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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 | 想起牛肉面

2017-12-11 小事不小 知乎日报



因为牛肉面

是兰州的魂呀


题图:LYF610400210 / CC BY-SA



知友:张悦芊


2005 年的时候,牛肉面还是 2 块 5 一碗。


状若宽粉的透明塑料门帘下,桌子后坐着头戴白帽的回族中老年男子,兰州话总是说的带点牛肉汤味儿。两条面、肉票排列整齐,随客人点单的刹那,白帽爷爷左手持废磁卡紧压票条,右手干净利落地撕下票据,同时迅速找好零钱,和面票哗啦一齐推在客人面前。


小时候总是爸爸带我吃牛肉面,于是购买、端面这一流程我通通无缘接触,从来只是乖乖抱着书包寻找空位,或是在有人端着面妄图坐在我对面时,脆生生地喊一句:“这里有人了!”


于是在我第一次独自买面时就出了差错。我把两块五数好放在白帽爷爷面前,不但干脆利落地说道“一个小碗牛肉面”,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二细,辣子少些!”


白帽爷爷眯着眼抬头看看我,努力调整了语调以配合我稚气十足的普通话:“姑娘,这个你要和那个窗口里的哥哥 fē呢。”


后来我爸告诉我,牛肉面分为毛细、细的、二细、三细、韭叶、薄宽、大宽等型号,但我从未在任何一家店里见过有关上述型号的文字表述。


每个兰州人都生来已将这牛肉面的种种规则了然于胸,即使是早午高峰期也依然有序地排队站在拉面窗口,等到拉面小哥投来目光时,默契地将票放在撕去消毒薄膜的碗中递过去,同时报上一切要求,语速迅捷却利落。而拉面小哥更是海纳百川,将无论是天水口音还是张掖方言的要求分拣清楚,转身扯着嗓子向氤氲在面汤热气中的幕后拉面师傅呐喊一句:“一个韭叶!”


幼儿园的时候,一家人常常同去吃牛肉面。爸爸依惯例要一碗薄宽一碗毛细,妈妈再索要一只盛面汤的白瓷碗,把面条分拣出来喂给我吃。喂完后再自己匆匆吃掉剩下的面,殊不知一碗毛细历经如此折腾早该拖成了什么样子,但我年幼无知,只知道肚皮浑圆地得意洋洋到:“牛大!”


小学高年级时,班里有顽劣男生,买好几盒威力巨大的擦炮来放。街边放得无趣,他们竟三两成群,将擦炮擦燃后丢进牛肉面店前那装满废汤红油的铁桶里,然后转身便逃。我不知道那 1 米多高的大铁桶最后是否如喷泉般炸起、飞溅再熊熊燃烧,只是每次路过那家店时,我都要低头加速遁走,生怕白帽子爷爷冲出来,把我当做同伙抓个现行。


初三的时候,学校旁边的市场中部新开了一家牛肉面馆。有一天站在窗口前等面,忽然心血来潮,对小哥说到:“要一个大宽!”小哥疑惑地看着我:“大宽?”“嗯,就是那种最宽的!”


爸爸吃牛肉面的标配永远是薄宽,妈妈偶尔吃韭叶,而我则永远被设定成细的。这种安排令我误以为面的宽度是和阶级地位相关的,于是趁爸爸不在,我便如窃取政权般迫不及待地点了比爸爸更高一级的面条。


但等面端来时,我才傻了眼。宽度约 5 厘米的巨大面条俨然一碗忘记被揪断的面片,厚度更是令人咋舌。在白帽子爷爷费解的眼光下,我面色凝重地看着那碗大宽,非常艰难地向嘴里塞了几寸,然后迅速败下阵来。


那碗作为逞强恶果的大宽直到现在还令我记忆犹新,不光是因为那是唯一一碗我没有汤面俱尽的牛肉面,更是因为,它似乎携带着某种尴尬的譬喻不时出现在我余下的人生里。迫切渴望成长的心情作祟,整个青春期里,我做过很多只为证明成熟却结局寥然的事情。当时觉得决绝凛然或是豪迈异常,等到回头想起,才觉得像是一个永远无法平复的疤痕,或是那碗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宽,横亘成倔强的回忆。


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牛肉面的位置再度前移,成为了我早餐的常客。三两好友常常在前日放学时就约好地点,次日再比平常提早 15 分钟左右聚在牛肉面馆前。


但往往有人更懒惰,早起失败,睡眼惺忪地空着肚子冲进教室,固然一整个早自习都无心向学。那时我经常看到早自习下课铃响后,教室里如脱缰野马般冲出去一群人,身手之迅捷令人恍惚是否因为缺觉而花了眼。后来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跑去吃牛肉面了。


10 分钟的课间休息,穿过五彩广场,为躲避班主任的目光穿过爬满藤蔓的小路,再狂奔到校门口的牛肉面馆。这样的早饭来不及细细品尝,只有筷面交错的闷声和吸溜作响以驱散滚烫的的“交谈”,面容上写满焦急和极度愉悦的矛盾表情。


