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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 | 助学金

云小帆 知乎日报 2021-02-16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1064 篇小事。


题图:《夏洛特烦恼》


如何评价一些学生做虚假贫困证明拿助学金?


知友:云小帆


我很深刻地记着大学时代的两件事。


第一件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妈望着学校的收费单,愁眉紧锁,问我钱从何处来。我有着与生俱来的迷之自信,很坚定地跟我妈说,没关系,我努力一点,可以拿奖学金,再不济,国家不是还会给家庭贫困的学生发助学金吗?


我妈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很严肃地跟我说,孩子,缺钱就跟妈说,妈大不了再去借,千万不要申请助学金,这样会给人瞧不起的。


老实说,我那时候并没有听懂我妈的话,在我看来,国家有这项政策,我们这些符合条件的人就应该努力去争取,干嘛在乎别人的看法。


直到我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了曹禺老爷子写的《雷雨》,才知道这世上的穷人并不都是贪婪逐利之辈,他们虽然穷,但穷得有骨头。


然而,我并没有我妈那样的穷骨头,我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有迷之自信的角色。我很安然地递交了助学金申请书,又很安然地走上了讲台,在班级民主评议会上,把家庭的不幸一五一十地诉说给同学们听。


我很有演讲的天分,但我已经忘了自己那天讲了什么了,只记得讲完以后,下面哭倒了一大片。毫无疑问,我拿到了当年的一等助学金,足足有 4000 元。


第二件是跟我的室友有关,他是一个苦孩子,我不能用穷孩子这三个字,因为穷字已经不足以概括他了。


他是一个极内敛的学生,就如他的衣服颜色一样,永远是灰色或者黑色。因为没有钱换衣服,我们经常能看见他大夏天还穿一件长袖。


在他两三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远走他乡,从此失去音信。他的父亲和美国电影里所有的坏父亲一样,是一个酒鬼,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去工地干活。申请助学金前几天,室友还跟我提到过,父亲因工伤住院了,他的心情很复杂。


我问什么叫做复杂,他说,父亲受伤了,他不仅一点都不悲痛,而且还有一丝欣慰,因为他曾千百次地劝过父亲戒酒,但父亲不听,现在吃了一次教训,应该会长点记性。


我说你去申请助学金吧,他说好,结果他不仅没有站上讲台,就连最开始的申请表都没有填写。我骂他傻逼,他骂你 TM 才是傻逼,我说动动嘴皮子就能拿的钱,你为什么不拿?


他生气了,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他冲我发火道:「你让我怎么说?说自己老爸是个酒鬼,说自己老妈年轻时就跟人跑了?说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他这一骂点醒了我,我太了解他了,他是那种上课回答个问题都会磕磕巴巴的那种,你让他做三分钟的演讲,等同于要了他的命。更何况,这种演讲,还是把一个人内心里,埋藏了许多年的伤疤,撕裂了给别人看。


真正的苦孩子一分钱都拿不到,而我这种徒以口舌为劳的人,却能轻松地从国家那里要到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这让我产生了沉重的愧疚感。


如果说我们俩的对比还不够强烈的话,那么那些穿着名牌、用着最新款 iPhone 的学生被认定为贫困,然后顺利地拿到 5000 元励志奖学金,而真正需要帮扶的学生,却连正经的冬装和夏装都没有,吃饭只能靠食堂里几毛钱的蛋汤和白米饭。


这样的对比,还不足以让制度的设计者们惊讶吗?


那些跟贫困完全不沾边的学生,只是因为平时的「出镜率」比较高,跟大家玩得比较好,就被全班同学「民主」地评定为了贫困生,每年都能拿着国家的补贴到处旅游。


而真正需要帮扶的学生,却还要自立更生,靠每天十块二十块的送外卖来养活自己。这样的落差,还不足以让制度的执行者们反省吗?


我曾无数次看到,谈及奖助学金问题的时候,有关部委和媒体的微博评论区里,最多的留言是:求求你们了,管一管吧,管一管吧。


你以为穷学生没最怕没钱,错了,穷他们早就习惯了。


他们最怕的是,制度性的歧视贫穷。


为了践行所谓的民主,你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自我解剖,为了表面上的公正,你需要先给自己烙上一个贫困的印子,然后把自己最羞于启齿的过往暴晒在阳光下。


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是民主的基本原则。但是,大学班级松散的组织结构和难以避免的小团体主义,却让民主的优势不能得到体现。


同一个班级,两个不同的寝室,人和人都不怎么熟,如何能保证他们做出客观公允的评价,只看讲台上的那三分钟吗?


