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热衷“造神”为哪般？

我走过不少地方。平心而论，中国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信仰构成最复杂的国家。中国人，也是我看到过的信仰最丰富的族群。自古以来，人物、甚至动物、植物都可以成为民间膜拜的对象。在一个呈金字塔状的信仰体系中，神的地位无疑要高于鬼怪妖狐，属于顶部的存在。中国人，不但信神，而且热衷于“造神”。

通常情况下，传统的中国式造神有三种主要模式。一种是对历史人物封神；另一种是基于民间传说的自发膜拜行为；第三种则是把当世人物就地“神化”。

关羽的封神之路，无疑是最具典范性和成功的造神。作为历史上有据可考的人物，中国少有人没听过关公的大名。说到三国这段历史，我建议朋友们少看《三国演义》，多看《三国志》。据记载，关羽死于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十二月，年六十岁（虚岁）。关羽在世的时候，无论是武力值还是头脑都算不上当世豪杰。在事业方面，由个人取得的成绩也比较有限。反而是因其刚愎自用、骄傲自大招惹了不小的麻烦。陈寿曾批评关羽“刚而自矜”。而刘禅给他的封号是“壮缪侯”。缪字在这里就是“不怎么样”的意思。

关羽死后，最早的拜祭关羽的庙出现在南朝陈。而率先将关羽神化的是佛教。据传关羽曾托梦禅宗北派六祖神秀，并称愿化为神灵护佑一方。后又有多名僧人证其显化。从此关羽便被佛教尊为伽蓝神。此时的关公终于有了神界正式编制，但终归未入中原主流。后来在宋太祖赵匡胤的大力推举下，关公与其他著名忠臣义士共32人同受庙宇香火。这个时候的关羽，在官方语境里还属于“英模”范畴。而在此后的朝代，关羽又陆续收获了皇帝们的不断册封。从宋徽宗封其为“武安王”，到元代的“护国真君”，再到明万历敕封的“关圣帝君”。及至清朝，关羽获得的册封更是有十次之多。雍正朝始，正式崇关羽为“武圣”，与“文圣” 孔子齐名。颁令以关帝庙为武庙，并入祀典。关二爷终于成为国家正神。

让我们回顾一下关二爷的封神历程：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内中的规律是：皇帝册封，百姓拥护。你神不神，一切以官方正式通告为准。可是，三国时代名人辈出，为什么官家偏偏选中了关羽？一方面，关羽有一定的群众基础。而更主要的是，历届皇帝都看中了关羽在政治方面具有无人比拟的作用。因为关羽身后留下了“忠义”的美誉。这在讲究忠孝的封建王朝可是了不起的事情。作为皇帝，无不希望身边的人个个是自己的死忠粉。平时任由官家的予取予夺，战时成为捍卫王朝的铜墙铁壁。而死忠粉团的形成，除了平时加强教育以外，树立模范形象、加强正面宣传也必不可少。于是，找来找去发现关羽的长短大小正合适。皇帝们高兴的就差喊一句“学习关羽好榜样”了。所以，隋唐以后的历代王朝都不惜动用官方舆论平台对关羽的勇武和忠义形象进行夸张的渲染。让关公从三国时代诸多名将中脱颖而出。神职管辖范围也扩大到更实际的“财富”领域。把“忠义”和财富链接在一起，可以带来满满的获得感。同时也大大增加了“背弃”的成本。

中国式造神的潜规则是：每条赛道上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封神，其他都算是共同奋斗之路上的“陪跑队员”，顶多拿个集体贡献奖。为了体现出封神的正当性和合理性，所有人的成绩都会被归功于一人之身。例如，把民间传说中公正断案的故事归功给包拯，把一些奇思妙想的建筑工艺发明权授予鲁班。同时，为了无限提升神格，还必须赋予造神对象以白玉无瑕的道德品质。例如，在南朝刘宋的裴松之注释的《三国志》中，不仅再次提及关羽骄傲的性格，而且还增加了关羽“好色”的人设。但这些缺点都在后世造神的过程中被主动过滤掉了。关羽唯一能被主流接受的失败案例是“走麦城”。而且还被赋予了时运不济的悲情色彩，更加丰满了榜样人物的正面形象。这也充分满足了老百姓“不许英雄见白头”的故事化取向。

还有一种造神，是把当世活人就地“神化”。手段之一谓之“建生祠”。搞这套，历史上最有名的莫过于魏忠贤。在魏忠贤权势滔天的时候，竟然有国子监的监生上书，建议将魏忠贤的“神格”调高至与孔子齐平。朝野上下，谁要是不给九千岁修个生祠，跟同僚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如果说，官员建生祠是为了讨好魏忠贤。不能理解的是，民间百姓竟然真的拿魏忠贤当做保佑自己平安、升官发财的神仙祭拜。有这样的愚民蠢妇，难怪魏忠贤享受起香火来如此坦然。只是不知道九千岁是否有机会亲自给自己的生祠塑像剪彩开光。

因为造出来的神太多太滥，而且业务领域时有交叉，“服务范围”模糊不清。老百姓在拜神的时候就非常看中“实用主义”。国人烧香拜神很少是出自忏悔和自省，大多是“随大流”上柱香磕几个头。甚至是盲目的跟风起哄。遇到有事才会想起到神前祈求保佑。无论是求学考试求子问医还是求官求财之时必会许愿，允诺事成之后要有多少贡献云云。总而言之，是期望以极小的代价换取神仙的超额赏赐。于是，所求是否灵验就成为了检验各地庙宇“含神量”的重要标准。