整场早餐没有八卦与闲聊,最娴熟的学生已经能将吃面时间控制在 5 分钟内,再用相对悠闲的步伐,慢慢踱回教室。在经过那些购买鸡蛋灌饼和里脊扒饼的人们时,狂奔的牛肉面者眼神里仿佛带了一丝睥睨。是的,在如此紧张的时间里,仍然坚持吃一碗牛肉面,仿佛是某种奢侈的、高贵异常的仪式性盛宴。


冬日里的面馆永远热气腾腾,高三生们摘下眼镜以防白雾,动作娴熟优雅,即使高度近视也能完成这一场唇舌间的幽会。那应当是特殊岁月里,几乎唯一的无忧时光。教室、课本、试卷在那 10 分钟里被完完全全地抛诸脑后,一碗只能生长在这座城市的面条,偷出至今令人回想仍感慨万千的回忆。


那样疾速专注的奔跑仿佛整个生命都不会再有。它们只能属于这样沉重,却不减丝毫热血澎湃的青春。


假期第一次在酒店实习,面对一众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服务员们,头一次觉得捉襟见肘。


被安排跟着一个天水来的姑娘学习,主管指着她说:“这就是你师父了。”笨手笨脚地跟了她一天,下班时礼貌地告别道:“姐那我走了”,姑娘表情复杂地笑了笑,“其实我是 95 年的,比你还小。”


1 个月的实习期里,学的比两年还要多。婚宴里上菜倒水时用不到旅游经济学,然而即使旅游学导论考过高分,也依然面对客人的刁钻要求一筹莫展。


但周围的姑娘们都对我很好。16 岁的迎宾姑娘在我上第一个汤锅时主动帮我分摆好菜品,隔壁包厢曾经学体育的姑娘在我有事要提前走时,主动跑去跟主管说承担我的任务。实习的地方在广场,而我晚上仍要回桥南的家,于是更有数不清的人帮我顶岗,当我遇到滔滔不绝直到 10 点仍没有离去之意的客人时,便催促我快点回去,而自己依然打着哈欠站在包厢里,忍受着没完没了的烟熏酒气。


又是一个推迟下班的夜晚,我和师父一起等在包厢外加水添茶云云。这时师父眼中突然灵光一闪:“徒弟,你有没有吃过咱们酒店的牛肉面?”


“没有啊,怎么了?”我一脸疑惑。


师父并未说话,反倒拿起操作间的电话拨通后厨,低声叮嘱了几句。没过 5 分钟,传菜的小哥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进来。我吃惊地看着师父,她笑得一脸憨厚:“今天后厨值班的是我男朋友,我让他加了一碗面给你尝尝。”看我依然有点惊讶回不过神来,师父二话不说把我推进隔壁无人的包厢里,手指放在双唇间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姿势,悄声说“快吃,我先看着客人”,然后便拿着茶壶进了包厢。


那天我坐在包厢里用不到 5 分钟的时间吃完了那碗面,却过了好长时间才出来。我不知道后来师父有没有看见碗里眼泪的痕迹。实习的日子真是非常辛苦,生物钟紊乱,身心俱疲且经常遭人不尊重对待,但至少有了那碗牛肉面,以至于我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回忆。


大学远离家乡,跨越沙漠、城市和平原,考去了祖国东北的半岛。虽然我明白,对牛肉面而言,出了兰州一步和一千里的意义是一样的,但仍然心怀侥幸,期盼在未来的街头巷尾,还能发现乡音的佳肴。


生日的时候,跑去学校门口的“兰州正宗牛肉拉面”店点了一碗牛肉面。售票的依然是白帽子爷爷,却没有两色小票,只有完全自动的纯白色机打收银单据。服务生小妹拿过我手中的票递给后厨,不容我说一句“细的,辣子少些。”


被剥夺选择和自助的权利,我等在座位上反而如坐针毡。那时拥挤在面窗口时的抱怨反而令人怀念,而当面最终端上来时,我的希望才终于完完全全的破灭了。


那碗牛肉面固然是没有大错,可它一清二白三红四绿,甚至那白底蓝字的粗瓷碗,都少了几分感觉。我草草填饱肚子,多少有些失落地离开。经过白帽爷爷时,突然不甚甘心:“爷爷,您是兰州人吗?”


白帽爷爷眯着眼看我:“你是兰州的?”


“是呀!”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努力调动起太久不说的兰州词汇,准备用乡音寒暄。


“呵呵,我们一家是青海的。”白帽子爷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离得挺近的啊。”


“嗯,是啊。”我将那呼之欲出的激动心情重新掖进心底,讪讪地笑道。


我再未在兰州以外的任何地方,怀着侥幸心理,吃过任何一碗“正宗兰州拉面”。


但偶尔在看到它们的时候,我仍然会想到故乡那些绿底白字的塑料招牌和从不加“兰州拉面”字样,只大大方方写个“牛肉面”便有信心用味道吸引来一众顾客的店铺。


我又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下午,那时我刚上高中,三两好友照例相聚。忽然有人提议到:“不如中午一起吃牛肉面吧?”


“好啊。”我赞同道,“去哪儿?”


“北街的占国辣子油很香,西站的马有布牛肉一绝,还有你家楼下的磨沟沿绝对可以排进牛肉面综合榜单前三……”男生们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细数道。


“哟,一个牛肉面还研究得这么仔细。”我揶揄道。


“那是当然,”他们的表情得意却又郑重,“因为牛肉面,是兰州的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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