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一生至少全力以赴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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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小墨

回顾自己的阅读史，我发现大学是个分水岭。中学时期阅读以应试的中外名著为主，语文老师按着课标书目组织订购，大家人手一箱子抱回家。

上大学之后，终于从应试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开始自由涉猎，阅读趣味的转变好像就是从看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始的，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拿起了他们的书。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感受，也许是因为理解力还没发育，也许是因为陌生的魔幻现实主义写法，我一知半解，边看边忘，像误入一个陌生国度的奇异迷宫，不停地和人打照面，又不停地忘记对方的面孔，最后只剩下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这次吃力的阅读体验，让我有点怕看这位哥伦比亚作家的作品。所以直到现在才打开这本同样享有盛名并不断被提及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霍乱时期的爱情》

   加西亚·马尔克斯  著

一个人可以为爱痴狂到什么程度？ 

故事是带着迟暮的伤感展开的，一度感觉我看到的不是爱情，而是衰老，是时光的无情流逝，是行将就木的无可奈何。

后来我才知道第三方必须衰老、死亡，我们的主角阿里萨等待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才有一点点回转的余地，也终于理解了那句：“让时间流逝吧，我们会看到它究竟带来了什么。”

“一个人可以为爱痴狂到什么程度？”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描述这个故事，我只能想到这句。

年少的爱情荒唐任性，又炽热浓烈，让人神魂颠倒。少年阿里萨送电报到刚搬至此地的一个富户家，透过窗子惊鸿一瞥望见了少女费尔米纳，一刹那电光火石，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

初恋是羞怯笨拙的，费尔米纳和姑妈每天途径福音公园，阿里萨便每天在公园的一棵树下佯装读书。他成了烦恼的维特，他的情书越写越长，已经写到了70页了，仍然没有勇气递出去。

费尔米纳也注意到了路上这个腼腆、忧郁的“哨兵”，故意支开姑妈给阿里萨留了个独处机会。

两个人开始书信往来秘密恋爱，然而费尔米纳上课时写情书致恋情曝光，继而被教会学校开除；

少女的父亲暴跳如雷，他以肮脏手段发家，为上流社会所不接纳，他想让女儿通过婚姻实现阶层跃升，私生子加报务员的阿里萨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择婿条件，盛怒之下连身世伶仃费尔米纳视如亲母的姑妈，也因为默许两个人年轻人的爱情，被无情地打发走从此音信全无；

也许这些阻力也产生了影响，但这并不是这些阻力亲手了结这段感情，费尔米纳甚至把刀到架在脖子上对抗父亲。

爱情消失的那个早晨，费尔米纳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拥挤的市场，阿里萨魂不守舍地悄悄尾随而行。即便经历了这一切，费尔米纳还是满心对未来的憧憬和畅想，她甚至买了他俩举行婚礼时做床单的印花细布，共同生活做台布用的亚麻布。

一切发生的没有一丝征兆，费尔米纳没留心踏进了被视为诲淫诲盗淑女禁区的代笔仙洞躲太阳，阿里萨出声提醒说：“对戴王冠的仙女来说，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费尔米纳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觉得自己上了个大当，把手一挥，把阿里萨从自己的生活中抹除了。当天下午就送了分手信：“今天，见到您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

有人觉得这个情节不可理解，我却觉得，既然爱情可以没有理由地开始于偶然的一瞥，为什么不可以结束于失望的一次回望？

我经历过这种心理变化，好感产生时好像全世界都在放烟花，偶然瞥见了此前没留意的细节，心中失望陡生，觉得自己此前付诸的注意力全都是笑话，然后挥挥手将这个人赶出生活，连想都懒得想起。

费尔米纳嫁给了当地最富有、最有声望、最有前途的贵族医生乌尔比诺，婚前她甚至成为全城适龄女子的公敌，被憎恨到寄匿名恐吓信的地步。她出嫁是贪慕虚荣、嫌贫爱富吗？好像不是。是因为爱吗？好像也不是。

只不过和阿里萨激情消退后，生活递给了她一个没有理由拒绝的最优选择；

她后悔遗憾吗？也并没有。她真的把阿里萨从生活中抹除了，她可以和他有乍见之喜，也可以和自己的丈夫有久处之欢。李碧华的《青蛇》有一段话我印象特别深：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与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得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伫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烫贴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后来我发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并不是生活的真相，世事如白云苍狗，一个人一旦做了选择，就会一头扎进这个选择。在漫长的岁月里，费尔米纳和丈夫的爱历久弥新，谁也离不开谁。

一个人可以为爱痴狂到什么程度？费尔米纳就这样开始了美满的婚姻，阿里萨却开始了长达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的失恋、相思和等待。

直到费尔米纳的丈夫于八十一岁高龄去世，她成为未亡人的第一个晚上，他赶到她家，浑身战栗地把帽子放在胸前，郁积在心中的话陡然引爆。

“费尔米纳，”他对她说，“我为这个机会等了半个多世纪，为的是再一次向您表达我的实验，我永远爱您，忠贞不渝。”

