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在动物园的日子
它们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真正的一穷二白，只要吃得好、睡得香，就能愉快地玩耍。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829 篇小事。
题图：Humphrey Muleba / CC0
当动物园园长是怎样一种体验？
知友：山星
园长没当过，我说说当饲养员的感受吧。
我市是个小城市，动物园是一个公园里面的园中园，当时公园门票五毛，里面的动物园不另收费。公园园长长期不见人，副园长管动物园，职工有三个：我、我姨、老张。
我是临时工，他俩是正式工，我的工资只有他们的一半，工作内容完全一样。我能去动物园上班，是因为一个正式工参与赌博被公安送去劳教，他们的岗位缺个人，我姨就介绍我去做。
动物园的工作非常轻松愉快。上午不到二小时就可以做完全天的活，其余时间就是耍，只是要守在那，到下班时间才能走人。动物园是国营事业单位，不靠营业收入，由财政支持。我们一点压力也没有，完全可以愉快地玩耍。嗯，忘了说这是九十年代的事，我只做了半年的临时工饲养员，被劳教的小伙子回来了，我就必须走。
每天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打扫清洁、喂动物、看游客。看游客是指不让游客逗打动物，防止人伤动物或动物伤人的事件发生。我们园里动物不多，主要有猴、骆驼、梅花鹿、孔雀、各种小鸟，猛兽类的有狮、虎、熊这些，数量和种类都很少。所以工作轻松。
清洁包括圈里圈外，外面扫扫就行，圈里扫干净了还要冲洗，所有的动物住的房间都格局一样，半露天的，外面是铁笼，里面是有房顶的屋子，最里面有一块门板大小的木板，离地十公分高的样子，就是它们的床。淋不到雨，吹得到风，晒得到太阳。外面有一个很浅的小水池，是动物喝水的地方。
动物园不是马戏团，所有的动物都未经训练，它们必然是随地大小便，扫完冲完才喂它们，一天只喂一次。我负责喂肉食类的猛兽，肉是牛肉，净瘦肉，买时就不要一点点的肥肉，也不能是猪肉必须是牛肉。
所有的食物都是副园长采购，每天早上送固定数量的牛肉来，我负责洗切喂，肉只喂狮虎豹和秃鹫，每星期丢一只活鸡进去，让它们活动筋骨。牛肉从铁笼外面丢进去，狮虎 bao 都吃相斯文，细嚼慢吞的，秃鹫吃得饿耸，一口没，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你装肉的篮子～～～
熊和猴子的主食是包谷馍馍，要蒸熟了喂，退伍军人老张负责做这事。熊本来也可以吃肉的，但从来不喂肉，可能是节约钱吧，牛肉真的很贵。虽然给熊吃素，但食物种类很丰富：水果和菜都是出什么就买什么，花生核桃胡豆甘蔗西瓜香蕉苹果，熊和猴子都喂这些。所以整个动物园里面，熊和猴是身体最棒、精神状态最好的。一个个长得油光水 hua 的，整天都在不停地动。
打扫清洁，猴圈是人直接进去，它们会自觉让开位置，让你做卫生。猴子有几十只，大大小小都明白你在做什么，不会伤害你的。猛兽圈笼是一排，尽头处有间空屋，用于做清洁时转移它们。
每相邻两间房的墙上都有一个推拉门，从外面拉开，房间就相通了，猛兽会自己走到空屋，让你搞卫生，随便哪只动物都明白你做清洁是为它好，很配合。但为安全计，它过去了，我们必须确保推拉门关好了，栓好了，才进去打扫，它虽然和你很熟，也很懂事，毕竟自己小命要紧，对吧？
动物园做了半年，几件事印象深刻：
一是给猴子搬家。几十只猴子，一只只地徒手捉，老张老杜和我，三个男的，全副武装，不露一点皮肤在外面，手执长棍，开门进去，直奔猴王而去，不是要打猴子，是敲笼震猴，到处敲得乱响，吓得它们上窜下跑走投无路，只好抱头筛糠束手就擒。从猴王捉起，一左一右各握它一只手腕，提离地面，不让它脚沾地，免得它借力弹跳跑了。就这样搞了大半天才搬完。好玩的是，每只猴子都受惊不小，颤抖得厉害，它们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可能以为我们要杀它吧。
另一件事是，我有一次打扫完，忘了栓好推拉门，相邻两间房，一间有二只黑熊，一间有一只金钱豹，其中一只黑熊东摸西摸鬼使神差地竟然打开了推拉门，跑到金钱豹房间里去了！我擦！这下出大事了！双方一下子剑拔弩张，黑熊 vs 金钱豹，双方都是低吼着怒视对方，不时张嘴恐吓对方，眼红似火，舌赤如血。双方就这样对峙着，都不敢进攻，也不敢放松。
我在外面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目瞪口呆，生怕它俩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杀了我也赔不起啊！还好我姨飞快跑去把副园长喊来，副园长在这里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动物能听懂他的话。他大声叫着那只黑熊的名字，指着门命令它钻回自己的屋，说来也怪，熊真的慢慢防备着金钱豹，退到门那，回去了。
老杜也没批评我，他说，猛兽之间不会轻易打起来的，一方气势退了自然就会走掉，另一方也就算了，不会生死相扑，因为谁也没把握干掉对方。
还有件事是老虎死了。老虎是只华南虎，瘦得很，看起来风都吹得倒一样。买来时就有病，可怜的是，它吃不下东西，每天两三斤牛肉都吃不完。光拉稀，臭不可闻。
从成都动物园请了几次兽医，看了也无效，我们都帮着按了好几回老虎，让兽医打针，当然是先用吹管麻醉，再用粗绳捆住四肢，再用好几个男的按住它，给它打针，它其实是无知觉的。老虎醒时，再是只病猫也没人敢捋虎须摸老虎屁股的。不是吗？老虎还没死时，有时有游客来找我买虎尿，我说它有病呢，尿没用的，但总有人还是坚持要买。
