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终于可以在一个我妈看不见的地方说出这件事了
我浑身冰冷，握着刻刀的手不停的抖着。身下流血不止，我的头痛的像要炸开。我靠在门上，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741 篇小事。
题图：Luther Bottrill / CC0
妇产科有哪些毁人三观的故事？
知友：波特兰花
终于可以在一个我妈看不见的地方说出这件事了。
2010 年八月我儿子出生在美国一座二线城市的医院。美国的护士职责很宽，从病人端水喂药到换尿袋都包括，所以当晚没让家人陪床。我是早晨十点半做的剖腹产，麻药代谢有点慢，直到傍晚腿脚才完全恢复了知觉。
我产后出了点小毛病，需要挂一晚吊瓶。晚上十点半护士来查房，问我是否需要她把宝宝带到育婴房，以便让我踏实的睡觉。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我的孩子我看还看不够呢，怎么舍得给别人抱走？
睡了一会儿，砰砰！！！两声巨响把我惊醒，儿子也嚎哭起来。
还没等我完全睁开眼，我就听到病房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叫声、哗啦哗啦的玻璃破碎声、哐哐的重物倒地声……然后又一声：砰！
我一下醒透了：外边有人在开枪！
我的身体狂抖起来，伸手去床头柜拿手机，手却抖的拿不住。终于拨通了 911，电话另一头的女接线员在我刚报出医院名字时就镇定的说：Police is already on their way. Please try to stay calm, lock your doors and keep quiet.
然后她问：Is that your baby crying? 我才意识到我的宝宝还在哭！我竟然忘了哄他！
匆匆挂了电话，我哆哆嗦嗦的起身去抱孩子。孩子是放在床边一个四脚带轮的小推车里的，防止产妇因产后虚弱而摔了宝宝。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千斤重，挪动一毫米都要耗费所有的力气。
孩子刚抱起来，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传来「哐当」一声破门的声音，然后又是女人的尖叫、宝宝的哭喊，和一个粗暴的男声在叫骂。
我隐约听到他在发号施令：你、楼层、所有人、这间病房、否则、开枪、baby first……我紧张的喘不过气来，耳朵里一阵轰鸣，头顶突突的跳着疼。
外面又传来破门声和尖叫声......突然，我的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我两眼一黑，却发现是当晚值班的一个名叫 Sandy 的护士。
她一脸惊慌探进头来，食指颤抖着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然后快速指了指隔壁房间和壁橱，转身出了门，大声说：This room is clear!
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歹徒在隔壁，躲进壁橱里。我深呼吸几口，把又睡熟的孩子放在身边。
闭上眼，一狠心，刷的一下拔出了输液针。再闭眼，又一下拔出了导尿管。导尿管里的液体倒流出来，把我的病号袍浸湿了一大片，大腿上一片尿液的温暖。
我开始下床。我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下不来床的一天。我双手撑着床沿，努力让屁股和腿离开床单，但这腿就像长在床上的巨石，怎么都搬不动。
好不容易脚沾了地，这时听到歹徒在吼：都回来！都来这个病房！再不来开枪了！砰！我被惊得坐在床沿半天动不了。
我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涌向了隔壁，隔壁病房的门咔嗒关上了。楼道里暂时静了下来，只是隔壁房间的声音嗡嗡嗡嗡传到我的屋里。我抬起头，突然发现窗帘上映着闪烁的警灯，蓝红黄蓝红黄蓝红黄……
警察来了，赶紧带孩子藏起来，一会儿就有救了。
我再一次闭上眼，把全部力量集中在腿上，默念到：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拼命站了起来！我眼前一片黑，扶着床架强撑了一分钟总算没摔倒。
我试着迈出了一步，稳了稳身子……再迈出一步……终于挪到了床的另一侧。弯腰把孩子抱起来，放回小推车，一步一晃的向门口走去。
走过壁橱的时候，我打开了橱门，发现壁橱又窄又矮，我根本不可能钻进去，更别说抱着一个婴儿往里钻了。我绝望的把窗帘掀开一道缝，只见楼下闪烁的警车把病房楼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决定：逃走！
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轻轻打开门，推着孩子走进了走廊。幸运的是，楼道两侧各有楼梯和电梯，我不必经过歹徒的房间逃跑。
美国人无论何时都会把办公楼灯光开的灯火通明，我走进楼道的时候，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孩子也被灯光激的扭动着小身体。
在看到他皱皱的小脸的那一刻，我突然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脑子里只闪着一个念头：走向楼道的尽头。
