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陆路口岸全部关闭，边境小城绥芬河打响疫情保卫战

小城的平静被打破了

漫天风雪，不远处是中国海关。

穿着白色防护服、外面加套羽绒服的人，拉着行李箱排成排，等待过关，入境中国。这是4月以来，绥芬河口岸的日常景象。

不过，由于入境人员骤增、检验检疫能力超过极限，绥芬河口岸于4月7日人员通道临时关闭。4月8日20点，内蒙古满洲里口岸人员通道因同样原因临时关闭。至此，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宣布，据他们从中俄两国有关主管部门获悉，中俄陆路边境口岸人员通道目前已全部临时关闭。

4月以来，中俄陆路边境口岸的新冠疫情输入性病例引发全国关注。入境的人，都有着相似的回国路径，因莫斯科直飞中国的航班已大幅度减少，且价格高昂，不少人选择从莫斯科飞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再坐大巴到绥芬河口岸回国。

直至3月30日，绥芬河的累计确诊病例都是0。平静在4月被打破。据统计，3月21日至4月7日24时，绥芬河口岸累计入境2443人。截止4月7日24时，该口岸累计确诊输入性病例84例、无症状感染者127例。

绥芬河的保卫战急速拉响。

在俄经商中国人集中撤离

4月4日，留学生李林和朋友从符拉迪沃斯托克下飞机后，坐上了去往绥芬河口岸的大巴车。同车有40余人，穿防护服、戴口罩、说中文。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像他这样的学生，同车只有四人，其余都是生意人，十多人彼此相识，操同样的口音。

华商成为近期经中俄陆路边境口岸回国人员的主力军，并不让人意外。

李林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机场取行李

截至4月8日晚，俄罗斯累计确诊8672例，其中5841例集中于首都莫斯科。而从3月28日起，为应对疫情，俄罗斯实行全国范围内的“带薪休假”政策，所有公民居家隔离。莫斯科最著名的两座大市场萨达沃市场、柳布林诺市场停业——其中华人华商非常多，前者是莫斯科最大的商品批发零售市场，后者是则被称为“华人大市场”。

莫斯科大学毕业生张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的父母在俄罗斯做生意已有十多年，目前在萨达沃市场做手工制品、毛绒玩具生意，这个区域内有很多中国人。但和他父母这样长期留在莫斯科的人不同，市场内有不少做短期生意的中国人，只卖季节性产品，卖完就回中国，在莫斯科期间，就租住在萨达沃市场内的旅馆内。

疫情的发展，让生意无法继续了。最初，俄罗斯宣布带薪休假从3月28日到4月5日为止，之后延期至4月底。这使得许多中国商人面临同样的问题：市场停业、收入没了，短期内生意不太可能恢复，是留下来继续租房等待，还是回中国？

做出决定并不容易，一个催化剂来自于对俄罗斯疫情的担心。延期的带薪休假政策，使得不少人对疫情的形势做了新的判断。俄罗斯的累计确诊数字曾在3月被外界质疑，美联社、《外交杂志》均报道：至3月中上旬，俄罗斯的新冠病毒检测均要送到西伯利亚的一个实验室进行，这导致检测数量较少，且速度缓慢，确诊人数失真。3月下旬，莫斯科市长也对普京表示，俄罗斯官方数据可能并不完全准确，“（疫情扩大的）势头很高，并且正在出现严重局势。事实上，检测的覆盖率很低，世界上没人知道（俄罗斯的）真实情况。”

检测的速度在最近得到了提高，当前，俄罗斯已有95个实验室可以进行病毒检测，每天可检测超过2万个样本。截至4月7日，俄罗斯已做91万余次的检测，当前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已破千。俄罗斯生物医学署长维罗妮卡斯科沃尔佐娃在近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俄罗斯新冠肺炎疫情将在未来10至14天内迎来高峰期。

确诊数据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3月中旬有媒体和专家质疑，与世界其他国家相比，俄罗斯确诊比例（确诊病例除以检测数量）过低。当时，俄罗斯进行了13万次检测，确诊病例306例，确诊比例0.21%，同期英国的这一比例是4%左右。英国东安格利亚大学的教授保罗•亨特在接受美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表示：“如果他们做了这么多的检测，那么这个数字非常低。”

根据《中国新闻周刊》计算，目前，俄罗斯的这一数据依然不高。按照牛津大学数据项目Our World In Data project所总结的数据计算，截至4月6日，美国的确诊比例17.6%，英国为22.9%，意大利为17.9%，印度为4%，而俄罗斯的确诊比例是0.9%左右。

