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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诗」化抑郁症了,它真的只是一种病而已

黄怡猫 知乎日报 2020-11-20

题图:黄怡猫/知乎



我们需要关爱抑郁症,且把它当做一种真正的疾病那样去讨论。



抑郁的「风」是不是太大了?


答主:黄怡猫(3000+ 赞同)

  

尽管不愿承认,我们对于抑郁症的谈论似乎停在了一个奇怪的区间。


早些年间,中国是「没有」抑郁症的,有的只是「神经衰弱」和「胸闷气短」,再严重一点,就被认为是疯掉了。


如今,从「理解和关爱抑郁症」的呼吁,到「为郁抑症患者正名」的口号,年轻人早已脱离了认为抑郁症是无病呻吟的初级阶段,他们有太多自我的表达空间——在大名鼎鼎的豆瓣小组「父母皆祸害」中有无数的成长申述,就好像「患抑郁症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问题下每日都有更新的长文。


我们感到中国的抑郁症群体愈发庞大。或许并非患者数量激增,而是敢出声的患者越来越多。


而在诸多的自我描述与吐露中,年轻人给外界留下了林黛玉式的柔弱、安妮宝贝式的唯美以及董小姐式的「有故事」形象,其中极少有人强调遗传的影响,它似乎只是成为由过往的伤痛带来的崩塌。


《被诗化的抑郁症》


抑郁症作为一种疾病,却正在青年文化中超越和脱离疾病的范畴,成为一种固定的标签。


一份自测量表,一张抑郁症诊断书,一个疲惫的自拍,以及一段苦痛的故事,网络上从不缺少这样的倾述。


「抱抱」,「我爱你」。


「我会加油的。」


我们固然从不把抑郁症当做无病呻吟,于是在这样的鼓励之后,这段治疗往往便告一段落了。


「去看医生了吗?」


「还没有呢。」


TA 的手机里存了好几张自残的照片,TA 又打了一长篇的文字,TA 做了无数次网上的自测量表,TA 却还是没有去看医生。


抑郁症似乎成为了只是因痛苦而生,在倾述中缓解的绝症。


在这样的隐喻传达下,他们一边在痛苦中反复自问,同时又沉溺在「没有人能救我」的既定思维中,不愿迈开自救的步伐。


知乎上有这样一个问题:「为何长得漂亮的女孩会得抑郁症?」


漂亮的女孩在悲伤的自述中获取安慰,而屏幕前更多普通的女孩却因此低下了头。


「看来我连抑郁都不配呢。」她们说。


在此般氛围下,抑郁症患者往往被诗化成为纤弱、惹人怜的形象。其实更多真实的情况是,那些患抑郁症或精神疾病的人非常普通,她们的眼神可能并不空灵,也不纤弱美丽,她们可能是因为外界或遗传而患病的贫穷肥胖女孩,——是的,甚至不会让你感到怜惜。


《被诗化的抑郁症》





什么时候,抑郁症与天才、柔美挂钩在一起了呢?


这决不是个先例。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曾大篇幅提到「病与美」的联系,不同于我们所理解的病态美,她所指的是一种普遍弥漫的社会风潮。


现在听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在 19 世纪中叶,与浪漫、唯美形象联系在一起的是肺结核。


在 《尼古拉斯·尼克尔贝》一文中,狄更斯把结核病称作:死亡与生命如此奇特地融合在一起的疾病,以致死亡获得了生命的光亮与色泽。在《鸽翼》里,女主角米莉的医生给她治疗肺结核时,所采取的方式是让她去恋爱。


对于当时的文人来说,结核病是热情、天生的敏感的象征,对于另一些暴发户而言,结核病则是文雅与精致的代表。人们在把结核病在浪漫化的过程中,达到了自我所期许的形象高度。人类早已默认了嘻嘻哈哈使人看上去很无聊,而悲伤则使人有趣的套路。


