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段教育历程无法割裂，每一个时代有其不同的教育营养｜明坛散文
明导读：一九七六年十月之前，同兄弟部队一样，我们团对每周六天时间的安排，通常是主次倒置，一天军事训练、三天政治学习、两天工作。虽然日日在说月月在谈年年在讲“战争的危险依然存在”，但军事斗争的准备从时间上都没有得到应有的保证，甚至广大干部战士不敢过多地开展军事训练，生怕犯“单纯军事观点”，“不重政治”的错误，政治学习便成了必须抓紧抓好的主要矛盾，头等大事。
（时代的教育）
文｜黄义江
有些事，比如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化大革命及其派生出来的批林批孔、评儒反法什么的，早已被全盘否定，但在特定意义上说，这类运动对经历了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能力的锻炼，还是有其积极的一面。
比如引用伟人语录摇唇鼓舌，撰写批判文章舞文弄墨，的确培养或者说是逼出了不少能说会写的嘴巴子和笔杆子。就我而言，虽然至今不过如此，但仅有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包括写毛笔字和美术字，乃至于整个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特别是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那个年代。
一九七六年十月之前，同兄弟部队一样，我们团对每周六天时间的安排，通常是主次倒置，一天军事训练、三天政治学习、两天工作。虽然日日在说月月在谈年年在讲“战争的危险依然存在”，但军事斗争的准备从时间上都没有得到应有的保证，甚至广大干部战士不敢过多地开展军事训练，生怕犯“单纯军事观点”，“不重政治”的错误，政治学习便成了必须抓紧抓好的主要矛盾，头等大事。
政治学习的内容，有时是通过广播收听最新最高指示，有时是传达中央的或者成都军区的或者西藏军区的文件，其中包括一份又一份的政工简报。政治学习的目的，是要不断提高干部战士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觉悟，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三个觉悟”。
政治学习的形式主要有两种，如果是广播里传来最新最高指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是在干着什么还是在休息，无论听没听清楚，无论有没有听懂，都必须立即集合，开展游行，振臂欢呼。我们的驻地山高沟深，没有人们眼里的那种可供游行的街道，游行的队伍只好在分队通往团部的沙石路上行进。尽管如此，依然是横幅领队，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口号声声。要是谁怠慢了，那可是政治问题，轻者挨批评，重者后果不堪设想。
一位一九七一年入伍的战士在闲谈时说：“毛主席还是厉害哟，几下子就把比他职务高的斗下去了，一个普通中央委员居然最后当上了一把手。”为这话，这名战士除了声泪俱下地在班里、排里作检讨外，还在团支部大会上作了深刻检讨，上纲上线地批判自己的话是对毛主席的最大不忠，损害了毛主席的光辉形象。鉴于他检讨态度诚恳，认识深刻，并念其他只有小学文化，平时表现尚好，报经上级批准免于了处分。游行结束便是座谈讨论，也就是人人表态。
座谈时，无论干部战士发言的内容大体相同，普遍都是认真学习呀，深刻理解呀，坚决拥护呀，忠实执行和誓死捍卫一类的忠心话，有的干脆把中国石油32111英雄钻井队的名言背上一遍，表示要把最新最高指示“印在脑子里，溶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
