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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因素”对未来美日同盟和东亚局势发展有何影响?

2017-03-18 沈旭晖、黄思为 大公网

美国总统特朗普就任以来,一方面重申重视美国与各盟友的战略合作,另一方面又对既有的联盟与合作体系表示不满,称美国在其中频频被“占便宜”。特朗普称将“美国优先”作为外交唯一准则,这让美国盟友颇为紧张。


在东亚,迄今与特朗普政府往来最为密切的盟国无疑是日本:在特朗普正式就职前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都曾与其进行会谈,并展开“高尔夫外交”。那么,日本方面是如何看待美日同盟、“特朗普因素”对未来美日同盟和东亚局势发展有何影响?


本次访谈中,日本庆应义塾大学(Keio University)综合政策学部教授、美国外交与美日双边关系研究专家中山俊宏教授(Professor Toshihiro Nakayama)就上述问题分享了他的见解。


在日本当代外交和安全政策考量中,“美日同盟”无疑处于核心地位。不过近年来也有声音称,美日同盟是冷战时期的产物,已经落后于当今国际局势。日本方面是如何定位美日同盟在日本对外政策中的角色的?


中山俊宏



冷战结束后日本面临的战略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在冷战时期,日本与苏联几乎没有经济往来,我们也不能认同苏联的意识形态。那时,苏联对于日本而言无疑是一个对立的存在。当时美日两国结成联盟从而对抗来自苏联的威胁,不过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这一威胁已经不復存在了。今天是日本强大的邻国,但它绝非昔日的苏联。当然,面对崛起的中国及其不明确的战略意图,日本非常不安,并感受到潜在的威胁;但同时中国对日本而言也是巨大的经济机遇,我们不会将中国视作敌人。


为此,日本方面确实有重新审视美日同盟关系的意义,并且认为,即便冷战结束,“美日同盟”依旧具有存在的必要:它的目的不在于对抗任一特定的威胁,而是作为“两个享有相似价值观的国家所结成的同盟”存在。当代日本所追求的价值观很多都与美国共通:民主、法治、开放社会以及对自由主义秩序的认同。在此基础上,美日两国依凭共享的价值观组成联盟,试图构建一个不只对美日两国有利、也对整个亚太地区有益的区域秩序。


这是冷战结束后日本对“美日同盟”存在的必要性与含义的新解读。在这一同盟关系中,日本与美国尽管在综合国力、政策影响力等方面存在巨大不对称性,但在价值观和理念上,两国是处在对等的地位。在我看来,这一解读至今依旧符合实际、具有说服力。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任内就将亚太地区作为其外交重点,提出以“亚太再平衡”为主题的一系列外交政策倡议,近几年来美日两国互动也很频繁。日本如何看待奥巴马政府时期的美日关系和美国亚太外交遗产?


中山俊宏



奥巴马在日本社会的形象较为正面,这与其对待核武器的态度有关。早在2009年,奥巴马作出“致力于构建没有核武器的世界”这一宣言,并且力推核裁军协议,这一讯号在日本社会引发广泛回响。奥巴马访问日本广岛的事实也极大提升了他在日本社会的受欢迎程度。广岛所承载的歷史意义已经远超过美日两国,它旨在呼唤全人类对歷史进行反思、避免战争的错误在未来重演。奥巴马当时访问广岛正体现了上述愿景,在日本民众眼中极具象徵意义。


奥巴马政府后期针对亚太地区提出了“再平衡”政策,这是美国政府试图推出一个全面的亚太政策的努力。一直以来,美国的亚太政策都是众多双边关系的聚集,它对东亚、亚太的认知是基于其联盟网络。美国一直未有将亚太视为一个整体,进行跨区域、跨议题的政策制定。奥巴马政府时期的“再平衡”战略即是这样一个尝试。


因此,奥巴马政府的“亚太再平衡”政策有不同面向,包括深化与盟友的关系,与域内新兴国家如印尼、缅甸等发展建设性关系,也包括与中国发展建设性关系。同时,美国需要建立区域性合作机制,如“东亚峰会”;也需要建立区域性贸易机制,如TPP。这些都是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政策的元素。


上述努力是极具抱负且值得肯定的,但同时也存在令人困惑之处:“亚太再平衡”有众多面向,却没有清晰的优先级。欧洲和中东国家认为转向亚太的美国会将他们抛弃;中国视“亚太再平衡”为美国的“遏制政策”;日本对此则抱有怀疑:美国“亚太再平衡”过程中是否有足够的资源支持?相关政策能否落实?因此,尽管奥巴马政府提出“亚太再平衡”的意图是好的,但在传递政策意图的过程中仍旧存在不少问题。


在你看来,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之后会为美日同盟关系、美国的亚太政策带来哪些变数?


