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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 | 邓晓芒:“要叫西方哲学家以不通中文为恨!”

邓晓芒 孔夫子旧书网 2022-10-20

编者按



邓晓芒是国内最著名的德国古典哲学专家。以康德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康德举世闻名的三大批判,一直被誉为世界上最难读懂的书。


而自1996年起,邓晓芒便开始从德文原文翻译康德的三大批判。邓晓芒是和恩师杨祖陶合作,邓翻译,杨校对,历时七年,他们终于完成了这项伟大的工程。


“竣工”时,邓曾自述道:“心中涌起无限感慨。特别是,当我读着那一行行用方块字整齐排列的句子并体会其中所表达的“意识流”、所结成的思想织体时,竟感到仿佛是康德本人在用汉语向我们宣讲他那艰深晦涩的哲学。”


他也成为了中国国内第一个从德国原文翻译康德的人。


大  家


 邓 晓 芒 

■ 国内最著名的德国古典哲学专家

 华中科大哲学系教授、德国哲学研究中心主任



哲学家、美学家和批评家,毕业于武汉大学哲学系,哲学硕士。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德国哲学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华全国外国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湖北省哲学史学会副会长,《德国哲学》主编。


主要研究德国哲学,亦研究美学、文化心理学、中西文化比较等,创立“新实践美学”和“新批判主义”,积极展开学术批评和文化批判,介入当代中国思想进程和精神建构,在学术界和思想界有很大的影响力。


而汉语向来被人们认为是一种不适合思辨的语言。更何况还有很多人认为,只有自己学习了德语,才有资格谈哲学,而从德语直接翻译康德的邓先生,和他那些从英语转移康德哲学的前辈并没有区别,他们的著作永远都是,也只能是“别人嚼过的馍”罢了。


在三联书店去年出版的邓晓芒《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中,邓晓芒曾经详细讲述过用汉语相对于德语,尤其是汉语在思辨精确度的表述上,都有何种优势与劣势,以及为什么他必须要翻译这三本世界上最难读的书的原委。


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

邓晓芒 著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 2019-4 出版




“哲学史方法论”是武汉大学哲学系三十余年来的经典课程,由哲学系老前辈萧萐父、陈修斋、杨祖陶等人创立。该课程的学术信念是,按照德国古典哲学的传统,把哲学史和哲学看作是一致的(即历史和逻辑的一致)。作者在授课过程中将这一古典哲学传统与西方现代哲学,特别是胡塞尔现象学的新思路进行了融合,并致力于使学生们意识到,现代西方哲学并未与“古典”哲学脱离,而恰恰是它的存在使古典哲学中的精华得以展现自身生命的全部潜能。本次再版,作者对全书进行了整体修订,并补全了原“第十三讲”中未完成部分,使讲稿拥有了更完整的面貌。



“教给哲学说汉语”——这正是邓先生一生寄予了最大雄心与野望的事业,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他的天命。如此以后,方有可能“要叫西方哲学家以不通中文为恨!”!


下文原题《哲学说汉语——从康德三大批判的翻译说起》,孔网经三联书店授权刊发,以飨读者。为适应新媒体阅读需要,孔网对原文内容进行了一定的修改与删减,文章标题、小标题及配图均为编者所加。


此外,新书广场有台湾联经版·编号限量毛边本邓晓芒译,杨祖陶校订的《康德三大批判》(限量 50 套,赠联经制作藏书票一枚)全套在售,有意的书友可在点击文末小程序链接购买。






1

康德黑格尔教哲学说德语,我们教哲学说汉语


我们的意图就是要让哲学(这里就是康德哲学)“说汉语”。


在西方,哲学首先是希腊人创造的,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创造了哲学。然后是罗马人及中世纪西欧的基督教哲学家,他们使用的是拉丁语。近代以来,古典拉丁语随着欧洲各大民族国家的形成并创立了自己各自的语言体系,已经成为死去的语言。


