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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中的“顺德鸟叔”:3万只鹭鸟飞走了,都是我的错

腾讯新闻 中国人的一天 2021-04-22

△鸟叔在竹林中观察零星的鸟儿。

佛山顺德,遍地的工业园和高楼之间,有一片16个标准足球场大的竹林,像是城市里的一处绿洲,常年吸引超过30个品种、3万只鹭鸟在此安家,被称为“鹭鸟天堂”。52岁的冼铨辉,是竹林的主人,也是鹭鸟的守护者。20多年的护鸟经历,为他赢得了“顺德鸟叔”的名号。

最近,鸟叔陷入了双重困境:一是竹林租期到期后,高昂的续租费用让他难以承担;二是在此生活的鹭鸟,转移到附近河边树林过冬,开春才来鹭园——“我还被需要吗?”成了鸟叔时常思考的问题。

和冷清的鹭园相比,这两年到河边小树林过冬的白鹭多了很多。
对冼铨辉来说,2020年的冬天,比过去20多年都要冷清。
他独自走上观鸟台,望着寂静的竹园,试图寻找熟悉的影子。二十年来,鹭鸟们在这片土地上筑巢过冬,繁衍生息。但最近两年,它们逐渐离开了这片曾经的乐园,直到开春前后才陆续回来筑巢。
鸟儿离开,有几个原因,一是土地缺乏保养,竹树逐年劣化;二是台风暴雨导致水道淤塞,减少了饮用水和鱼类供给;三是冬天罕见的低温。
相比鸟类不愿在此过冬,让冼铨辉更为焦虑的是鹭园的租赁纠纷。租期到期后,经过繁琐的谈判,镇政府与村委达成了协议并签约,鹭园得以保存,但细节仍然未定。
是像鹭鸟一样离开这里,还是继续坚守?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冼铨辉,52岁,佛山顺德人。相比拗口的原名,他更喜欢“鸟叔”这个亲切的称呼,并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微信名。
在成为“鸟叔”之前,冼铨辉的本业,是为工地搭建外围棚架,维持着一支十来人的施工队。上世纪90年代,他迎来了事业的巅峰。随着顺德经济起飞,水田、绿林一夜之间变成了流水线、产房,建筑工地遍地都是。
由于业务增多,1998年,冼铨辉在位于顺德伦教镇、大良镇交界的鸡洲村股份合作社,承租了一片171亩的鱼塘,在此种植了150亩竹苗。

鸟叔的工场,位于竹林中间。 

1999年,一场台风过后,竹林被吹得七零八散。但四处散落的竹枝,却成为了鹭鸟现成的筑巢材料,一批批夜鹭、白鹭,开始在这里安家。
竹林逐渐增多的鸟叫,让身处其中的冼铨辉仿佛回到童年时光——在农村长大的他,对阡陌纵横、草长莺飞的田园风光非常怀念。他对这些鸟类朋友的到访,表示了欢迎。
竹林长成后,冼铨辉限制了砍伐的规模,给鹭鸟留下充分的生活空间,放养鱼苗,供鸟儿食用。他的举动,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鹭鸟到来。

在树上过冬的白鹭。

但并非只有冼铨辉,注意到了鹭鸟的到来。
2000年左右的顺德,吃野味的风气依然盛行,竹林来了大批鹭鸟的消息,引来了为数众多的盗猎者。
回想当时的场景,冼铨辉仍然后怕。盗猎猖獗时,“人住在棚屋里,屋外枪声响个不停,你都不敢出去看,怕中流弹”。 
不光是盗猎者,亲朋好友不时提出“拿几只鸟回去补补”的要求,也让冼铨辉大为光火。 
2002年的一天,冼铨辉发现父亲和长辈在捡被台风吹落的白鹭。他终于发火了——父亲是支持自己保护鸟类的少数人之一,没想到也抵不住“野味”的诱惑。
父亲解释道,被风吹伤的鸟,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吃了划算。但冼铨辉还是把父亲请出了竹林。

鹭园周边遍布的高楼大厦。
冼铨辉想从根源解决盗猎的问题——围绕竹林挖了一条“护城河”,阻隔外界与竹林的连接。但对这个计划,合伙人表示了反对。因为护鸟,竹子产量锐减,已经给自己造成损失,现在要耗资封锁竹园,他更是难以理解。
在父亲的资助下,冼铨辉买下了合伙人在竹园的股份,两人从此分道扬镳。
2003年,广东省建设厅发文,要求逐渐淘汰用竹子搭棚,换用钢管。这对冼铨辉的收入有一定影响。但那几年,珠三角经济正起飞,靠着不错的业务量,弥补了竹园的亏空,“一年能赚六七十万元,足以抵销鹭园每年24万元的租金与运营费用”。
竹园失去了经济意义,彻底变成了“鹭鸟天堂”。

鹭园外围的“护城河”,水里养了各类鱼类和乌龟。

20年来,前来鹭园筑巢的鸟类越来越多:夜鹭、白鹭、池鹭、牛背鹭……冼铨辉也搭起了约15米高的观望台,供本地学生和访客观鸟。
冼铨辉欣喜地看到,以前来观鸟的小学生,许多都念大学了,假期时常来鹭园当志愿者;本地的年轻人,也逐渐接受了拒食野味的观念。
另一方面,“鸟叔”的名气越来越大了,他接受了从央媒到地方媒体的采访,“顺德好人”、“精神文明先进个人”等诸多荣誉加身。