我以自己身体允许的最快速度走起来，可手推车在地板上划出的吱吱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那么刺耳，每一声都让我恐惧着是不是传到了歹徒耳朵里。我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减少噪音。
十米、九米......三米、两米、一米……终于到了楼道拐角！我正要拐弯进入电梯，却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这才发现我的右侧就是育婴室。而在摆满空空如也的婴儿床的育婴室里，竟然有三个小婴儿——两个在熟睡，一个在大哭！
我走进去，轻声喊着有人吗？有人吗？没有回答。
育婴室的护士肯定都被绑架了，我想，她们不想把孩子带入危险中，就把他们留下了。
（事后知道，当时育婴室有三个值班护士，15 个新生儿。警察到来后，每个护士抱了 4 个孩子逃跑了，本想返回再把剩下的三个带走，但一出了病房楼，警察就不允许她们返回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边拍着那个大哭的宝宝，脑子边飞速旋转着。我决定：四个孩子一起带走！
我把我的推车推进育婴室，依次把另外三个宝宝放进去。最后一个实在挤不进去了，我就把他放在了推车下层放纸尿裤和湿纸巾的架子里。
四个小家伙比一个可重多了，我刚要推走，突然听到外面的高音喇叭喊了起来。紧接着，歹徒的病房内又传来怒骂声、尖叫声、宝宝哭声。
我呆站了一会儿，盘算着该不该出去。万一歹徒也想从我们这一侧的电梯逃跑，那我们就都完蛋了！
又没了动静，我还是决定逃跑。我踉踉跄跄的把推车推向电梯，拍下了下楼按钮，却发现电梯一点都没动静。卧槽，他们竟然把电梯停了！
电梯停了……
梯停了……
停了……
了……
这不是坑我吗？！
我腿一软，差点没瘫倒。我快速扫视四周，突然看到楼道的另一侧有一扇门，门牌写着: CUSTODIAN。
我推了车就向那个门跑，一推门：没锁！！！我一下就把推车拉了进去！
可是，就在我关门的一瞬间，我突然看到，所有我之前走过的地面上，铺满了斑斑驳驳的、一片一片的鲜血和血红色不明物体！！！这一片血像路标一样把我的行踪引向了这间小屋！
我这才看到我的腿上脚上全是血，病号袍的下半部分也湿透了，新的血也正沿着腿内侧流下来。
我飞快的从清洁室拿了一根拖布，一直拖到电梯门口。但不但没有拖干净，反而把地面抹成了大花脸。
楼下的高音喇叭又响了，歹徒的房间又传来鬼哭狼嚎，他的房门突然传来哐哐的钝器敲击声。
我彻底慌了，哗一下把病号袍脱了，先把腿上的血抹了，再浑身赤裸着跪下来擦地。病号服是纯棉的，非常吸水，而且之前大部分血都被拖布吸收了，所以几下就把地擦干净了。
我赶紧逃回清洁室，反锁了门，拿拖布把门顶上，浑身颤抖着把血糊糊的袍子重新穿上，在一个装清洁用品的架子上找到一瓶漂白液和一把刻刀。
然后，我把宝宝推车推到一扇架子后面。宝宝们都好给力，全程一直在睡。我回到架子前，站在门口，心想：如果歹徒闯进来，我就先往他眼里泼一波漂白液，再用刻刀割喉。如果没杀死他，我就跑，把他从这个屋子里引开。
突然又传来一阵尖叫，然后，砰！砰！尖叫声骤然停止！我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歹徒开始杀人了……(事后知道他没有杀人，只是冲天花板开了两枪，把尖叫的产妇吓噤声了）
我浑身冰冷，握着刻刀的手不停的抖着。身下流血不止，我的头痛的像要炸开。我靠在门上，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
四个孩子共醒了三次，每次我都喂奶哄睡了，我已经不管那是谁的孩子，谁哭我就抓过来一通喂奶，先把他们的哭声压下去再说。
一喂奶，我的乳头疼的像火烧，肚子也随着宫缩一阵一阵的痛。然后一个孩子拉了大便，没有尿布换，怎么喂奶他也不肯再睡。他稀疏的头发金黄的发白，我把他抱在怀里，有气无力的逗着他，不让他哭。
同时，门外传来了毫无章法的砰砰声、脚步声、哭喊声，我感觉这一切声音都在向我奔来。我把手中的孩子放回推车，把挂在门后的清洁打卡牌摘下来，慌乱的在卡背部写下:
Steve（我娃爹化名），I love you. Take care of our babies. Please make sure they’ll never stop talking to their LaoLao. Contact Lily（我中国好友化名）to break bad news to my mom.
写完后，我把它依旧挂在门后，就靠在门上再也没了力气。我关了灯，在黑暗中想着我妈……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感觉有人来到了我的门口，我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把刀和漂白液准备好。
哐！门被踹开，我的眼前出现了两只黑色的枪筒、黑色的制服。制服胸口的夜光标牌写着：SWAT 。
THEY’RE HERE！我听到一个人喊。
我腿一软，向我面前的人身上扑去……
出月子的第二天，我去买了手枪、考了枪证。
那个歹徒后来经查明，是当天一个夭折的新生儿的父亲，一时接受不了现实，回家拿了枪就来医闹了。后来在警方的压力下束手就擒。
当晚在宝宝车里的四个孩子一直保持着联系，虽然家长之间并不十分合得来。
我写的那份「遗言」想保存，但医院居然说没找到。我也一直没找到关于这件事的新闻。按理说，枪击案都会有报道的（手动挠头），找到后一定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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