所以在黑格尔看来,路德把《圣经》译成德语,沃斯把荷马译成德语,对德意志民族及其文化都是了不起的贡献,因为这种翻译深入到民族的日常语言去对这个民族进行高层次的人类精神生活的教化,形成了这个民族本身的规范化的、便利于思想情感交流的学术语言和艺术语言,同时又从本民族文化和日常生活中汲取丰富的营养,而保持着这种语言自行生长的永不枯竭的生命力。


显然,在德国古典哲学以前,尽管也有以拉丁文写作的库萨的尼古拉和主要以拉丁文和法文写作的莱布尼茨,但只有从康德以来的一批用德文写作的德国古典哲学家才真正使德意志成为了一个世界顶尖级的“哲学民族”。他们使哲学第一次在德意志的文化土壤上生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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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格尔的时代,哲学被“教导”得能够“说德语”是哲学最大的发展,因为在黑格尔看来德语是最适合于哲学来“说”的一种语言。如他说:“一种语言,假如它具有丰富的逻辑词汇,即对思维规定本身有专门的和独特的词汇,那就是它的优点;……德国语言在这里比其他近代语言有许多优点;德语有许多词非常奇特,不仅有不同的意义,而且有相反的意义,以至于使人在那里不能不看到语言的思辨精神。”


黑格尔引以为自豪的就是他在德语中挖掘出了像“扬弃”(Aufheben)这样一些具有很高哲学含量的传统语词。所以“教给哲学说德语”既是立足于哲学本身(哲学本位)的居高临下的立场来看哲学与德语的关系,但同时又是对德语的极大的褒扬,有点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谓“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的意思。


反之,如果仅仅说“教给德语说哲学”,那就很容易被理解为把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哲学词汇生硬地引入到德语中来,就像我们今天学术界生吞活剥地大批引入舶来术语(外来词大轰炸)一样,形成一种过眼烟云似的学术泡沫。这种外在强制的“普及哲学”的做法不能真正使哲学在德语中生根,顶多能够引起人们一时对哲学的关注而已。


从本质上看,哲学就是从我们日常所说的母语中、从日用而不知的语言习惯中,经过反思和提炼而生长出来的。凡是不经过这一过程而强行从外来文化中贩来的哲学,是不可能真正成为本民族文化的精神财富的,要么喧哗一阵子就被丢弃,要么就经过误读和歪曲而成为本民族已有陈旧观念的时髦的衣装。


黑格尔的看法很值得我们中国学人参考,特别是值得研究外国哲学的学者记取。研究外国哲学的人首先要外语好,这是没有异议的,但我历来也强调,真正要把外国哲学研究透,更重要的还是要精通母语,即对中文的娴熟把握。因为所谓“研究透”,对于中国人来说就意味着能用汉语思维透彻地理解乃至于表达外国人的哲学思想,而不是仅仅能够用外语复述外国哲学家的文本。而要做到这一点,又必须能够用汉语顺畅地思维和表达一般的哲学思想,首先是自己亲身体验到的哲学思想。


我们在对康德三大批判的翻译中正是力图要贯彻黑格尔所表达的上述思想,通过翻译这位世界级的伟大哲学家的思想来使哲学说汉语。




2


现代汉语是中西文化碰撞的杂交品种


然而在过去,例如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甚至之后的一段时期中,由于文化和语言结构上的重大差异,中国人要使一种外来的哲学,特别是像康德这样的高度思辨化因而集中代表了西方思维方式特点的哲学思想得到汉语的比较准确的表达,的确是极其困难的。


这是因为,书写的汉语本身还未完成向恢复到与日常口语相一致的现代化蜕变(而这正是西方近代语言的一个重要优势,也是它们适合于更精密的哲学表达和哲学讨论的基本条件),更谈不上在这种蜕变的基础上出于现代学术的需要而(借鉴西方语法)建立起一套明确规范的学术语言了。当人们以古代汉语译西方哲学文献时,会发现由于缺乏相应的语法手段,一些语法关系不得不以大而化之的方式来处理。