鸟叔保留了一条通往竹林的秘密通道。

鸟叔的高光时刻,结束于2020年。一封信函,搁置了他对未来的展望。 
2020年10月,他收到了鸡洲村股份社寄来的律师函,通知他于2020年11月30日清场,将鹭园土地归还鸡洲村,并补缴近年来的“占地费”。 
实际上,鸟叔与股份社的协议,早在2018年就到期了。近两年来,鸟叔一直按原合同价1440元/亩缴纳租金,这远低于周边土地最低4000元/亩的租赁价格。
鸟叔认为,村民对他还是很支持的,村里也承诺,冼铨辉拥有优先租地的权利。但这片竹林是鸡洲村最大的一片农业用地,过低的价格,已影响了村民的收益。 
经过两年来多次谈判,续租价格定为每亩5500元,每年96万元,远高于原来每年24万元,这个价格让鸟叔无力承担。

鸟叔站在自家搭建的观鸟台上,看着守护了二十年的鹭园。 

2018年,最初的合同到期后,鸟叔开始寻求社会力量支持。
他说,不少大企业、民间资本都对鹭园表示过兴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这片土地太过复杂,不论承租还是合伙,对方都难以产生投资的意愿”。
这片土地原本是集体所有的农业用地,能在短短二十年间,变成闻名中外的动物乐园,发挥了生态保护的林业用地功效。这是一个奇迹,但奇迹也意味着没有前例可供参考。
目前鹭园不正式对外开放,即使要改造成收门票的生态公园,也得先理清土地性质和账本,才有可能取得资质。“而这片地该归谁管都不清楚,投资者也看不到盈利的可能”,鸟叔尴尬地笑了。

为了让学生和访客观察鸟类,鸟叔在鹭园搭建了约15米高的观鸟台。
“相关部门要求我提交投入成本账目进行审计,我自己粗略估计这二十年投入大概八九百万了,但这些账无法理清。这些工人从年轻跟我跟到老了,他们既承担着工场的工作,也肩负着鹭园的保护,工资和伙食都算不来”。
因为无法确认哪些费用用于鹭园,哪些用于自己生产,最后审计也没通过。

鸟叔在竹林里挑出一根铁丝。近年竹园竹子质量下滑,鸟儿开始物色其他材料筑巢。

清场时间已经过去,但鸟叔很清楚,这事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鹭园和鸟叔的困境,引起了媒体的关注,舆论近乎一边倒地要求保留鹭园,政府也一再组成联合咨询会、工作组,希望将鹭园保存下来。

鸟叔得到消息,无论如何改造,都会以保存鹭园为大前提。最后,政府与村股份社,股份社与鸟叔在春节过后成功达成了一致协议,鹭园得以保留,这让他终于安了心。

“村民没有错,这是他们应有的权利”,冼铨辉说,鹭园土地的真正主人是鸡洲村,村民有经济诉求是正确的,自己理应承担责任,最后得到解决就好了。 

为了支付前两年的“占地费”,鸟叔将大量库存出售,工场变得空荡荡了。
2020年到2021年,鸟类已很少在鹭园过冬,搬迁到了1.5公里外的桂畔河边小树林,只有在开春前后,筑巢繁衍时,才回到鹭园。
经过多种鸟类二十多年的筑巢与捕食,鹭园的竹子成色逐渐变差,鸟粪让河水富营养化,为鸟类提供饮用水和食物的水道也已淤塞泛黄。 
前年的台风,吹倒了鹭园大批竹树,导致栖息环境更加恶化。
鹭园遭遇的困境,在鹭鸟的新居小树林,也在逐渐显现,例如水质富营养化导致的浮萍蔓延。 
“有专家说,这说明孤立地圈出特定的区域,给鸟类做保护区的方法是不足够的”,鸟叔说,整片地区的环境改善,才是生态保护的关键。
二十年前,所有人都反对他建造鹭园,他坚持了下来;二十年后,所有人都支持他保存鹭园,他却有心无力了。
央视纪录片《寻味顺德》采访鸟叔时,他曾说过,我们小时候在楼顶上睡觉,都看得到鸟,在夜空里像流星”,他希望这种场景能延续下去。
在我们拍摄的日子里,依然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前来鹭园拜访鸟叔,学生、记者、国内外的动物学家、商讨土地解决方案的村股份社成员……

鸟叔和员工一起吃饭。

鸟叔端出土鸡火锅招待客人,为大家添汤添茶,向他们诉说自己的故事与困境,“我知道自己能支撑鹭园多久,也不知道将来鸟儿会不会离开这里,次签订协议后,整体都往好的方向走了,我希望鸟类能继续有一个稳定安居所”。
为鹭园和鸟儿找出路,依然是他目前最大的念想。

第3896期

图文 | 黄宇飞 段卉 祝贺

编辑 | 匡匡  统筹 |晓为

承制 | 像素笔记

出品 | 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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