在小说的开头看到这处没有太多感觉，但当你跟着绵密的细节探见了他们的大半生，这句话很难让人不动容。

世上的爱情究竟有多少种模样？

爱情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日常的话题，我常常在想世上的爱情究竟有多少种模样？在我们的人生里爱情会有多少可能？对《霍乱时期的爱情》最经典评价是：

爱情百科全书。这本书真的穷尽了爱情的所有可能性：初恋、暗恋、黄昏恋；婚外情、地下情、一夜情；精神之爱、肉体之爱，甚至老少不伦之爱。

纯真的初恋是爱情的一种可能，情窦初开的美妙感觉可以把每个人都变成诗人，阿里萨把能找到的诗集都背烂了，仍然无法表达柔情之万一。

我们曾经像他一样，变成烦恼的维特，笨拙的、小心翼翼地、全情地关注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失魂落魄。

费尔米纳务实的婚姻也是爱情的一种可能，也许这段婚姻最初更多是因为合适而非爱情，但在费尔米纳和乌尔比诺医生细水流长的度过漫长岁月之后，我相信爱情不知不觉地生长出来了。

最打动我的情景之一是：乌尔比诺医生被死亡袭击，倒在芒果树下奄奄一息，在惊慌混乱的人群中寻找费尔米纳的脸，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对她说：只有上帝才能知道我多么爱你。”

他们刚庆祝过金婚，他们一起经历了婚姻里可能发生的一切，他们在深海的轮船上度过初夜，小心翼翼地探索对方的身体；

他们度过甜蜜自由的新婚时光并开始生儿育女；他们要应付专横挑剔的婆婆和小姑子对婚姻生活的干扰；

他们为养宠物、马桶边的尿迹、浴室里的肥皂、凌晨起床弄出的声响起过纠纷；他们出现过婚内出轨的重大危机；

他们一起衰老，互帮互助地抵御官能衰竭到来的种种不便，最后在生命的尽头深情的告别。

爱而不得也是爱情的一种可能。当阿里萨看到深爱的费尔米纳和乌尔比诺夫唱妇随地出现在社交场合，不觉得嫉妒，也不觉得愤怒，而是深深的自惭形秽。

我耻于承认，但我体会过这种感觉，看见一对璧人然后自惭形秽，然后不顾一切地想让自己优秀强大、光彩照人，希望下一次遇见爱情的时候，不必再受“我不配拥有爱情”这种想法的折磨。

所以阿里萨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从底层开始不顾一切地不折手段地在叔叔的轮船公司不断向上爬。听起来像另一个版本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也许这个世界上爱而不得的故事都大体相似吧。

但阿里萨并不是用苦行僧的方式在等待和思念费尔米纳，被一个陌生女人扯进船舱尝过禁果之后，他突然发现性爱可以麻痹他的痛苦。

他像得了性瘾一般开始寻欢猎艳，在他的一生中维系过稍长时间关系的女人就有622个之多。他从不承诺，也从不允许她们在他心里留下太深的痕迹。

我知道在这个约炮成风的社会，秘密地过着类似生活的一是一个很大的群体，沉沦于身体的欢愉也是爱情生活的一种可能。

阿里萨有一回问他的一个情妇：“究竟哪一种状态是爱情，是床上的颠鸾倒凤，还是星期日下午的平静？”她说：＂灵魂之爱在腰部以上，肉体之爱在腰部以下。

还有黄昏恋也是爱情的一种可能老迈的阿里萨和费尔米纳重新相恋，阿里萨放荡的一生被抛在身后，他等待了半个多世纪的费尔米纳成为他最后的港湾。当两位老人一起依偎地坐在轮船栏杆边的背靠椅上，望着天空、望着水面，我感觉到一种生命深处的平静。

我们为什么那么痴迷故事？也许是因为我们自己只能活一生，故事却可以给我们展示无数个版本的人生。只不过我们虽然见过爱情那么多种模样，但见过再多也不如亲历一次来得深刻。

合上书我开始想，这等待了半个世纪的爱里，最珍贵的是什么呢？是痴心吗？我看到的是追求幸福的耐心和勇气。

无论爱来得多艰难多迟缓，一生至少全力以赴地爱一次。

-背景音乐-

《霍乱时期的爱情》电影配乐

-作者-

李小墨，前海南特区报记者。微信公众号：深夜书桌（ID:shenyeshuzhuo）,相信一个人的阅读史，往往就是他的精神成长史和能力发育史。每看完一本书就写篇独立思考的干货读书笔记出来，不卖劣质鸡汤，不说正确的废话。十点读书经授权发布本文，转载请联系作者。

-主播-

素年锦时，知性女主播，用声音温暖你每个夜晚。微信公众号：阿杰微体验，荔枝播客：素年锦时FM（fm186458），新浪微博：@主播素年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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