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纪录理解家乡，理解慈悲心

《严配藏香》，《牦牛之奶》，《鼠兔》，

三部“草原故乡”展映作品。

甲华西然，华智，兰则，

三位来自青海草原的拍摄者。

从2010年到2019年，从记录拍摄到修复草场。

借助镜头，他们明白家乡，我们体悟慈悲心。

| 从镜头重识家乡 |

问：你们为什么想要拍摄呢？

兰则：我之前是年保玉则生态保护协会的。协会里面的扎西桑额老师一直在各个地方拍照片。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动物，有点像狐狸，但也不是狐狸。然后我就跟扎西老师说，我发现这么一个动物。于是扎西老师就给了我一个摄影机，说你把这个动物拍下来给我们看看。那个时候我不会用相机，那个相机也没有现在这么好。扎西老师给我简单讲了一下该怎么拍。第二天我又发现这个动物了，就去跟拍它。我把那个视频给扎西老师看的时候，扎西老师说这个动物我知道，你也拍得很好，你有拍片子的天赋。当时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天赋。

那个夏天刚好有了乡村之眼的培训。那是全（青海）果洛州的第一次纪录片培训，之前是没有的。培训的时候相机不多，两个人分一台，我跟甲华西然分了一台。当天我们拍了一对母子。之后老师们帮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剪辑，晚上放映。那天有很多片子，最受欢迎的就是我们两个的片子，因此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有这个天赋，可以继续在这个道路上发展下去。启发点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们人类有很多记录的方式，一种是文字，还有一种是口述历史，目前纪录片是一种新的记录方式，它有很多的优势，比如这个时候我们拍的视频，很多年之后成了历史档案，它无法作假，因为听得到看得见，这是纪录片的价值所在。并且，通过拍纪录片，我能认识自己的家乡。像之前我发现有人认为鼠兔对草原来说很重要，有人说很不重要。正因为这样的争议我才开始拍鼠兔，结果拍摄过程中我发现草原退化得特别厉害。所以，拍一个题材不一定把它完成，通过这个题材可以发现很多相关的问题。因此，我建议大家都先去了解自己的家乡，再去拍自己的家乡，在这个过程当中去发现新的家乡，新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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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一个题材不一定把它完成，通过这个题材可以发现很多相关的问题。因此我建议大家都先去了解自己的家乡，再去拍自己的家乡，在这个过程当中去发现新的家乡，新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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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则

甲华西然：我为什么要拍摄？是因为十年前吕宾老师、李昕老师、陈学礼老师推动我们向这一方面发展。所以这十多年，我们都在拍片。现在，我们很多祖辈的历史只能从老人那里听到，我们是看不到的。但是我们的这些片子过了五六十年以后，子子孙孙仍然可以看到，他们不仅能看得到画面，还能听得见声音。所以这就是纪录片与其他记录方式的不同之处，也是纪录片的价值所在。

我为什么要拍藏香呢？因为藏香这个东西很特别，它在藏族的文化里有漫长的历史，结合了藏医和中医，功效和益处特别多。它也没有民族的界限和地域的界限，不管它在哪里，它都可以发挥作用——并不是在藏区藏香才闻得到，到了其他地方就不起作用了。所以为了更好地宣传藏香，我就选了这个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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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这些片子过了五六十年以后，子子孙孙仍然可以看到，他们不仅能看得到画面，还能听得见声音。所以这就是纪录片与其他记录方式的不同之处，也是纪录片的价值所在。

”

甲华西然

华智：我很希望昨天（展映）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拍牧民呢？因为我们自己的人也好，外面的人也好，都会说牧民的生活方式不对，文化习俗有问题。但是牧民文化是藏族文化中特别重要的文化。因为藏族大部分都是牧民，那么藏族文化的60%~80%也是牧民的文化。尽管现在有很多关于牧民的文章，但是那些都无法把我们牧民个人真实的生活表达出来，而且那些是可以弄虚作假的。拍记录片不能这样，纪录片表达的是真实生活，没有办法弄虚作假，所以我觉得纪录片的价值在于这里。那么，很多人议论说牧民的生活方式有问题，牧民的习俗有问题，外面的人看到这些纪录片之后，就会明白，其实外人想的牧民生活和习俗与真实的不一样。