还有一种学习方式是上午集中学习，下午开展讨论。集中学习时，由团首长或者分队首长讲课，听课的战士身背弹袋坐在小登子上，枪托着地靠在左肩，左手拿笔记本，右手拿笔，边听边记。我们班只有六个人，讨论时，班长说了开场白后，大家总会低下头盯着双手捧着的茶缸，沉默不语，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每当这时，班长总是点着我的名叫我先发言，并激励说：“你是教书老师、共产党员，你带个头。”班长文化不多，但如何调动人的积极性还是满有一套。班长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啥可说呢？什么尊重老兵让老兵先发言都顾不上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多次以后，由我第一个发言，几乎成了我们班的定势。那时候的发言，也是有套路的，如果是学习讨论最新最高指示以及两级军区的文件，无非是旗帜鲜明的表明坚决拥护甚至是热烈欢呼的政治态度，然后再层次分明地说几点初步体会，如果是批林批孔或者评儒反法，无非是有针对性地引用伟人们的某些名言警句，把鲜明的政治观点亮出来，然后例举批判对象的某些言行，然后再用正确理论对反动言行进行剖析和批判，然后义愤填膺地指出批判对象的最终目的是想让历史的车轮倒转，让劳动人民重吃二遍苦，然后再表明革命战士紧跟毛主席誓同批判对象斗争到底的立场和态度。
那时的发言，要是记录下来整理一下，倒有点像一篇政论文，更像一篇批判檄文。读书太少的战友讨论发言着实比较吃力，说不出什么道道，多半都是把伟大领袖赞颂几句，再咬牙切齿地把批判对象骂上几句就算完事。
我们副班长干体力活可以说是整个分队第一，但学习讨论就差得多了。副班长发言时非常喜欢应用“不但……而且”的递进句式，说得非常独具个性。他不但把“不但……而且”连在一起说，而且几乎每句话开头都有“不但而且”四个字。比如他说：“孔老二不但而且鼓吹克己复礼，还不但而且周游列国”。
尽管如此也不会有人笑，因为是政治学习。半天讨论四个小时，需要很多的话来说。我每次发言时，班长总是要我不着急慢慢说，甚至还一次又一次地往我茶盅里续水，副班长和其他战友也投来目光，希望我说得越多越好，占用的时间越长越好，免得四个小时用不完。如果出现冷场，哪怕只是被排长遇见了，班长都会觉得没有面子，更怕被说成“政治觉悟不高”。
文革时期，对军以下基层部队干部战士在讨论时的发言是“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的。于是，我不负班长和战友的希望，每次都第一个发言，畅所欲言，大说特说，说个没完，有时干脆说到课间休息，休息以后接着再说。如果半天的时间还用不完，班长会安排我从报纸上选读一些相关的文章。那时候，小报抄大报，我们班里拥有《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战旗报》和《西藏日报》四份报纸，随手拿一张，上面都有紧扣大好形势的革命文章。班长要求我边读边讲，让我真有点重操旧业当教师的感觉。
更有意思的是，派人驻到山上去砍柴或者派人到二十里外的农场去抢种抢收，我要求去接受锻炼班长都不要我去，说是需要我政治学习讨论时带头发言，长时间发言；找到排长，排长回答：“你去了，队列训练时，我叫谁示范动作？”分队首长也不同意我去，要留我下来教大家唱歌，还美其名曰我的字写得好，要为分队书写标语，组办学习体会专栏和革命大批判专栏。
在当战士的时候，就政治学习，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还享受过两次“特殊待遇”。一次是入伍的第二年，团里举办学习毛主席“十大军事原则”，批判林彪“六个战术”培训班，参训人员都是干部，但团政治处点名要我参加。第二次是最新最高指示“资产阶级在哪里？
就在共产党内”发表后，西藏军区在位于拉萨东郊的军区教导大队举办理论讨论班，孙玉山政委等军区首长亲自出席。如此高规格的讨论，上级只给我们团分配了两个名额，居然是团里的一名副政委带着我这个战士去参加，让我有机会亲耳聆听了一些军职、师职、团职首长和军区政治部的理论工作者的重要讲话和主题发言。
多少年以后，想起那时所学的所说的所做的，虽然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但并非一切都错了，至少涉及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立场和基本观点是没有错的。抛开那个时代的政治元素，就那个时代的养育，我始终有着抹之不去的感激之情。
作者简介
黄义江，汉族，四川威远人，中共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网络作家，约两百万字的作品散落在各类纸质和文学网上，作品多次在军内外获国家级、省军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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