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豫闽：俄乌危机与东北亚局势

本文作者：胡豫闽  中国军控与裁军协会理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前，俄乌危机各方博弈正酣。在拜登总统及其盟友的策动下，一项围堵俄罗斯的新计划正伴随欧洲安全的新态势呈现在人们面前。

历史上，发生在欧亚大陆两边的重大安全事件之间，往往相互产生深远的影响。其中一些是当时所预料不及的。

上世纪50年代初，是发生在朝鲜半岛的战争促成了联邦德国重新武装，并在1955年加入了北约；联邦德国加入北约则促成了华约的成立，形成了两大军事集团在欧洲的持续对抗。在先提出“印太”这一地缘战略概念的并非美国人或日本人，而是德国人。二战期间，德国曾敦促日本打击盟军援助欧洲的船队；日本当时自顾不暇，且对海上行动多有顾忌，表示不理解德国的战略意图，结果彼此失望。从地缘战略看，美国的既定方针则是，防止在欧亚大陆出现任何挑战美国霸权地位的国家及国家集团，无论这个国家是德国、俄罗斯、日本，还是中国。

一

俄乌危机的重要影响之一是，突出了大国关系的对抗性，在国际政治舞台显示出了两个对立的阵营，东北亚与东欧相比，安全格局和地缘战略地位不同。然而，直接和间接参与俄乌危机博弈的大国却多有牵连。

俄罗斯横跨欧亚大陆，分别与乌克兰、朝鲜领土相连。在俄美对抗加剧的情况下，俄从其欧亚战略出发，势将鼓励朝鲜加入其与美国的对抗。事实上，朝鲜在俄乌冲突发生两天内即加入了对俄的声援，并分别于3月4日和16日进行了弹道导弹发射试验。

因岸田政府追随美国就俄乌危机对俄发起制裁，俄日关系滑落至新的低点。俄随即宣布，中止与日的和平条约谈判，将日本排除在南千岛群岛联合经济开发活动之外。看来，俄乌危机可能增强岸田政府持续增加军费和绕过宪法制约、发展进攻性武器的势头。有日本学者认为，前首相安倍对俄总统普京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试图通过提供经济优惠，诱使俄改变在北方岛屿归属问题上的强硬立场，这是注定要失败的。然而，前首相安倍这一失算之举反过来正促使岸田政府对俄采取趋于强硬的政策。

半岛无核化有六方会谈机制，也有过四方会谈。人们看到，近两年来，美国与日、韩就朝导弹试验及核能力等问题维持了三边磋商机制，但与其它各方并无持续有效的对话。另一方面，在同一时期，中朝关系、朝俄关系均有引人注目的发展。俄乌危机是否将促使中、俄、朝与美、日、韩走向分庭抗礼？中美关系是否因俄乌危机加剧对抗？尚需观察。

有报道称，本月中旬在美国国会举行的一次听证会上，大多数发言呼吁拜登政府采取更为务实的对华策略。其中，仅有一人提到制裁中国。其它发言则认为，白宫应避免对华恶性竞争。也有发言提出，“美中和解是破解中俄伙伴关系的最关键一步，美国至少应认可中国复兴”。

拜登政府近期在与中方的高层对话中，并未表露出有通过“战略重塑”以平衡美国安全需求的考虑。然而，若与特朗普-蓬佩奥执政团队相比，拜登-布林肯执政团队在对外政策上毕竟表现出了更多理性。有评论称，拜登的执政理念颇有罗斯福情怀，在对外安全政策上，强调“全球范围内高度且日渐增长的依存关系”。这一理念有可能为稳定中美关系提供较大空间。

韩国已公开加入美国对俄发起的制裁。有评论认为，韩国当选总统尹锡悦比文在寅总统亲美。然而，出于半岛统一和无核化的国家战略目标，尹锡悦政府将难以在疏远对华关系上走得太远。韩国有学者表示，韩国的有识之士都明白，除非美中安全合作，半岛统一和无核化都看不到希望。

二

俄乌危机的另一个重要影响是，突出了诉诸武力解决国际争端的风险。

俄凭借地缘便利和不断加强的海上和空天军备，在东北亚同时发挥了“在岸平衡”（on-shore balance）和“离岸平衡”(off-shore balance)的战略作用，由此对美日军事同盟形成了至关重要的威慑。然而，俄现实的军事潜力难以兼顾东西；在东欧方向陷入激烈军事冲突的情况下，俄目前在东北亚的军事存在、包括时增时减的舰机巡航，大概率将以维持稳定为目标。

