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这只充满斗志又自恋的“雄蜂”,终于停止嗡鸣
互联网时代的李敖愈发传统
愈发鸡贼也愈发没有英雄气了
图/中国新闻网
文/邝海炎
昨天上午10点59分,台湾作家李敖因罹患脑癌离世,享 43 33360 43 14500 0 0 1719 0 0:00:19 0:00:08 0:00:11 342983岁。
李敖是“文化老顽童”,他生前曾开玩笑,“我就想以后自己能够死于别人丈夫的枪下!”他还奚落其师殷海光不该得胃癌死掉!胃癌很大原因就是心理不愉快!“他是哲学家、思想家,结果得了这个病死掉了,就好像神父得了梅毒死掉一样。这是不对的,他不该得这个病嘛!你当个思想家怎么可以想不通呢?”现在,李敖死于脑癌,虽没有快意恩仇,却也算得偿所愿吧。
在不久前悼念余光中的文章里,我曾说过,1990年代初,中国知识界普遍犬儒化,内地出现了“精神断层”,“社论语式”诈尸,“个性化表述”萎缩。这个“断层”刚好被台湾文化的“三来一补”给接上了,就在这种历史情境下,上中学的我第一次读到了三毛、李敖、柏杨,以及余光中,领略了用汉语思考和表达自我的魅力。而在这批“精神奶父”中,李敖无疑是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我读高中的时候就是李敖的铁杆粉丝,我姐还告诉我,不少在广东打工的人也读李敖的书。
李敖对大陆青年的影响,首先是因为他“叛才人格”的辐射力。进入二十世纪下半叶,现代制式教育的弊病日益突显,李敖高中退学、又自学考入大学的经历,对于在现代制式教育挣扎的中学生来说,简直就是黑夜里的明灯,当年韩寒退学不就有人说他是学李敖吗?
但李敖也很快认识到,大学教育令人失望的程度比中等教育更甚,教育的病根在社会文化出了问题,教育现代化要从文化现代化着手。于是,《十三年和十三月》里出现了李敖“入世”的宣言书——“在一位辛勤努力的身教面前,我似乎不该不跟他走那纯学院的道路,但是每当我在天黑时锁上研究室,望着他那迟缓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 我竟忍不住要问我自己:也许有更适合我做的事,‘白首下书帷’的事业对我还太早,寂寞投阁对我也不合适,我还年轻,我该冲冲看!”
青年李敖往前冲的第一篇文章是《老年人与棒子》。传统中国是一个崇拜老年和权威的社会,崇尚中庸人格,而李敖的出道创生了一种溢出“二十品”的“叛才美学”,他不但对台湾的“老年政治”说不,还赤膊高举“全盘西化论”,一举成名。
文化解决还太迂远,李敖迅速由“文化”走向“政治”。他在《文星》第九十八期发表《我们对国法党限的严正表示》,批评国民党,导致杂志被封杀,自己入狱。入狱后,他以惊人的能量每月出版一册《李敖千秋评论丛书》,出狱后大量为党外杂志写文章,公论所在,蔚为重镇。后来,又加出“万岁评论丛书”以及《蒋介石研究六集》,成为他一生最光彩夺目的时刻。
但天才与缺憾共生,少年成名、牢狱之灾、婚恋之变……多重因素导致李敖没有安全感,故退缩于“斗士”人格一隅,其他方面就显得偏激。比如,他认理不认亲,新婚妻子忘记解冻牛排就大骂“蠢货”;他明白有钱的好处,打起前老板萧孟能财产的主意;他自大,“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
不可否认,李敖的文章有“鲁迅的犀利,胡适的明白,陈独秀的气势”,这对青年是有吸引力的。正因为李敖的狂叛人格对大陆青年的影响太大,所以,很多青年经历世事碰壁后,不得不狂吐这口“狼奶”。
我本人吐出这口“狼奶”,则是根据对李敖学术思想的检验。比如,李敖曾说:“余英时用三万字说清的东西,我用三千字就可以说清楚。”我高中时不知深浅,还以为李敖高明,余英时愚蠢。经过多年的学术历练方才明白,说出一个观点固然不易,论证一个观点的成立更难,很多得诺贝尔奖的就是因为论证了某一假说成立。李敖触及的中国思想史命题确实很多(比如“人肉治病”),但像余英时那样滋养后学的学术思想少得可怜。
李敖还说他研究蒋介石是“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有些网友遂认为“李敖是伟大的历史学家”,这点恐怕也难以服人。比如,李敖一口咬定“中山舰事件”是蒋介石谋划的,而杨天石先生的《中山舰事件之谜》却指出,这并非是一起阴谋,而是一次多方各派角力下的偶然事件,连胡乔木都信服杨的结论。再比如,李敖指责蒋介石学历造假(读的是振武学校,却说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大陆学者陈红民也对李敖的这种指控不以为然,李敖提到的那几份材料,虽然是真的,但“很难找到蒋介石本人与那三份造假材料有直接的关系,它们既非蒋介石所作,亦非蒋介石授意写作。……不应让蒋介石为所有介绍他的文字直接负责。”所以呢,说蒋介石“学历造假”有失公允。
对于死亡,李敖应该早有预感,去年还准备了一个《再见李敖》的节目,邀请仇人见面告别。但我当时就认为,这个节目搞了也不会有什么亮点,因为李敖一直缺乏鲁迅式的自我追问和自我反省,他对个体悲剧很无感。
李敖在历史小说《北京法源寺》里感慨康有为“前半生维新变法,后半生维皇忠君”,一个思想家跟不上时代,就要被奥特。这种“一定要跟上时代”的焦虑促使晚年李敖玩起了微博,与内地青年交流。可互联网时代的李敖愈发传统,愈发鸡贼,也愈发没有英雄气了。李敖当年曾点名批评胡适梁实秋“今日的‘稳健’比起当年那种生龙活虎意气纵横的气概,是不大相称的!”殊不知,他自己也逃不脱这种宿命。晚年胡适梁实秋尽管“稳健”,但知识分子的风骨还是在的,李敖晚年则日益沦为“二丑”角色,这不禁让我想起白居易那句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这话不但适用于王莽,适用于袁世凯、康有为,也适用于李敖。
尽管李敖有这么多缺点,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李敖在使自由民主生活化、大众化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用作家张远山的话说“博学不下钟书,狂癫不让梦露”,用政治学者唐琳的话说:“李敖的自由民主表现出‘一种自然的、从俗的、快乐的、嘻嘻哈哈的’气质,它表面上很随意,但其实具有很强的斗争性。”而我更认为,李敖是柏拉图笔下的“雄蜂式人物”。柏拉图对平民政体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他认为,这种制度必定给有野心的政客以可乘之机,一批平民领袖自命为平民利益的代表,惯于蛊惑民心,作出错误的决定,从而使民主趋向极端,柏拉图称这些人为“带毒刺的雄蜂”。“其中最强悍的部分,演说的办事的都是他们。其余的坐在讲坛后面,熙熙攘攘、嘁嘁喳喳地抢了讲话,不让人家开口”。从台湾地区的“总统选举”到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再到神州文化之旅,单说善于抢占民众眼球这点,李敖的确是一只雄蜂。
自古以来,狂叛人格都没好下场,从祢衡到嵇康再到李贽,无不如此。如今李敖高寿得善终,喜耶悲耶?俱往矣,那些捧读《李敖大全集》被蜇疼的夜晚。李敖已死,“雄蜂”不再蜇人……
值班编辑:俞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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