造神也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那就是，任何“造神”都不可超越甚至接近上天在凡间的唯一代言人——皇帝。所以，对皇帝的神化是中国式造神的登峰造极之作。始作俑者是秦始皇。发扬光大者是刘邦。其众所周知的斩白蛇，就是为了把自己神化成“天降伟人”。一切莫名其妙的神迹，都是为了证明执政的合法性。历史同期的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也玩了一手鱼腹藏书的“大楚兴、陈胜王”。不过，这比起“赤帝子斩杀白帝子”就low了太多。让人一下就能闻出谣言的味道，搞得连点想象空间都没有。你看人家刘邦，连大腿上的黑点都是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个。正应火德七十二日之征。

此后的朝代，朱元璋出生时有“屋上红光烛天”。李自成之母在生产时，梦见有一穿黄袍之人进入产房……大家的路数都惊人的相似。只是下面的信众换了一茬又一茬。而洪秀全又将造神事业继续发扬光大，把自己的定位直接提升到“上帝第二子”的高度。由此可见，封建历史时期，造神一直就是革命起义事业中不可或缺的政治需要，是农民武力夺取政权的标配。同样都是流氓，都要抓壮丁抢粮食。但如果流氓堆里能有一个被神化的领袖，则一切行为都具有了正义和神圣的味道。恰如有网友对造神事业做出的精辟总结：首先是把统治阶级的特权和私欲正义化，神圣化，使野蛮掠夺转化为规范税收；第二是完善他们代表的神学体系，让被统治阶级的苦逼人生也变得有意义，也散发出神圣的光辉。从而，这个社会减少了矛盾冲突，一派祥和稳定。

世界上本来没有神，跪下去的人多了就有了神。

除了官方历代相传的造神传统以外，民间的“土造”热情更是超乎想象。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席卷神州的气功热不知捧出来多少“活神仙”。有法力无边，可以远在千万里外发功熄灭大兴安岭山火的严新；也有被誉为中华第一超人的张宝胜。前些年又有了自称白马铁林，坐床成活佛的张铁林。这些货色，被揭穿了知道是个笑话。可当他们面带圣洁高高在上的时候，又有谁敢当面提出质疑？多少人巴不得第一个奉献上自己的金钱和肉体，换取一丝虚无缥缈的“鸡犬升天”的机会。

时间跨越到互联网时代。中国人造神的热情非但一丝不减，反而变成老少皆宜的群众运动。最具典范意义的莫过于杰克马。一位三次高考落榜，师范毕业的英语老师，以十八个人的团队，五十万的启动资金，只用了二十年就成为了坐拥四千多亿美元市值的阿里巴巴的中国首富。不少人对其顶礼膜拜，唯马首是瞻！难道马云真的是天命所归，财神转世？还是因为他的背后，另外有你看不见的大神加持！？有些事，看不到真相，光靠想象只会掉进“皇帝拿金锄头锄地”的底层思维陷阱。

无论哪朝哪代。既然是造神，就必然离不开谎言和欺骗。甚至于，有些牛逼，吹着吹着连自己都信了。而造神者最大的敌人就是有文化，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太平天国领袖之一的忠王李秀成在自供词中说：“天王不用读书人”。这是因为知识分子常有自己的想法，头脑不容易改造，自不能轻易信任。书生文士在天朝是不可能得志的。太平军视为至宝的是孩子。每攻陷一座城市、路过一个乡村，必定竭尽可能把他们带走。孩子最天真无邪，加以训练，将来就可以成为死士。天朝晚期的将领，许多都是被带上路的孩子，例如英王陈玉成。（摘自《洪秀全“上帝之子”的“人间天国”》原文我会发在今天的“华语江湖”上）

国人之所以始终对于“造神”钟情不已，根源之一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二元化思维。这其实是一种思维非常不成熟的表现，容易导致人的思维在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做快速跳跃。导致缺乏科学，整体，客观的看待社会、时代以及人的能力。夸人，就夸成一朵花；贬人，就贬成一泡屎。当天上只有一轮红日的时候，不仅容不得半点质疑；还必须“高举”，“无限忠于”。而一切与之不和谐的存在都是要被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在二元化思维的影响下，人们变得喜欢接受结论性信息，把一切事物标签化，并且主动放弃判断力和批判性思考。反正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标榜的，所以喜欢标榜自己能叫的出名字的人。并欣欣然与有荣焉。于是，人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一种无限缩小自我的同时无限放大“他人”的极端状态。大家愿意把自己的情感、愿望、理想转移支付给一个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的人，并倾尽全力把他向神坛上推。目的是期望能被拯救。所以，他们只盼明君，却从不盼望好的制度。他们认为吃饱肚子就是人生追求，天下太平是上面恩赐下来的结果。而不会相信，一个良好的制度才是社会安全，生活幸福的保障。他们更不愿相信，自己能得到多少保佑，其实取决于自己平时的德行，善念，以及对真相的追求。

被造出来的神的高贵，映衬出的恰是“奴”的卑微！造出来的神越多，只能证明信仰的迷茫；不能代表文明和进步。我觉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与其兴高采烈的参与造神，不如多花一些时间精力去追求透明的社会，公平的法制，健全的人格，充满爱和感恩的心灵。一个不再热衷于“造神”的世界，才是值得为之奋斗的美好的世界。

转自于头牛大观 作者 求是大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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