《被诗化的抑郁症》


爱伦坡写道:如果要表达一种事物的美的极致,那么忧郁的情调不可或缺。


于是不难了解,为何抑郁症会成为当代的「肺结核」,相同的例子还有数十年前韩国偶像剧中的白血病女主。


把心理疾病诗化的表现,某种程度上是受到了「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天才自闭症孩子」等媒介信息的影响,而这样的认知却正在把一些更年轻的人拉下深渊——「怎么才能得抑郁症?」他们在网上问。





绝不会有人反对抑郁症患者的倾述与发声,如同没有人会去反对一种疾病本身,值得担忧的是疾病在被当做一种修辞手法在传播,它同时传播的还有「阶级观念」。


《被诗化的抑郁症》


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还「没有」抑郁症时,美国就先行成为抑郁率居高的国度,定义、概念在广告与宣传中成为新的生活方式,抗抑郁药物成为了许多美国人的保健品。毕竟在步履匆匆的国际大都市,在高强度的工作之后,不抑郁怎么说得过去?


抑郁症成为精英专属的疾病。


而在世界的另一边,在辽阔的非洲草原上,人们觉得,这里什么都能有,就是不会有抑郁症。我们绝没有种族歧视,却在暗暗认为这群围着各种颜色布料的人该得的是别的什么病。



然而,这张世界抑郁症患病率的调查研究图片显示,部分非洲地区的抑郁症患病率位居世界第一。




抑郁症被我们默默的带上了阶级意识,在中国,抑郁症被称为富贵病。穷人、农村地区居民会得抑郁症吗?


在吴飞《浮生取义:对华北某县自杀现象的文化解读》和刘燕舞《农民自杀研究》中,可以看到大量的农村地区各年龄阶层的抑郁症自杀案例。


不同的是,他们只是说:「不得劲」、「不想过了」。国家卫计委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 2016 年底,全国在册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共 540 万例,患者家庭贫困率达 57.2%。


当我们把抑郁症想象成皮肤惨白、纤纤弱体、泪眼朦胧的或是才华横溢、敏感多情的人设时,更多更遥远的抑郁症患者或正在农田中劳作、在扛今天的第五百块砖头、在城中村的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吃盒饭。





人们对抑郁症的误解,不仅是天才与普通、精英与穷人的固化思维,还有年龄区间。


在刘燕舞所作的某地区田野调查中,每年每 1000 名 70 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中,有近 12 名老年人死于自杀。《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2011)》称,60 岁及以上的中国人约有 1.85 亿,其中 40% 有程度较高的抑郁症状,约 7400 万人。


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过任何药物治疗。


在年轻群体和城市居民已经把抑郁症科普烂了时,中国的许多农村病患还在把抑郁症视为「中邪」。


于是,这一边在矫枉过正,那一边却无人知晓。


抱抱式的关爱并不缺少,而抑郁症的真实形象却在诗化中越来越远了。


《被诗化的抑郁症》





人们猎奇着因抑郁症去世的明星,在键盘上声讨「每一片无意的雪花都是崩塌的原因」,过度的解读与美化让它在关注中偏离疾病的轨道,忘掉它与基因和遗传率的关系,忽略掉那些连刷牙也没力气、半个月没洗头、因吃药而胖了一圈的患者,再无意识的排挤开那些普通的、没有才华的、没有令人惊艳的过往的患者,更别提在农村地区同样遭受痛苦的人,他们不存在。


今年三月,美国食品药监局(FDA)批准了医药巨头强生所递交的新型抑郁症药物上市——Esketamine 鼻喷雾剂,与常规的抗抑药大约需要 5 周才能生效不同,Esketamine 能迅速并且持久地改善患者症状。


当然,目前 Esketamine 还未得到广泛应用,但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随着科技与医学的发展,抑郁症终将成为能精准治愈的疾病。那一天,它会如同历史上的肺结核,在「罗曼蒂克的疾病」名单上退场。


《被诗化的抑郁症》


如苏珊·桑塔格所说:「使词重新返回物,使现象重新返回本质。」


我们需要关爱抑郁症,且把它当做一种真正的疾病那样去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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