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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没那么好,怪陈坤吗

石若萧 中国新闻周刊 2022-05-10


剧透慎入


《风起陇西》完结了,这部剧有着强大的主创团队,黄金般的演员阵容,却在开播不久后创下了极低的收视率:从开播首日的0.6177,下降到了次日的0.4955,被网友戏称为“击穿了央视电视频道的收视率底线”,直到后期才终于缓慢有所回升。


于是很多观众开始从各个角度找原因,有人怪演员陈坤、杨颖;

《风起陇西》


有人怪导演路阳、怪漆黑的滤镜;


有人认为责任主要在于原著作者马伯庸,批判其创作喜欢高悬概念,却讲不好最基本的故事;


更有甚者,还研究起了风水问题……


其实这部剧整体评价并不算特别低,豆瓣开分7.7,如今又慢慢爬升到了7.8。从各个角度来考量,它也都做出了许多全新的努力与尝试。比如试图给大众耳熟能详的三国题材找到一个全新的切入点,也是历史与谍战的两个类型的全新融合。而之所以没有被大多数观众所接受,原因在多个方面,很难归结到某个单一的因素上。


叙事节奏


《风起陇西》开播后,由于市场表现不及预期,不少粉丝和娱乐媒体开始历数主演陈坤“连续砸穿收视率底盘”的历史,嘲讽其手握巨量资源红利,却坐吃山空,演技完全没有跟着年龄进步。从前些年的《天盛长歌》《脱身》,再到近期的《输赢》《和平之舟》,成本题材各异,收视率却一如既往的低。


剧中,陈坤饰演的角色是蜀国间谍陈恭。这一角色在原著中的形象颇为精明干练,且有浓重的理想主义,只不过行动总是比潜伏在暗处的对手要慢一步,因此自带悲剧性。陈坤的演技过于侧重在“精明”一侧,悲剧性则有些浮于表面,这一点同早年《寻龙诀》中的胡八一颇有异曲同工之感。


不过平心而论,陈坤的表演依然在及格线上。再说全剧人物众多,单一角色很难影响到整部剧的质量,把责任全部甩给他,还是有失偏颇。


《风起陇西》改编自作家马伯庸的同名原著,时间背景选在了诸葛亮北伐时期。在罗贯中《三国演义》中,大概是属于全书最后三分之一的部分。相比群雄割据的三国前期,后期的主要人物如李严、杨仪、费祎、李严、董允等大众知名度都不高,职务范围也多限于内政琐事,军事方面鲜少涉及。在多数普通读者心目中,三国后期的故事恐怕也就诸葛亮、司马懿两人间的较量还值得一看,就连姜维、邓艾和钟会等传奇将领也都只不过前述两人的添头而已。


原本接受度就有限,何况《风起陇西》的主角们,如荀诩、陈恭等还都是虚构人物,涉及的情报机构如司闻曹、军正司等也都是虚构部门,让观众接受度又低了一分。


或许是考虑到这一系列“劝退”因素,主创团队决定引入熟悉的情节,拉近一下同观众之间的距离。于是全剧开篇前十分钟,就是所有中国人都听说过的典故:“挥泪斩马谡”。

《风起陇西》


然而开头如此安排,反倒混淆了主次。


原著剧情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身在魏国的蜀国间谍陈恭(杜弼)通过各种资料的综合分析,终于发现了魏国对蜀国的阴谋;第二部分是蜀国情报人员荀诩想尽办法挫败魏国的计划,并且找出内奸,却惨遭失败;第三部分是荀诩因为工作失败而“背锅”,被贬去吴国做外交工作,属承上启下的衔接作用,对情节推进意义有限;最后一个部分是高潮,整本书谜底终于揭晓。


四个部分是层层递进的关系,紧紧聚焦于魏蜀两国情报机构工作人员之间的较量,任务扣着任务,谜题扣着谜题,是一个逐渐拨云见雾的过程。至于那些“大人物”们,无论诸葛亮、司马懿还是郭淮,硬戏份其实都相当有限,通常只是在关键处出现一下,做出某个决定,短暂扭转了局势,给小人物们制造了一堆麻烦。小人物们努力挣扎一番后,才发现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人物们的布局,终于喟叹一声接受命运——这是经典的以小见大的叙事逻辑。


