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特斯拉的中国化

河南张女士冲击上海车展，向特斯拉射出的一支“响箭”获得了反响。4月20日子夜，特斯拉放出官方致歉声明，一改前一天“决不妥协”的强硬立场，愿意回到谈判桌前，“尽全力满足车主诉求，争取让车主满意”，但前提是“车主给予……机会”。

外界无法知道一天当中特斯拉公司内部发生了什么，以致于他们迅速地违背了公关副总裁陶琳女士掷地有声的表态。但有两个外部因素或许多有影响：一是张女士将维权现场从中原推进到特斯拉的上海主场，二是舆论一致讨伐特斯拉，中央政法委发声。

迄今为止，从特斯拉入华在上海建立超级工厂，到占据中国家用电动汽车销量榜首，特斯拉在政策响应与市场业绩上可谓一帆风顺。即使面对数十起消费纠纷与更多的质量投诉，特斯拉始终保持着技术底气，并据此形成针对批评者及车主不满的压倒性局面。

来自河南的张女士，其存在的公共价值，就是史无前例地发动了指向特斯拉的道德谴责，借助持续维权表演剧目，成为在舆论上“打败”特斯拉的第一人。她的诉求是特斯拉全额退还41万元的购车款，特斯拉重回谈判桌后能否遂她的愿，还有待观察。

在去年底天津的一起一审民事官司中，特斯拉输给了男车主韩潮，被判退一赔三：退还购车款37万多元，赔偿110余万元。特斯拉上诉，并以管辖权为由，争取将官司从天津移到上海。特斯拉法务的努力，似曾相识，似乎闪现着更南方的智慧。

张女士将上海车展变成其维权场地，有力地争夺了车展本应有的舆论关注度，成为教科书级别的消费维权案例。她不只成功地将特斯拉从技术高地拖下道德洼地，相信已经让监管部门检视特斯拉的具体问题——比如特斯拉拒绝开放的后台数据。

资本与数据合并形成的权力新贵，已经无可争议地纳入政府的监管视线，有关这一原则及其实践的案例，发生在杰克马身上的事情可为例证。大公司、大资本和大数据杂交而成、具备社会影响力和控制力的权力，应该姓党，这是特斯拉中国化的必经途径。

张女士与陶琳之间的对决，不只是两位女性之间的利益相争，它带有非常多的寓意。张女士要的是具体问题具体解决，但就此掀起的波涛，指向更多、更广泛的问题。舆论之争有相当琐碎的一面，也逐渐揭开诸如“特斯拉究竟是什么”等抽象思考。

特斯拉车主或潜在消费群在谈论它的时候，无论是谈论的内容还是谈论的方式，都迥异于油车车主。甚至于，特斯拉被人工智能与马斯克光环“英雄化”了，以致于忘记了还有前车的存在。但事实上，凌空虚蹈的特斯拉及其信仰者，都有接地气的迫切需求。

特斯拉是技术集成，是人工智能、是大型CPU……等等产品描述，并不足以显示它的本质。实质上，特斯拉是全球绿色左翼势力联手哺育的电子产品，它是十字架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要信众花巨资购置。购买特斯拉，就是投资环保信仰，是环保激进分子彰显存在感的绿色铠甲。

当然，在特斯拉种草中国受众的早期、乃至现在，马斯克的英雄光环功不可没。这位全球顶尖富豪，全然袒露其星际殖民者志向，他发誓要进军宇宙深处的梦想，令其成为特斯拉最好的代言人。购买特斯拉，就像赞助英雄马斯克的星际殖民船。

所以，在特斯拉所编织的信仰体系下，张女士、韩潮等人的出现，在它的语境中是“异教徒”一样的存在。陶琳女士那句“特斯拉决不妥协”，不是一般的公关修辞，而是一种特斯拉式宗教语言。维权分子的冲撞，打破了特斯拉与信仰者之间交流的套路。

无论是一般受众，还是舆论中常见的词汇，在形容特斯拉时都离不开“高傲”或者其同义词。这种使用类似词汇的现象，懵懂地抵达特斯拉信仰的外围边界，尽管离揭示其本质尚有距离，却足以说明问题。特斯拉的高傲是一种握有权柄的人造神的姿态。

张女士与特斯拉的较量，以及当地工商部门斡旋的失利，是特斯拉在“布道”营销网络延伸到中原依旧保持权威活力的体现。张女士以一人之力，衬托出一个业已存在的事实：特斯拉自认为有特殊性，所以心安理得超越消费者维权的体制设计。

换句话说，特斯拉认为消费者权益保护网络无法覆盖它，而它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资格超越这一维权体系。特斯拉对张女士所保持的优势及压力，特斯拉基于数据库得出的“车没问题”的结论，不容商榷。这是神对子民的惯用态度，然而张女士拒作信徒。

特斯拉在中国市场攻城略地，也许让马斯克强化了他类似野蛮维京人的殖民习性，认为中国市场是其施展绿色左翼信仰的新大陆——销售数据和用户狂热支持了这一印象。张女士的抵抗被错误地看作是异教徒综合征，必须用最强硬的回应治疗她。

很多人认为，特斯拉公关在上海车展、及至日常维权纠纷中有失误。也有人坚持认为，特斯拉面对消费者质疑，总在强调一句话“车辆没问题”是一种策略预设。但如果接受特斯拉信仰的推断，就能明白这不是“策略”，也不是“失误”，而是环保激进信仰的固有姿态。

所以，无论是迎合更高行政权力还是响应民众吁求，特斯拉要在中国永续发展，维持绿色左翼在全球最大单一市场的存在，一个不可避免的行动就是开启世俗化进程。更深地融入绿色GDP及其利益联盟，更多地隐藏其作为新技术之神的魅惑，这也就是特斯拉的中国化。

特斯拉的中国化势在必行，是因为一些现实。一是特斯拉大数据体系（包括内容、获取方式及不可分享性）已经成功吸引了监管部门的注意，对体外循环的数据权力的敏感性一经触动，势必带来连锁反应。当然，这考验马斯克及其绿色左翼盟友在中国的影响力。

二是从个案出发，针对特斯拉的监管无能势必从局部、地方上的抱怨，集中上传到中央政府，甚至特斯拉进据中国的大本营所在地——上海——也要分担体制内的忧虑与怨气。拆迁特斯拉数据库，即使支部不建在浦东高楼上，特斯拉之神恐怕也要还俗，与国人共命运。

三是这些年的特斯拉与中国电动车企业、以及传说中造车新势力的关系，已经从新神——追随者关系，演变为特斯拉的竞争者。后者曾经靠分食特斯拉信仰溢出的残渣维生，即使无法在高端电车上打败特斯拉，但鬣狗战术对特斯拉新神的威胁也是与日俱增。

特斯拉在中国的狂飙突进，及其信仰体系为中产及新贵阶层无抵抗接受的过程，都展示了特斯拉不相信人性、迷信神性的特征及作为。在不相信人性，试图改造国民性这一点上，特斯拉之神似乎在继承鲁迅的遗产，但这份遗产同样包括那个有趣的天问：如果鲁迅活到解放后会怎样？

题图当代水墨，作者：@秃头倔人（李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