我只好第二天早上在清洁之前，用针管抽地上的虎尿，一小瓶也有人愿意出几十元钱，这钱相当于捡的，不收集也是冲走了，你情我愿的，也不违规，也没人眼红，哈哈。虎尿騒味重得很，特别是这只虎病得快死了，屎尿更是臭不可闻。无人有需求时就水冲走了事，决不收集虎尿。
后来老虎终于把自己给饿死了，副园长亲自动手解剖，只留虎皮虎 gu，经过脱水处理后一直放在那里，我后来没做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的。
说说对几种动物的感觉。
猴子。猴子是猕猴，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一共有三十只左右。男女老少都有，猴子是群居社会，内部等级森严，猴王有一切的权利，典型的弱肉强食。猴王总是最强壮、体形最大、毛色最光亮的那一只。
猴王平时从容安静，极少活动，但它身上自有王者气象，霸气外露。游客们丢在它身边的食物，它不捡的话，别的猴子是不敢捡的。猴王也不接受游客的逗弄，它懒得理你。
别的猴子大多活泼好动，和游客互动得很热烈，比如你手中有花生，你叫它伸手它便伸手，喊它张嘴它就张嘴。丢进去的角度再难，它也能接住。关猴子的是一个几十平方的大铁笼，里面有假山，有秋千，有水池，水池的形状象一个砚盘，里面的水深不会超过十公分。
所有的兽圈里面的水池都一样，上方有个水笼头。水池设计成这样，我猜是出于安全考虑，怕动物掉到里面淹死吧。猴子会开水笼头，但不会关；猴子会抽烟，但对烟没兴趣，往往抽一口就把烟撕烂，吃烟丝。
母猴子会来月经，血啊白带啊直接用手抠来放进嘴里吃掉，看着真是恶心死了。所有的母猴子都是猴王的，它想啥时弄就啥时弄，另外的四五只公猴几乎全是单身狗，哦不，是单身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猴五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对吧，这时便是其他公猴做好事的好时机了。
但必然做好事时是提心吊胆的，猴王那边不说是稍有响动，便是一个眼神过来，公猴也是吓得立马逃窜。铁笼外面二米左右的距离外有铁栏，游客站在栏杆外观看，我们平时有空时就看住游客，不准他们捡石头打动物，也不准小孩子翻越栏杆接近兽笼，所幸的是基本没发生过伤害事件。
孔雀。孔雀是非常虚荣的，有人说孔雀开屏是为了求偶，但我们这里仅有的两只孔雀都是雄性，无偶可求，你说它开屏是为了什么呢？孔雀是人来疯，一个人叫，它是不理你的，人越多，叫喊的声音越大越整齐，它们便会开屏。
往往小孩子们在外面一起喊：「孔雀孔雀漂亮，孔雀孔雀漂亮！」它们就会展现它最美好的给你看，全部展开后，还骄傲地踱着步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让你看过够。这时候里面的孔雀和外面的人都很兴高采烈，其乐融融。
狮子。狮子是一头非洲雄狮。它在动物园里面有十几年了，年纪大了，它也不好动。也没有活动空间，它的居室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铁笼，多数时候都是趴在它的「床」上，也没睡觉，就是眼神放空，若有所思的样子。
偶尔起来走两步，转几圈，也是步态慵懒，萎靡不振。可能它是太孤独了吧，没有同类作伴，食物也单一，只有牛肉和活鸡，又没有运动。精神状态不好是正常的。
但是，狮子最大的霸气是它的狮吼，只在早晨和黄昏吼叫，游客一般是看不到的，我们能看到。狮子吼起来时，那真叫一个震憾，几十米外的其他动物一个个噤若寒蝉，惊慌失措。
狮吼时，毛发怒竖，鼻喷白汽，血口大张，身上青筋暴胀，声音低调雄浑，响动四野，震慑半城。虽垂垂老矣，仍是威风凛凛，那王者风范真不是假的，两个字：霸气！
熊。动物园有三只熊，一只棕熊二只黑熊。棕熊住一间，二只黑熊住一间。三只熊都是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黑熊是一对好基友，几乎没有发生过武力冲突，很年轻很健壮，它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常常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小眼睛东瞅西盯。它们精力充沛，最喜欢爬到铁笼上方的一根横着的钢筋上，坐上来，自己动。
这样那根钢筋就会有类似秋千的效果，微微摇晃。它们还有个自娱自乐的方式是做钟摆运动，四脚着地，头对着铁笼外面的方向，离铁笼很近但又不会挨着铁笼，向左甩头，再向右甩头，向左向右，振幅一米，很有节奏。
或者站起来，两只熊掌扶住铁笼，露出胸前那弯月牙白，还是做头部钟摆运动。间或这对好基友也会在逼仄的房间里做摔跤练习或短跑竞速。它们的生命真的在于运动，象是得了狗熊界的小儿好动症一样，简直停不下来。
黑熊爱玩水，大热天时，我有时牵一根软水管，向它们冲水，不是给它们洗澡，就是冲着玩，它们会眯眼很享受的样子主动配合。
最后说说动物给我的启示吧，个人感受不具代表性。它们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真正的一穷二白，只要吃得好、睡得香，就能愉快地玩耍。
快乐如此简单，不是吗？猴王的不受嗟来之食，是尊严；其他公猴的伺机而动，是抓住机会；母猴时刻对小猴的呵护，是爱。黑熊的蠢蠢欲动，是生机；雄狮的怒吼，是力；孔雀的绽放，是美。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果把动物人格化，那么以动物为师，择其优点而从之，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