结果剧集一开篇诸葛亮本尊就出现了,导致逻辑一下颠倒过来:不光“大人物”们神秘感尽失,情报机构工作人员的重要性也一下显得矮了几分。毕竟影像的冲击力天然大过台词和文字,情报机构人员和诸葛亮站在一起,再想让观众把注意力聚焦在前者而非后者身上,实属不易。


而演员的表演又在叙事基础上多打了几分折扣。诸葛亮斩马谡时已经年近五十,劳心劳力,对外主管北伐,对内大小事务一把抓,吃得又少,元气大损。可李光洁饰演的诸葛亮发色乌黑油亮,面相中气十足,说话的嗓音和节奏更仿似三十岁出头的青壮年,令观众瞬间代入感尽失。

《风起陇西》


懿问曰:“孔明寝食及事之烦简若何?”使者曰:“丞相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所啖之食,日不过数升。”懿顾谓诸将曰:“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罗贯中《三国演义》第103回


中国人对诸葛亮这一千古贤相有特殊感情,潜意识中也对演员提出了极高要求。有唐国强珠玉在前,后来者如陆毅、王洛勇等都很难叫人满意,只能说平平无奇、无功无过。可李光洁的演绎直接同原著记载都产生了较大偏差,观众难以接受也并不奇怪。


三国难拍


四大名著在中国人心中有特殊地位。《风起陇西》取材于三国故事,即便只是衍生品,但想要受欢迎,也要遵循对观众对三国剧潜意识中的期待。


在观众心目中,《三国演义》的影像化经典无疑是1994年的央视版,其在CCTV1首播当天收视率就达到了创纪录的46.7%,目前豆瓣评分高达9.5,也是迄今为止三国剧中唯一评分超过9分的作品。在大多数“三国迷”看来,剧版三国用不着看别的,看这一部就够了。

1994年《三国演义》


或许因为高山实在太高,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尝试史诗剧的拍法,而只是截取其中的个别角色,如吕布、貂蝉、关羽、赵云、诸葛亮等,以人物戏说的形式搬上荧幕,叙事任务相对要简单很多。十余年后,高希希执导的《新三国演义》作出了一次新的尝试,尽管勇气可嘉,但观众反馈还是以对照着老版挑毛病居多。


站在创作者的角度,既然已经有高山在前,后来的挑战就取决于能否找到新的切入点,并且同时代情绪联系在一起发生共振。对此,2017年的《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解法颇为新颖,其将故事的主角放在了司马懿身上,以“颠覆人设”为卖点吸尽了观众眼球。


《三国演义》原著中,司马懿的形象不算光彩,北伐时期一直被诸葛亮捉弄,被打到宁愿穿女装也坚守不出,还被诸葛亮的遗像吓到仓皇逃窜数十里,直呼“我有头否”。至于历史中的司马家形象更是不堪:指洛水起誓却不算数,夷大将军曹爽九族,还当街宰杀皇帝,令社会道德共识完全崩坏。晋武帝时期,李密呈上感动后世的《陈情表》,里面有一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连“忠”都不好意思提。

《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


《军师联盟》相当于将司马懿做了一次形象的重塑,让他的一切行为都显得情有可原,此外还融合进了厚黑学和职场元素,竟让观众也隔空产生了一种“在那种条件下我也只能这么干”代入和共振感。这一改编在当时引发了巨大争议,被认为有“洗白”之嫌。


相比《军师联盟》,《风起陇西》的力度又更进了一步。


《三国演义》原著中,罗贯中的“尊刘贬曹”倾向十分明显,令诸葛亮“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数次以弱胜强却终于回天乏术的悲剧忠臣形象为后人所铭记。唐朝时期,诸葛亮被列入“武庙十哲”中,同张良、孙武、乐毅、韩信等并列,后世甚至更有人评价称“读《出师表》不哭者其人不忠,读《陈情表》不哭者其人不孝”。一个冷知识是,成都武侯祠其实是同汉昭烈庙合在一起的,只是前来拜祭的人们多是冲着诸葛亮而来,反倒把刘备给忘了。