对朝鲜来说，乌克兰在放弃核武库之后，一步步陷入当前的悲催境地，这只不过是继萨达姆的伊拉克和卡扎菲的利比亚之后的另一个教训。朝加强核军备和常规军备的动机将较进一步凸显。在半岛无核化问题上，朝的立场势将更趋强硬。尽管拜登政府提出不设先决条件，但朝重返六方会谈的预期颇为渺茫。

韩国当选总统尹锡悦将于5月10日就任，或将对其前任的政策作出“清算”。韩国不少人认为，文在寅总统继承了对朝“阳光派”前任的政策，在任期间表现“亲华”、或者说对华“软弱”。中国政府就俄乌危机所展示的坚定立场，使韩“阳光派”指望中国约束朝鲜诉诸武力解决半岛争端的期望受到冷落。驻韩美军司令部向韩方移交战时指挥权将继续延迟。文在寅总统试图在任期内完成指挥权移交的计划已经落空。

朝鲜在非军事区前沿部署的部队长期处于临战状态，处于高戒备水平；朝韩两军敌对意识很强，均组建了可用于“斩首”行动的特种部队；首尔距离非军事区仅40公里，韩军对遭受突袭的疑虑远大于对方。然而，自本世纪以来，韩军引进了以色列铁穹防御系统，研发了轻型航母，特别是获得了美国许可，研发了射程达1千公里的导弹。这些强军措施，已使韩军有能力在实施防御的同时，对朝军实施摧毁性甚至先发制人的打击。

与乌克兰在危机中处境不同的是，韩国是美国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事盟国，近三万驻韩美军负有与韩军实施共同防御的条约义务。截至目前，美军仍掌握着两国军队战时指挥权。这使朝对军事冲突不得不有所顾忌。另一方面，若俄罗斯在乌克兰采取的“特别军事行动”达不到预期目标，或者俄军反而因此陷入全面被动的状态，这或将促使朝鲜对诉诸武力解决争端形成一番新的认知。 

三

俄乌危机还有一个重要影响是，联合国及其安理会处置国际和地区危机的权威面临重大挑战。

维护以联合国为中心的国际安全体系，是中国政府宣示的一项基本原则。然而，俄乌危机发生以来的一系列事件，使联合国及其安理会解决国际和地区危机的权威受到多方质疑。人们看到，一方面，俄乌危机促使国际社会突出关注核、生、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风险；而另一方面，联合国安理会特别是常任理事国在俄乌危机上的立场分化，正使遏制这类风险的困难加大。

在东北亚，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可以说是安全领域的一个跨世纪的顽疾，是一个可能触发重大国际和地区危机的骨牌。俄乌危机发生的背景促使朝鲜对弃核的立场趋于强硬。在应对包括联合国通过的制裁以及美国与西方单方面施加制裁上，朝鲜自认不比俄罗斯缺少经验和手段。尽管拜登政府此前曾提出过朝核问题谈判可不设先决条件，但不仅是朝鲜，美国政府当前也缺乏真正解决朝核问题的意愿。在朝核问题六方会谈框架内，其它各方则多表现消极。

面对这一局势，韩国内要求自主发展核能力的声音开始涌动。也有一些韩政界“重磅人士”提出，韩国应要求美国在韩重新部署核武器。韩国核政策领域知名人士曾表示，事实上，没有多少韩国人相信朝鲜会实行无核化；到是有人认为，朝鲜毕竟是本民族，只要半岛能够实现统一，朝鲜的核武器即可归属全民族。

 一个引人注目的动向是，俄乌危机爆发后，日本国内出现了新的核政策争议。出任执政党“清和政策研究会”会长的前首相安倍晋三一改“废除核武器”的主张，提出日本应探讨类似于北约盟国的“核共享”安排。日自民党政调会长高市早苗认为，在紧急情况下，日本“无核三原则”可以有例外。共同社报道称，尽管岸田首相表示反对，日本执政党仍将就采纳“核共享”政策，即“在日本本土部署、并与美国共同运用美国的核武器”交换意见。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特别指出，这是违背日本“无核三原则”的危险声音，中国政府一向反对核国家在其它国家领土部署或储存核武器。

或许人们要问，上世纪50年代以来，曾有十来个跨在核门槛上国家审时度势，相继放弃了研发核武器的选择；俄乌危机之后，还会再有哪个国家主动采取这一举措吗？联合国及其安理会是否还具备足够的权威，阻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给人类社会带来的风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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