收留,取名为沈海琴。懂事后,沈海琴萌生了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在8月2日的寻亲大会上,有朋友跟她说,一位叫钱新萍的寻亲者与她长得很像。两天后,她们见了面,“那种亲切感马上就来了,很奇怪。”钱新萍说,在与沈海琴聊天时,钱新萍的宠物狗只围着沈海琴嗅个不停。当时旁边还有很多人,狗却理都不理。8月8日晚上9点多,DNA结果证实了两人的亲姐妹身份。

母女相见的那天,两人的泪哗哗地往下掉。“那个时候太苦了,衣服白天穿在身上,晚上就给你垫在下面当尿布,送走了你,接着穿。”吴桂香言语间充满了对二女儿的愧疚。沈海琴则在旁边流泪听着,没说一句话。沈海琴望着墙上父亲的遗像,望着当年把自己送出去的爸爸,沉默着。

刚找回的女儿沈海琴要回自己的家了,吴桂香才意识到女儿会再次离开,她挥着泪告别。44年前送走孩子的情景,如同放电影一样,在母亲吴桂香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从沈海琴现在的家到出生地,仅13公里的路程。这13公里,硬生生将骨肉之情阻断了44年。

1972年2月14日,阳历是西方情人节,阴历是大年三十除夕。在嘉兴秀洲新塍镇沈家浜,村妇沈文珍生下一女婴。因为之前已经有两儿一女,家里生活条件差,丈夫便于大年初二将女婴放在新塍镇集市上,随后女婴被捡起来送往嘉兴救济院(现嘉兴市社会福利院)。派出所的档案显示,当时的福利院为陆爱英取名“王新”。

同年10月8日,南湖区七星镇的陆先生辗转来到福利院,抱养了“王新”,取名“陆爱英”。自从四五岁记事时起,陆爱英就明白了自己是领养的,但是严厉的养父一直回避这件事。直到2008年,快70岁的养父摔伤,陆爱英一直陪伴左右。“父亲希望我能找到亲生父母,了却心愿。”陆爱英在家附近的养老机构工作,“照顾老人,我就想着眼前的说不定就是我亲生爸妈,就有了耐心,不怕累了。”

在寻亲会上,陆爱英的二哥、二嫂带着母亲沈文珍看到了既是寻亲者、也是寻亲志愿者的陆爱英,别人还指着陆爱英告诉她二哥,这个女的跟你长得像。时隔46年,一家人第一次距离这么近,但是彼此之间却没有对话。6天后,在现场留下的血样监测DNA证实了她与沈文珍的亲权关系。

陆爱英现在的家距离她的出生地仅30公里左右。8月12日是回家认亲的日子,陆爱英一早化了妆,“上次化妆还是20多年前结婚的时候”。车子走到村口,陆爱英便示意司机停车,她要从村口走回出生的家。她的二哥早已准备好了鞭炮和烟花,也请来了厨师在家里烧菜,迎接回家的妹妹。

鞭炮声一响起,陆爱英微笑的表情瞬时哽咽了,随后突然上半身垂下,踉跄地弯了一下腰。围观的人被鞭炮燃烧的烟雾淹没,陆爱英在丈夫、寻亲志愿者等人的陪伴下走向家里,一下扑进亲生母亲的怀抱。“他们都有自己的妈妈,我没有,今天我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妈妈了。”她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说。有人把现场照片发在寻亲群里,寻亲者臧霞说,叫出心中那声妈妈,心中多少委屈都放下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寻亲弃儿都那么幸运,更多的人还在希望和失望中挣扎、寻找。8月5日,来嘉兴寻亲4天后,来自河南郑州的王莹来到南湖游览。船上有人搭讪问她,大姐,你是嘉兴人吗?她想了想回答:是。

王莹于1964年12月30日出生于嘉兴,被遗弃后送往福利院。“当时她叫元丽,脑袋又大又重,显得身体很小。尤其是将她竖着抱时,脑袋在空中晃来晃去像要掉下来,总让人觉得好像生了病。”自小在福利院长大的郎解说。王莹11个月大时,郑州33岁的王女士结束了一次不幸的婚姻,心灰意冷,并且不打算再婚。没有生育的她经人介绍来到福利院抱养孩子。也许是看到头重脚轻的王莹心生怜爱,便随缘在众多弃儿中选中了她。

王莹结婚后,育有一女,初为人母,看着孩子爱不释手,理解了做母亲的苦与乐,也开始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一次做梦,梦到自己出生的家是白色的墙,灰色的瓦,家里的木楼梯刷的是暗红色的油漆……”在郑州的一个派出所查找多次,最终确定了,她出生在浙江嘉兴。半个世纪后,沿着当年被抱走的沪杭铁路,王莹在女儿的陪伴下来回到出生地嘉兴寻亲。

8月2日 ,在寻亲会上,王莹泪如泉涌:“我一到家乡,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心里十分难受,但看到家乡的美丽风光时,又感到十分亲切,仿佛父母和家就在眼前……希望当年不管什么原因送走孩子的父母,放下思想包袱,来认领这个孩子。”

经过民间志愿者不完全统计,结合公开报道的交叉求证,“江南弃儿”多达5-10万人。如今半个世纪过去,弃儿们在各地长大。他们普遍经历了童年时期被称为“抱养的、野孩子”的讥讽,在自卑中长大,他们有的等养父母去世后寻亲,有的隐瞒着养父母开始寻亲。经过了从怨恨到理解的心理历程之后,他们试图弄清楚“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个困扰了大半生的问题。寻亲之路艰难且漫长,他们在希望和失望的交织中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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