可以说,诸葛亮的形象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中国人内心信仰的化身,同时期蜀国一些其他将领亦然。“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单骑救主”等事迹也都成了民间代代相传的典故。

1994年《三国演义》


《风起陇西》则干脆把这一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主义都给颠覆了个干净——诸葛亮谋划了一大圈,浪费大量资源,原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勾引出政敌李严的内心黑暗面,诱导其犯错,拿到把柄,再把他给整倒批臭,好尽揽“托孤重臣”的大权。难怪有读者评价道:“感觉诸葛亮像个冷暴力渣男,逼女朋友先出轨才好提分手”。如此写法,不光一下把诸葛亮本人的品德和格调均拉得无比低级,还给悲壮的“六出祁山”染上了几分闹剧色彩。


不过,马伯庸写作历来爱开玩笑。原著后记中,他写道:“我只是试图将不同时间点的事实用可能性连缀在一起并加以居心叵测的解释。这种可能性未必是史实,但很好玩。或者这样说,史实的事件是固定的,但是事件彼此之间的内在联系却存在着诸多的可能。”


剧集中,主创们一起合力,把这种“可能”推向了更远的地方:刘禅居然给李严下了衣带诏,让李严助他除掉“奸相”诸葛亮。这样大力度地挑战观众既有认知的尝试,不光是“好玩”,简直称得上十分“勇敢”,只是很难不连带承受相应的反噬罢了。


类型融合


十几年前,在谍战剧面前,古偶甜宠都是弟弟。


《暗算》《潜伏》《黎明之前》等优秀作品让观众尝尽了谍战剧的甜头。


在人们习惯接受的谍战剧中,主角们的双商超群,环环相扣的紧凑剧情,形象鲜明的角色群像都被观众津津乐道。但当珠玉在前,观众对谍战剧的挑剔度也越来越高,一段时间内,鲜有优秀的谍战作品问世。


不过单纯从技术角度考量,三国和谍战,或者说,古装和谍战的融合,过去一直都不常见。因为两个语境分属不同时代,由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显著差异,本身就很难兼容。硬要嫁接在一起,如何做好中间的连接部分是显而易见的困难。


马伯庸写作的长处在于史料掌握丰富,且擅长自由发挥,将古代元素用现代读者能理解的方式呈现出来,并且在变化的基础上还能提出一些有趣的新概念。例如《长安十二时辰》中为观众所津津乐道的“大案牍术”,就可以理解为如今“大数据”的一种变格。


另一个典型例子是中篇小说《长安的荔枝》。这篇小说中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化成了一个单纯的项目管理问题:如何在给定时间内将新鲜荔枝从岭南送到长安?在解决这一问题的基础上,又连带着展现了吏治腐败、派系斗争等更大命题。虽然篇幅不同,但和《风起陇西》以小见大的叙事逻辑本质上是一致的。


这样的写作方式不光需要呈现大量细节,还要不断对某个官职、部门乃至人事事务运行的机制做出解释。文字上还好对付,但拍成影像则要么过于艰涩,要么令叙事节奏失调,天然难以平衡取舍。


这种矛盾最具像化的呈现就在台词上。剧中经常出现诸如“外勤下线”、“案情分析会”等词句,遭到网友连连诟病。对此导演路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作出的解释是,那个时候的语言并不能用到艺术创作当中,之所以如此处理,还是希望从语言风格上和观众拉近距离。

《风起陇西》


为了方便观众理解,内容上,主创们也将众多人物关系都做了重组调整,典型例子是加重了女性角色的戏份。柳莹这一角色,在原著中戏份极少,堪比“工具人”,而在剧中她的生存时间不光大大延长,还卷入了数段情感纠葛。这样的尝试是否能让观众满意,依然有待观察。


有不少马伯庸的铁杆读者喜欢将其同金庸相提并论,但两者的差异其实相当明显:金庸极擅长塑造人物,人物性格和故事发展紧紧纠缠在一起,彼此合力向前推动。但马伯庸的小说大多以叙事为主,人物性格并不突出,都是被事情推着往前走。这样的创作习惯,某种程度上也给演员的多样化呈现带去了额外的负担。


总而言之,《风起陇西》到底难不难看,恐怕也只有看了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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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邮箱:whitmanshi@163.com

值班编辑: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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