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加班是无解难题

寒冬的晚上，有人被冻死了，大家的第一直觉不是悲伤，而是赶紧把他的衣服分了，为自己保暖。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848 篇小事。

题图：《克里斯托弗 · 罗宾》

知友：弗兰克扬

我曾经工作过的一家单位，遇到了自己人抱团，招聘新人干活，垫背的情况，我在之前的文章里有提及过。

我当时不幸去了一个巨无霸公司的唯一一个以（老乡 + 同事）抱团著称的 BG（我去之前并不知道），他们许多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城市，至少是同一个省份，上一家企业也都是同一家企业的人。

然后我作为公司要多元化人才被总部引进到这个部门，顶替掉了那个小领导原来看好的自己要招的自己的师弟，但是我离职前并不知道此事，于是就天天派各种不靠谱的任务给我，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想不清楚。

所有的绩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当时 BG 的我们部门有三十多个人，有二十个都是他们团伙的人，其余十几个都是从外面招进来专门干活和垫背的。

后来这十个人都先后离职了，离职后我们在微信上交流，互相一对，才发现，我们十个人的绩效果真都是月月最低用来垫背的。

遇上个这么不靠谱的小领导就算了，BG 的大领导就是我说的拙劣的管理模仿者，天天想一堆不靠谱的政策。

今天提倡人人都是产品经理，让研发人员，销售人员，甚至采购和后勤都自己想新项目，新产品，明天就变成新产品以痛点为中心了，先有痛点再有产品，后天就又变成乔布斯的创造需求，教育用户了。

关键是他们抱团的人不干活不说，还天天捧这个大领导的臭脚，大领导说啥都是对的，都是要马上贯彻执行的。

于是我们这些游离在他们小团体之外的人就惨了，要天天干活，然后月底拿一个垫底的 KPI，投诉根本无效，因为大领导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跨过 BG 直接找大老板，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部门的人由于都是从同一个企业文化非常糟糕的公司抱团跳槽过来的，所以也带来了许多糟糕的拙劣文化，除了上面说的自己人抱团，恶意坑新人，拍脑袋折腾员工之外，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疯狂的加班。

其实，许多创业公司在创业初期对工作没有一个很好的安排，会导致经常加班，你抱着学习经验的目的也好，锻炼自己的目的也好，想拿期权的目的也好，拿情怀当饭吃的目的也好，都在默默忍受着加班的生活。

也有像菊厂这样精打细算的，给一个人发两份工资，让他去做三份工作，你认头赚这个钱，那就要乖乖把躺椅和地铺买进办公室，吃住在办公室，把自己的 24*7 贡献给公司。

我当时面临的情况就是，每天我都按时到岗，因为只要迟到超过十分钟，当天肯定会有人单独跟我谈话，尽管当时我的职位已经不低了，手下也独立管理一个团队，但是仍然会有人专门盯着我每天是否到岗，上班时间是否溜号或摸鱼了。

但令我崩溃的不在于此，而在于，每天我都尽量高效工作，保证下午下班前把工作做完，但是每天下班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走不了，因为所有人都没有走，这时候如果我正大光明地走了，第二天就又会有人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工作不认真了？是不是工作安排少了？为什么你的领导和下属都没走的时候，你要走？

但是我的工作确实让他们无话可说，而我的直属上司认为每天下班就按时走这一行为极大地损坏了我们事业部在集团的形象，说我们事业部不允许有人可以按时下班走，必须每晚都保持灯火通明的状态。

后来我的直接上司为了破解我这个 bug，就发明了每天下午下班前十五分钟让我完成一个至少要查一个小时资料，再写一个小时资料的任务，这些任务基本上都没有啥用，写完交给他，他大部分一个字儿都没看过，也不会被计入绩效考核里。

其实，那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大家白天都在摸鱼，然后下午四点钟开始做一整天的工作，到晚上八点多，领导们开始准备出去吃饭了，才纷纷下班走人。

我也是在这一时期，见到了各种摸鱼大法，楼梯间和写字楼下面到处都是抽烟和坐着发呆的人，大家都是下午五点钟准时偷偷去写字楼下面的饭店吃饭，吃完饭装作上厕所回来的样子，接着坐工位上装模作样。

有一次上午十点，我去楼下的咖啡馆买杯美式，瞥一眼，看见七八个我们部门的人在那里发呆，这个咖啡馆因为可以在领导呼叫后五分钟内回到工位上，因此大受欢迎。

为什么大家要想办法出来晃悠呢？因为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可做，又不能坐在位子上看闲书，看手机或上网冲浪，万一被领导看见了，就又是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

我也在这个回答里写过那些在公司混日子的中年人们。但是在这个到处都有 big brother watching 的公司，这些装作很忙，实际却无所事事的方法都失效了。

触及我崩溃的神经线的事情是，有一天，我坐在工位上用微信看了一个新闻，然后被他路过看见了，就被他当众教育，工作时间不要看工作无关的微信。

就在同一天，我们被安排开学习交流会和听领导讲话到晚上过了十二点才走。一起的人，有许多住在单程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打车费不能报销。

我上班时的工位离我的直接上司隔着三五个工位，我的直接上司每天上班的标准动作就是坐在那里坐个十几分钟，然后半蹲着站起来，弯着腰，伸着脖子环视四周，像龟仙人一样看看他的下属们工作的状态，然后想起来谁可以干点啥活儿了，就把那个人喊过去，说半天废话，然后让他回去继续干活，然后再坐那里十几分钟，想起来啥了，再站起来重复之前的动作。

他就像古代的小奴隶主一样，眼中时刻盯着自己的奴隶们，看看能给他们安排点啥西西弗斯式的无意义的活儿来折磨他们一下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在那里工作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自由度低于富士康的工人和小学的学生，时刻都被奴隶主盯着。

我离职的时候跟许多选择不走的人交流过，他们都表示，没办法，离开了这里再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了，换一个轻松的，收入至少要腰斩，所以为了工资，就忍着吧。

而这个部门之所以有如此差劲的文化，正正是因为这个事业部的业绩是最差的，领导为了证明自己还是很用心工作的，就在疯狂加班和死抓考勤上下功夫，这一点我在这个回答里已经说过了，他们都是拙劣的管理者。

所以，你看，加班在我们这个文化氛围和现状下简直就是无解难题，因为说来说去都还是那一句话，你不干，有的是人排着队干。

就像我那个职位，我刚离职第二天，就有许多人打听到消息，开始主动联系我的领导和公司的 HR，说有没有空缺，自己愿意去试一试，甚至许多人说，工资打个七折都行。

一个高收入工作背后至少有一群人在盯着，他们巴不得你滚开或者倒下了，好轮到他们。

后来，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拿了那个公司的 offer，我还专门过去跟他聊了一下午，劝他考虑清楚，为了多拿一点钱，不值得，但是刚在龙华买了房子的他说了一句「我觉得还是钱多更重要」然后毅然决然地去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一段上班如上坟的日子我早已经忘了差不多了，但是我陆续还是会看到大家为了能提高一点待遇疯狂自相残杀的新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样。

是的，我想起了类似于夹边沟记事这本书里提到的事例，大家都是朋友和同事一起被分配到这里，寒冬的晚上，有人被冻死了，大家的第一直觉不是悲伤，而是赶紧把他的衣服分了，为自己保暖。

是啊，什么都没变，就像我七八年前还看过一个车祸现场的监控视频，一个人买菜回来的路上被泥头车压死了，交警还没来得及来之前，就那么躺在地上，然后路过一个人，把她手中的刚买的那袋猪肉给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