以文言文译康德著作的一个最典型的尝试,是蓝公武于1933~1935年译成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公开出版于1957年)。在这部译著中,译者尽了最大的努力将康德本来佶屈聱牙的德文经康浦·斯密的英译本而转化为流利典雅的汉语文言文,居然在行文上做得气韵生动、滴水不漏。从中文的角度来看,这部译著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精品。但从康德哲学思想的连贯性和严密性来看,则显然常因迁就语言的限制而使信息受到不少扭曲和损耗,许多细微之处无法表达出来。


在这里所遇到的问题其实并不是外来语言和本民族语言的冲突,而是外来语言和本民族的已经过去了的语言(如果把它看作时间维度上的“外来语言”,那就是“两种外来语言”)的冲突,这冲突的无法解决正在于它们都与现代中国人的日常自然语言相脱节。

  

五四运动最伟大的文化成就和功劳之一,我以为就在于对古典汉语的改造和现代汉语的形成。(注:对这一点,目前国内学人多有负面的批评,认为文言文的废止不是五四运动的功劳,而恰好是五四运动最大的罪过。然而我以为这种,评价毕竟带有过多的情绪色彩,并未仔细考虑中华民族的现实处境和未来发展。)这一过程是艰苦而漫长的。


清末以来,一些古典文学功底深厚的才俊之士留学西方,除带来了西方近代新思想外(如严复),还带来了西方的文法(如马建忠的《马氏文通》),这些都为现代汉语的产生作了准备。五四以后,一大批优秀的翻译家抛弃了以文言文译异域小说(如林纾)的做法,开始在用日常口头语言译西方文学作品的语言实践中锻造现代汉语,并从中逐渐形成了与日常口语比较接近但又不失学术气度和文化学养的“翻译体”。


这种翻译体的特点是基本合乎现代西方语法(包括标点符号、系词介词、倒装句型、主从句关系等等的运用),大大扩展了句子对修饰词(定语、状语、补语等)的容量,强调句子各部分及各句之间的逻辑关联,因而出现了大量的在古代汉语中闻所未闻的长句子;但同时它又保持了不少古代汉语的优点,如各种修辞手法(赋比兴、排列和对偶、成语和典故等)的运用,以及点到为止、言不尽意的简洁的文风和意会式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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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从对经典西方文学作品的翻译中形成起来的翻译文体对20世纪下半叶中国人的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我曾经说过,50年来中国大陆的哲学研究和其他理论研究在语言和文体方面主要是由马克思主义著作的翻译所决定的,而这些著作所传达的无疑是西方学术话语的模式。所以我们现在所使用的规范的现代汉语实际上已经不是纯粹的中国文化的东西了,而是中西文化碰撞的一个杂交品种。

  

30年代鲁迅和梁实秋等人关于“曲译”、“硬译”、“死译”和“乱译”的争论,对于把握翻译的分寸就很有参考意义。当然,鲁迅主张翻译要“硬”一点,我理解这并不仅仅是着眼于一个翻译技巧的问题,而是从他一贯主张的“国民性改造”的大前提来考虑的。他不愿意一味地迁就国人的理解能力和欣赏口味,他深知这种能力之不发达、口味之偏狭正是中国几千年来的思想束缚所导致的,翻译家的任务则是首先为这种束缚松绑,这就要求翻译要有一定的超前性,尽量能使读者“跳一跳够得着”。