而展映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纪录片，告诉外面的世界，我们的习俗是这样，我们的生活是这样，我们的环境是这样，我们的世界是这样。我打算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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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纪录片，告诉外面的世界，我们的习俗是这样，我们的生活是这样，我们的环境是这样，我们的世界是这样。

”

华智

| 草原故乡的慈悲心 |

问：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牧民的生活方式是有问题的呢？

华智：很多人都认为牧区的卫生不好。有些人觉得有些落后。

兰则：所有的民族都看不到自己文化的长处，都很想要外来文化带来的一些好处，都觉得城市里的生活好，外面的生活好；其他民族的文化都很优秀，我们是落后的。其实这些说法都没有看到自身文化的优秀之处。（青海果洛）白玉的很多家长都认为让孩子去学校读书、多学一点文字、多学一点其他国家和民族的优点是一个很好的。但是我不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学习模式。孩子上学学习是需要的，但是如果与此同时忘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损失就太大了。

甲华西然：我是农区长大的，后来才去了牧区生活。我觉得牧民其实有很多看不见的文化。比如说我同牧民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牧民的素质道德方面都包含着一个其他人没有的好处——慈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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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民族都看不到自己文化的长处，都很想要外来文化带来的一些好处......如果与此同时忘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损失就太大了。

”

《牦牛之奶》截图：正在吃酥油球的孩子们

问：能具体解释一下这种别人没有的慈悲心是什么嘛？具体举一个例子

甲华西然：很多汉人认为一个人好是因为他能考虑到自己和别人，这个叫好人，有道德的人，有素质的人。但是我们那边指好人不仅仅是这样的，好人不仅需要处理人和人的关系，还需要考虑同很多动物的关系，比如牦牛、鸟、鼠兔等等。我们的一个方法是换位思考。比如说我要杀一只鼠兔，首先我们想到的是如果我是这只鼠兔的话，我会不会很痛？我用刀子杀这头牦牛，如果我是牦牛，我会是怎样的疼？我完全接受不了这样，所以我就会理解鼠兔和牦牛也一样不能接受被杀掉，它们能感受得到这个痛苦。所以换位思考以后会发现，我们和所有的动物都是一样的，因此我们很注意杀生和放生。

兰则：今天我们不是去了翠湖嘛？那里人来人往。我们在翠湖里面看到有一只很大的蝴蝶。它掉进湖里面了，看起来很难受。然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都不注意。我们就特别难受——这样离开的话就太没有良心了。蝴蝶离我们挺远的，我们也拿不到它；旁边有很多树，我们要折树枝的话可能会被骂。于是我们就想到用零碎的树枝放到湖里，希望蝴蝶爬上树枝再飞起来。可是这并很不理想。树枝没有办法接近它。后来树叶放过去的时候刚好掉在蝴蝶前面，就把蝴蝶往树枝上引，我们成功了，但是蝴蝶有一定的重量，慢慢又沉下去。我们觉得特别不舒服，又把腰带取下来，腰带不够长，就把围巾和腰带拴在一起，放在那个树枝上。就这样我们终于拿到了蝴蝶，把它放到花丛中。结果我们感到很幸福。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其实带着相机过来的话该多好。其实这个慈悲心必须要用一些细节来表达。

