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速进化”的悬崖村:年接待游客超10万,村民搬家、开店、当网红 | 告别悬崖村
4年前,某色达体送走了一位挎相机的来访者。
他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当时的阿土勒尔村,一年也难得有几位客人。村子位于悬崖之上,离地面800余米,进出需攀爬十多条藤梯。这条路摔死过不少人,有村里的,也有外来者。
达体想不到,这次拜访,彻底改变阿土勒尔村的命运——2016年5月24日,新京报联合腾讯新闻,推出报道《悬崖上的村庄》之后,聚光灯下的“悬崖村”,开启了进化之路。
这4年,悬崖村都经历了什么?
2020年4月27日晚上,某色达体杀了一只百十斤的小猪,邀村里人到家里吃饭。
很少喝酒的他,那晚喝了半斤苞谷酒,醉倒后被人架到床上,第二天才醒来。他记不起昨晚的事,只记得贯穿这场聚会的情绪,高兴。
请客的原因,是当天昭觉县精准扶贫易地搬迁安置点抽房大会上,他抽到了一套100平米的新房。
某色达体在新房客厅里。
藤梯消失之后
今年,某色拉作16岁了。她刚以全班第一的成绩,从山下的勒尔小学毕业,进入了昭觉县最好的中学。和她一起毕业的30多个孩子,有一半都进入了这所中学。
女儿的成绩远超达体的预期。在过去,村里的孩子,能读完初中去打工,就算不错了——达体乐观地认为,女儿将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生。
除开个人的勤奋,拉作的优异成绩,更多源自她就读的勒尔小学的巨变。
2016年5月12日,悬崖村村民坐在玉米秆上搜寻手机信号,村里没有发射塔,信号非常微弱。
2020年5月13日,达体前往县城新房子前,好好打扮了一番。身后土坯房的墙上,挂了好几个电源插座。
原本不会讲普通话的村民,已经可以和游客顺畅地交流了。
某色达体过去不喝酒。开始经营农家乐后,有的客人点名要喝苞谷酒,且执意和主人共饮一杯——在他们固有印象里,彝胞兄弟总是豪爽且善饮的。
为了不让客人扫兴,达体偶尔陪上喝两口,一来二去,也有了点酒量。
在此之前,达体没做过生意。实际上,过去的悬崖村,也没任何生意可做。和大多数村民一样,达体一家的现金收入,主要依靠地里的苞谷和土豆。
除了某色拉作,达体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大女儿没读过书,长大后,嫁到了邻县的穷山沟,继续贫困的日子。
为了给儿子某色雄体娶媳妇,达体记不清和妻子背了多少玉米和土豆,顺着藤梯下山售卖,最后加上亲戚的借款,勉强凑够彩礼,又在山脚买了个土坯房,把儿媳妇娶回了家。
达体身体不好,下山背东西吃力,妻子巴科阿里每天下山补充农家乐和小店所需物资。
悬崖村没修钢梯前,空手下山,来回也要走一上午,“背一背篓玉米下山卖,山下的人能卖100元,我只能卖90元,因为买家知道,卖不掉的话,我是不可能再背回去的”,提起往事,达体依然有些心酸。
开了农家乐后,某色达体一家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他相信,靠着这份收入,他可以攒够供小女儿上大学的钱。
下山,或许也能找到一份工作,但达体说,在悬崖村生活了五十多年后,除了种地,他没有一技之长。他听说悬崖村搬迁后,原址要开建旅游项目,可以看森林、云海、大峡谷,还可以远眺金沙江等。
甚至攀爬悬崖村,也会成为一个项目,他可以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去当导游。
在告别辛苦的耕作后,达体期待着,成为悬崖村旅游产业的一员。
“新悬崖村”
他们,不曾被遗忘
目前,三个悬崖村100多个精准扶贫户,已陆续搬迁至县城安置点,5月底前搬迁完成。
“悬崖村”勒尔社修完钢梯后,2017年,当地政府继续对瓦伍社有安全隐患的路段进行了钢梯建设,如今瓦伍社也和勒尔社一样,拥有了一条安全的钢梯路。
4月26日和27日,昭觉县举行精准扶贫易地扶贫安置点抽签分房大会,涉及四个安置点,4057套安全住房,安置了贫困户3914户,超1.8万人,这也是四川省最大的易地扶贫搬迁工程。
阿土勒尔村的勒尔组和特土组的84户精准扶贫户包含其中。
“悬崖村” 84户精准扶贫户安置点,位于昭觉县城附近的城北乡谷都村、城北乡普提村两处。
俯瞰1号安置点的36栋楼。
2020年5月14日,阿子日哈某住进了100平方米的新房。
5月3日晚,某色达体家的客厅里,聚满了村民。
每隔一两个月,达体会请毕摩(主持宗教仪式的长者)前来“念经”,祛病祈福,这也是村民聚会的一个由头。
而在搬离悬崖村的后,这个场景也许再难重现,这次祈福仪式,多少有点告别的意味。
达体的儿子某色雄体,牵着一只羊来到客厅,毕摩和30多位村民正等待他的到来。
祈福仪式开始, 毕摩坐在达体的床上,床头摆放着新采的树枝。达体一家人在毕摩右前面一排坐立。毕摩摇铃念经,一念就是一个多小时。
达体希望通过仪式,治疗困扰了他十多年的偏头痛。过去久居山上,他的病没有机会得到持续的治疗,现在已严重到上半身左侧都连带着疼痛。
毕摩要求达体起身面对门外蹲下,村里的年轻人提着活鸡、抱着羊,在达体头上方绕圈。随后,达体一家人也接受了同样的仪式。
活动暂告一段落,大家杀鸡宰羊,放入一口大锅,煮熟后开始吃饭。饭后仪式继续,一直进行到凌晨。
第二天一早,达体带儿子到村里最高处送别毕摩。毕摩带着达体给的三只鸡和一点心意离去。
达体遵照毕摩的要求,把拔下的鸡毛用鸡血粘在一根枝条上。
几乎可以预见的是,搬离悬崖村,进入城里小区生活后,村民们将再难有这样热闹的聚会。下山后的村民,告别的不光是悬崖村,也是几代人的集体回忆。
我们也祝愿达体,县城医院里的现代仪器和药物,将治愈他的偏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