确诊病例的延后性和确诊比例较低，都使得张新担忧，目前的确诊人数尚为冰山一角。华商集聚的萨达沃市场和柳布林诺市场，此前已有确诊病例，且为大型密闭空间，感染风险高。

身边人的接连确诊使得张新进一步坚定自己的判断。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前几天，与他的父母在萨达沃市场同一区域内做买卖的一些中国人从绥芬河口岸回国，这其中，有7人被确诊。

在柳布林诺市场做生意的陈小姐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该市场已经出现确诊病例，因感觉开业无望，且对抗疫前景有担忧，她选择在前几天回中国，万幸的是，她的核酸检测为阴性。

曲线回国

促使大家决定回国的另一个催化剂是，目前通行航班及中俄口岸开放情况。

3月27日，俄罗斯决定停运所有国际航班，包括定期航班和包机。早在2月1日，俄罗斯就停止了俄方所有航空公司飞往中国的定期航班，改为以包机形式执飞。目前，仅有国航提供直飞中国的航班，每周一架次，机票价格已被炒得很高。

华人圈曾盛传4月8日将有一班包机从莫斯科飞往济南，但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这一航班最终并未成行。

直飞回国的选择已越来越少，于是有人选择取道包括远东在内的地区，经由陆路口岸回到中国。两条标准化回国路径在俄罗斯的华人圈流传：莫斯科-符拉迪沃斯托克-绥芬河，从莫斯科飞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坐大巴到绥芬河口岸；莫斯科-赤塔-满洲里，从莫斯科飞往赤塔，再包车前往满洲里口岸。

进入四月，口岸开放情况突现变化。两个月前，俄罗斯曾出台政府令，限制中俄边境口岸通行，之后口岸的开关都具有临时性。因黑龙江浮冰融化，黑河口岸宣布自4月4日暂时关闭；而鉴于口岸入境人员骤增，口岸检验检疫能力和市区隔离检测能力已超过极限的情况，绥芬河口岸旅检通道4月5日临时关闭，4月6日正常开关，4月7日至4月13日继续临时关闭，恢复开关日期另行商定。出于同样的原因，内蒙的满洲里口岸旅检通道也宣布自4月8日20时起临时关闭，恢复开关日期未公布。

不少原先举棋不定的人在听说这一情况后，紧急买票，希望赶在口岸关闭前，回到中国。

李林乘坐的航班，于头一天晚上莫斯科时间8点半起飞，经8个半小时的飞行，在第二天中午当地时间12点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这是近日最常见的从莫斯科直飞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航班之一。

在莫斯科机场，李林准备登机前所摄

本身确诊人数并不多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为最近增加的大规模出境者做了全套应对流程。李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下飞机后，当地警察、工作人员引导大家到航站楼外，不进入航站楼，由五六辆接驳大巴送旅客直接前往绥芬河口岸。大巴车队“前有警察开道，后有警察断尾”，大约三小时后，开至口岸。

李林随着大巴车等候了三四个小时，进行俄方边检。20余分钟后，来到中国边境，换乘中国大巴，等待边检。两小时后，四人一组下车，进行体温检测、核酸检测，并填报健康申明卡、接触史等信息。

根据黑龙江省的要求，所有入境人员要进行“闭环管控”措施，在各口岸严格实行对进境运输工具100%登临检疫，对入境人员100%验核健康申明卡、100%进行体温检测、100%实施流行病学调查、100%采样检测、100%实施集中隔离等措施。

在绥芬河口岸的入境大厅，李林拍下了有关填报《健康申明卡》的告示。

海关放行后，大家按照各自的大巴进入不同指定区域等待，之后集体回到大巴上，等待核酸检测结果。李林与其他人在大巴上等了七个半小时，之后进入边境一家不营业酒店的大堂，继续等待检测结果。

检测时间较长，是因为黑龙江省要求，采样检测包括2次核酸检测及1次血清抗体(IgM和IgG)检测。据了解，因日益增加的入境人数，绥芬河口岸统筹安排了试剂耗材和仪器配置，检测人员两班倒24小时不停歇，对送检样本即送即检。

距离在莫斯科登机，已过去了40多个小时。检测结果呈阴性的李林，被安排进入绥芬河的一家宾馆进行14天集中隔离。不过，李林注意到，黑龙江省后来通报了那天20例新增确诊输入性病例，均与他乘坐同一航班从莫斯科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

检测为阴性者的隔离地点，除了当地酒店、宾馆以及市体育馆外，还包括牡丹江市其他县市的一些宾馆。按照黑龙江省防控4月初的最新要求，所有入境者以第一入境地为隔离地，一律实行“14天集中隔离医学观察+14天居家隔离医学观察”的管控措施。知情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集中隔离后，入境者回到各自的家，当地的街道、社区会收到信息，监督其完成第二个14天的居家隔离。