甲华西然：我觉得“利他”的观念是藏族文化的基础。其实我们救那个蝴蝶是一个行动，对吧？但是这个行动是我们文化的一个基本要素。我们完成了这个行动之后，我们心理感到特别舒服，因此很多的幸福都来自利他的心，外界的条件无法满足内心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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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的幸福都来自利他的心，外界的条件无法满足内心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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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牦牛之奶》截图：为牛犊祈祷的兰则

| 为众生而种草 |

问：因为刚才说了这个慈悲心的问题，我被深深感动了。那我想问一下，你们最开始成立年目仓的摄影小组，包括决定去种草来修复草场，是不是和慈悲心有关系呢？

兰则：这些都是和慈悲心连在一条线上的。

问：最开始为什么要成立年目仓呢？

兰则：其实年目仓这个小组，也不光是我建立起来的。年目仓最开始是年宝玉则乡村之眼。年宝玉则协会2010年、2011年做了乡村之眼的培训。两年之后，吕宾老师又催我说，其实这是很好的事情，他希望把这件事继续做下去。于是我就去问扎西老师，协会要不要做这件事情，如果协会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就由我来做。扎西老师就说他们没有时间，如果我能把这个事情传承下去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于是我就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把年宝玉则乡村之眼传承下来了，继续干下去。因为我觉得纪录片是非常好的。

问：明白了，年目仓是什么意思呀？

兰则：年目仓，年是年保玉则，目是眼睛，也就是自己纪录的眼睛，我们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和镜头去挖掘和探讨年保玉则神山周围的文化环境文化习俗。仓就是家庭，年目仓就是一个小组，一个家庭。

年目仓LOGO

问：所以这个名字既是音译又是意译。哇，太厉害了！你们是因为拍了鼠兔，看到鼠兔对于草原的影响，所以才会想要去种草吗？

兰则：这是主要原因。其实摄像机是一个眼睛，因为生活在变化，眼睛背后的人心里也会变化。就像我拍鼠兔的时候，整个外界的草原都在慢慢退化，我的内心随之也有了一些压力，和一些不可描述的艰难。所以我决定去种草。

问：那你们是怎么看种草这件事情呢？

甲华西然：草原对牧民来说是生活的根本，生活的根本如果出了问题的话，会影响整个牧区的生活方式和习俗。而且草地也不只是牧区生活根本。如果牧区的生活根本出了问题，也就会影响到全世界的生活。因为牧区的很多东西对世界的影响很大，所以种草也不仅仅是为了几头牛，也不仅仅为了自己家乡，更是为了整个人类的生活和环境的稳定。

华智：第一，如果牧区的生活改变了，草场改变了，牧区的生活就改变了。这样的话，整个高原的生活也就改变了。第二，我们种草也不仅仅是为了几头牦牛和牦牛的主人的利益，更是为了天上飞的鸟，地上生存的动物。草地是他们的一个基本家园，如果他们的大家园出了问题，很多动物和植物都会失去自己的家乡。为了能够让这些动物更好的生存下来，我们就觉得种草这个事情特别重要。这也是出于一种为了众生的利他心。因为草地上生存的并不仅仅是几头牛和树木牛马，天上飞的小鸟，和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都仰赖草原而生存。所以草原出了问题，这些生物的大家庭就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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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种草也不仅仅是为了几头牛，也不仅仅为了自己家乡，更是为了整个人类的生活和环境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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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宾：

大家会去关注一部纪录片获了多大奖，影响了多少观众。实际上，纪录片对社会的变革、对社会问题的解决到底有多少的作用呢？这其实是很难通过观看人数或者获奖情况来评判的。

然而在乡村之眼，很多村民拍了片子以后，他们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他们会进一步探索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所以在这个阶段的话，我们会支持他们去做基层组织，推动他们继续通过影像的方式来探索一些问题的解决方案。这就是我们十多年来逐渐清晰的工作理念和工作路径。

兰则他们4月准备要做一个仪式，那正是传统驱赶鼠兔的法事，让鼠兔回到它们在的地方，不影响牧民的家园。做完了这个仪式之后，他们就开始种草，用实际行动去修复他们的家园。

正在准备仪式所需“鼠兔界碑”的年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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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 崔静雯 焦小芳 

翻译 | 泽昂甲

录稿 | 张英儿 仇一竹

图片 | 樊毅 焦小芳 等

编辑 | 崔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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