真正的民主,应该是有人情味的民主,而不是只看人情的关系社会。


尽管评分制度已经相当科学了,但一些辅导员在配给名额的时候,仍然会免不了犯唯心主义的错误,在主观上,倾向于把名额给予和自己关系更为亲密的学生。


多少学生在填表的时候,以为自己志在必得,结果辅导员(或学院领导)却把名额送给了某位学生会主席或者班干部。


真正的公正,也应该是对于所有候选者的公正,而不是裁夺者脑子里的公正。


你以为我在讲乌托邦社会吗?错了,这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只要我们在制度上在做一些优化。至于如何优化,一些学校作为先行者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南京理工大学,研究孩子饭卡,如果一个孩子,一个月在食堂吃 60 顿饭,平均一顿都不到 7 块钱,就给孩子饭卡打钱,保证孩子每顿饭能吃饱。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研究一卡通消费,如果孩子每个月在食堂吃饭超过 60 顿,但是消费还不到 240 元的,他们就一次性打 160 到孩子卡内。


郑州大学,同样是研究孩子的一卡通消费,通过这个,学校挖掘出很多不愿意拿补助的孩子,靠主食就免费菜汤拼命念书,郑州大学决定,对于每个月消费不到 120 的孩子,学校往他卡上打钱。


电子科技大学,有一套专门的系统,只负责去找「隐形贫困」的孩子。这套系统,记录了学生各类在校消费,比如说,吃饭花多少钱,买水果花多少钱,超市零食花多少,日用品花多少,每个学期坐几趟学校班车等等等等,非常详细。再结合学生勤工俭学,奖学金情况,家庭经济等等进行综合分析,最后计算机会给出一份名单,告诉学校应该补助谁。


信息来源:微博 @天涯历知幸


老人们说,吃进自己肚里的东西是最踏实的,以上的几所学校把这种朴素哲学发挥到了极致。学校补贴学生可以从方方面面,不一定非得发现金,能够在饮食这一大头开支上予以补贴,对贫困学生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最贴心的是,校方在发给伙食补贴的时候,并不会大肆宣扬,把贫困生的名字打印成 A4 纸粘贴出来,而是悄悄地做好事。


你当然会怀疑,就不会有学生冒充贫困生蹭饭吗?这你就多虑了,试想有哪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会为了蹭那一两百块的伙食补贴,自己去吃一个月的粗茶淡饭呢?


即便有,相较于之前那种傻帽一样的民主评选,也会少很多。


很多朋友肯定立马脑补出了和珅往粥里掺沙子的故事,但是,这一项制度最绝的还不是掺沙子的艺术,而是学校利用大数据技术,彻底剥夺了基层干部的审批权,由此杜绝了基层可能出现的寻租问题。


硕鼠们再想侵吞公款,要搞定自己的上级,而不是下级。无良的富人们再想抢穷人的吃食,要搞定远在天边的学校领导,而不是近在眼前的学院老师。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种餐补模式的推出,都是一次伟大的进步。


既然餐补可以这样,那么奖助学金的发放为什么不能这样?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绕过学校和老师,建设一个直面贫困学生的补助系统,理论上是可行的,无非涉及的数据要多元化一些。


很多人天真的以为,这个系统之所以没有推出是因为技术不成熟,那我再给你举一个小栗子,香港的公屋类似于大陆的廉租房,为什么廉租房经常传出被开宝马的富人侵占,而公屋鲜见出现腐败问题呢?


因为香港的公屋申请网站连政府都绕过了。香港政府对公屋申请资格不具备审批权,全部由网站自行测算。你如果把网站当成人工智障,提供虚假信息的话,一旦给查出来,后果非常严重,要按诈骗罪入刑,最高可监禁七年。



面对全国学生的奖助学金自行测算系统,又能比这个复杂得到哪里去?


所以,这项技术没有推行的根本原因,不是技术不成熟,而是强推智能化管理,会动很多既得利益群体的蛋糕。


同样的道理,如果以这种模式发放奖助学金,你的辅导员,你的书记,直到你的校长大人,都不能对你干涉分毫,他们也就失去了对你的签批权。


你不再是那么好管,那么听话的学生了,也不会再有搞事的辅导员,拿撤销奖助学金来威胁你了,因为,他们想要否掉你,同样需要过硬的证据,不再是全凭一张嘴了。


一切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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