中山俊宏



在以往的美国大选中,日本并不常被提及,但去年“日本”频频登上美国媒体头条,主要是因为特朗普的相关。其实,大选期间日本媒体对特朗普的报道几乎与美国主流媒体一致。当特朗普指责日本作为盟友“搭便车”、暗示日本可以自行拥核,这些都与前述奥巴马的言行形成鲜明反差,令日本民众感到极为惊诧。当然,特朗普正式就职之后的种种表态、他与安倍首相的互动等都与之前竞选过程中的姿态有别,但在某种程度上,特朗普对美日关系确实已经造成了冲击。


如果我们回顾特朗普在整个竞选过程中的表态,那么我们可以推测出最坏的情形是:当日本周边安全局势发生动荡、需要美国介入时,特朗普政府可能传递出的信息是“日本愿意为美国的干预支付多少报酬?”如果这一情形变成现实,那么我之前谈及的当代日本对“美日同盟”必要性的论述就完全不成立了。如果特朗普政府在未来作出上述表态,那么日本所认同的“美日两国因享有共同价值观而结成地位平等的联盟”这一理念就会被颠覆。


但是对日本而言,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无论美国总统是谁、立场如何,我们都只能重申“美日联盟是日本国家安全政策的支柱之一”。这也正是安倍政府在特朗普当选后于第一时间作出的表态。安倍政府多次表示对接下来美日双边关系发展充满信心,但日本民众的反应则不无怀疑。特朗普当选前后美日互动的过程其实让日本社会意识到,在国家安全和存续的根本层面上,日本是缺乏(除了“美日联盟”之外的)选择的。


对民众而言,“国家”并不只是政府和一系列政策的集合,它还是一种身份认同的来源;当一个国家在安全和存续这样的根本问题上不具有自主选择的可能时,该国社会的国家认同就会面临危机。在某种程度上,特朗普向日本社会揭示了这一现实,这是他为美日双边关系和日本社会带来的最大的冲击。


那么,日本方面会如何应对特朗普?未来日本与美国关系会如何发展?


中山俊宏



我认为,现在对于日本而言或许正好是一个反思的机会:不只是政客、专家,还包括更广泛的社会民众,我们需要反思日本的国家安全政策,日本在构建与维护区域秩序中扮演的角色。在很长时间里,这些议题很难在日本引发广泛讨论。日本的极右保守派呼吁彻底修改日本宪法、将日本建设为具有完全军事实力的国家;极左派和平派则将“和平宪法”奉为圭臬,对美日联盟持批判态度,认为美国不可靠。但佔据日本主流的中间派人士将“美日同盟”视作理所应当,不愿触及其他的可能性。如今,我们应当对上述议题作出严肃的讨论和反思。


对于未来的美日关系,经贸方面的合作应当会如常,毕竟众多日企在美国本土设厂。令人担忧的依旧是战略与价值观层面:自二战后以来,历任美国总统对美国“国家利益”的定义都很宽泛,强调美国致力于维护特定的国际秩序和价值观,美国自身的国力和世界范围内的联盟网络是这一国际秩序的基础。换言之,美国的国家利益不只包括赚取利润和防御针对美国的威胁,还包括某种价值理念。


但是,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与上述共识大相径庭:他将“美国利益”定义得十分狭隘,美日联盟所基于的“共享的价值观”在特朗普的世界里无处可觅。同时,我们担忧特朗普时代美国对亚太地区事务的关注程度并不如我们预期的那样高。日本政府所能做的是让美国相信,“留在亚太”是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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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沙特阿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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