从内蒙满洲里口岸入境的陈小姐有着与李林类似的经历。她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当时她排队六个小时左右入关，排队人数并不多，前后有二十余人，主要是为了等待核酸检测结果。

检测结果呈阴性的她，被安排进了满洲里的套娃酒店集中隔离14天，费用并不高，200元一天，包食宿。李林介绍，绥芬河的隔离费用也不高，大约在120到180元一天。

驰援绥芬河

据统计，3月21日至4月7日24时，绥芬河口岸累计入境2443人，累计确诊输入性病例84例、无症状感染者127例。而4月8日0-24时，单日新增境外输入性病例再创新高，达40例。

满洲里口岸的数字要小一些。口岸首次出现输入性病例在4月6日，截至4月8日公开的数据，共有输入确诊病例5例，疑似病例8例。

绥芬河-波格拉尼奇内口岸，位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下辖的绥芬河，距离大名鼎鼎的远东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200余公里，许多旅客选择从此处出入境。2019年，该口岸旅检查验量突破120万人次，在中俄陆路边境口岸中遥遥领先。

绥芬河是一座面积60平方公里、仅7万人口的小城，4月之前，其累计确诊人数始终是0，面对大批涌入的入境人口和确诊病例，牡丹江市以及黑龙江省做出了医护资源上的紧急调动。

数据显示，至2018年末，绥芬河共有卫生机构11个：医院、卫生院6个；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卫生监督所、血源管理办公室和农村防保站各1个。卫生机构床位数502张，全市共有卫生技术人员809人，其中医生310人，注册护士316人。

为此，4月5日晚，牡丹江医学院附属红旗医院的34名医务人员驰援绥芬河。红旗医院负责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作为黑龙江省东南部地区综合实力最强的三甲医院，他们于4月4日接到省卫健委的通知要求，驰援绥芬河。

红旗医院此前曾派出医务力量驰援湖北，并于2月初开辟了省级重症集中救治区域中心，救治经验丰富。3月中旬，省级重症集中救治区域中心患者清零，一批医护力量得到修整，也因此得以投入到绥芬河的工作中。

该医院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由重症医学科、呼吸科、感染科等科室组成的支援队抵达绥芬河后了解到，当地正在改建专门收治新冠疫情患者的医院，急需一支有经验的队伍。支援队立即帮助培训其他医务人员，并于当晚11时，在绥芬河人民医院收治患者。另外，支援队还带去了防护服、N95口罩、消毒机、血液分析仪、紫外线灯管等33万余元的医疗物资。牡丹江市穆棱市、林口县等县市也都派出了支援队驰援绥芬河，据当地媒体报道，截至4月6日，共120余人的支援队集结完毕。

另外，4月6日，绥芬河开建方舱医院，预计11日完工投入使用。据央视报道，方舱医院在一座办公楼的基础上进行改建，一共十三层，其中三至十一层用于收治患者，预计可提供600余张床位。届时，进入方舱医院的驰援医疗队员预计共有四百人左右，主要来自牡丹江各个医疗机构重症、呼吸内科、心内科，他们将于近日分期、分批到岗。

红旗医院负责人表示，如果输入性病例中有重症患者，可能会转入红旗医院此前设立的重症救治中心进行治疗。

3月下旬，黑龙江已将省疫情防控应急响应级别调整为三级响应，生产生活都在全面恢复。然而，随着绥芬河输入性病例增多，绥芬河市于4月8日6时起对全市所有小区实行封闭管理，每户可每三天派出一人外出购买生活必需品且当天必须返回，进出按“通行证登记+扫码+测温+戴口罩”管理。

封闭式管理，绥芬河曾在2月8日至2月底期间执行过，之后解除。一位绥芬河市居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4月7日夜里，许多小区连夜印发通行证。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取道远东回国，中国驻俄罗斯大使张汉晖呼吁，中国公民不要通过绥芬河口岸进入境内。原因有二：一是风险太大，全程时间长，如有乘客出现症状，其他人的感染风险极大；二是这种做法不符合俄方防疫规定，直到4月30日，所有在俄公民，包括中国公民，都必须居家自我隔离。

目前，虽然中俄陆路边境口岸人员通道目前已全部临时关闭，但因“临时”二字，在华人回国的微信群中，仍有人表示，自己已经买好了4月10日的机票，决定前往口岸试一试。

4月9日凌晨，在绥芬河、满洲里等口岸的人员通道宣布临时关闭后不久，有人开始建群，准备进军珲春口岸。

（应采访对象要求，本文中李林、张新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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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编辑：石若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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