有趣的是,鲁迅也提到过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他在《为翻译辩护》一文中对于当时有人抱怨翻译的“硬”或“乱”,说有许多翻译作品糟糕得“往往看了三四页,还是不知所云”的现象,而指出病根一方面在于中国人喜欢“抢先”和赶时髦的浮躁风气(这与80年后的中国目前翻译界的现状何其相似!);再就是批评的缺席(这点至今也仍然毫无改善);但最后却为翻译“辩护”说,对某些翻译应该区别对待,“倘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那样的书,则即使德国人来看原文,他如果并非一个专家,也还是一时不能看懂。自然,‘翻开第一行就译’的译者,是太不负责任了,然而漫无区别,要无论什么译本都翻开第一行就懂的读者,却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的确,一般未经训练的中国读者,最害怕的就是读翻译作品中的长句子,于是一些好心肠的译者为了可怜读者的头脑,就把一句话切成好几句来说。其实这种做法,对于文学作品的翻译来说也许仅仅只是“失了精悍”(即失了“中气”),(注:中国古代文章的通病就是“中气”不足,或者说“气短”,写不出大著作,只能写“小品文”,如《史记》之类的鸿篇巨制其实也无非是小文章的堆积。读这种文章长大的读者当然很难适应像《纯粹理性批判》这样一气呵成的巍峨体系。)但对于某些哲学作品的翻译来说则往往是灾难性的。




3

要叫西方哲学家以不通中文为恨!


在西方哲学著作中,康德的作品被公认为最难读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句子太长。曾有德国学者抱怨说,读康德的书十个手指头不够用,因为他用每一个手指头按住康德的一个从句,十个手指头都用完了,康德的那一句话还没有完。


这种抱怨听起来非常可笑:读书怎么还需要用手指来按住句子?但这正说明了德国读者力图对思想作整体把握(即“概念式把握”,“概念”德文为Begreff,就是用手“抓住”、“握住”的意思)的那种值得钦佩的精神力度。康德的书正是写给这样够资格的读者看的。


中国读者(也许还有英国读者)就不会费这么大的神去读康德,对他们来说事情倒变得十分简单,干脆一个从句一个从句地顺着读下去就是,读不懂了就说康德“充满矛盾”甚至“混乱”(反正连专家也这么说)。因此,当中国的译者到处拆解康德繁复的句型以适应中国读者那贫弱的理解力时,康德的精神便已经丧失掉了很大一部分。


然而,不拆解又怎么样呢?不拆解,译者就得自己去弄清那些句子的结构,整体地、而不是支离破碎地把握康德的思想,这谈何容易!所以翻译康德的著作实际上就是在研究康德的著作,只有康德研究的专家才能有真正好的翻译。(注:其实其他哲学家的作品也应当是这样,只不过康德这样的伟大哲学家更为突出罢了。)


语言与思想的这种紧密的结合,正是为何当今翻译界人们热衷于抢占地盘,惟独康德的作品乏人问津的缘故。鉴于这一点,我与杨先生在翻译康德著作时有一个默契的原则,就是康德原文的逗号尽可以改(增删或移动位置),但句号(和大部分分号)则绝对不能动,以尽量保持一个句子各成分的完整性。我现在每学期给研究生开设的康德原著选读课,课堂上第一件基本功就是让研究生按照我们的译本把康德的一段话读下来,每句话要尽量一口气读完,即使要换气也要马上接上来,不能中断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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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我在做这样一种看来极其笨拙而且似乎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时,却另有一番乐趣,这就是发现了现代汉语对翻译康德著作具有一种特别的长处,即它的灵活性和多功能性。这主要是与康德著作的英译本(部分也和俄译本)对照而言的。


同属于条顿语系的英语和德语在语法、词汇和语感上当然有汉语所不可比拟的亲缘关系,但两者其实也有相当大的区别,有时甚至是不可克服的差别。例如英语的语法属于开放型、分析型的,一边说一边理解,是散漫而无边际的线型结构,特别适合于社会交往和商业活动;德语的语法则是封闭型、综合型的,要等一句话说完了才知道整个句子的确切意思,是集合性的团块结构,适合于闭门沉思默想。


这常常是由于德语所特有的“框形结构”造成的。德语的许多动词都有可分前缀,在句子中这些前缀可以与词干分离而甩到句末,与动词词干合围而形成框形结构;再就是由情态动词(“能”、“必须”、“愿意”、“允许”等等)和时态助动词与放在最后的主干动词所形成的框形结构;此外凡是从句的动词也被放在该从句末与引导词形成框形结构。这些都是英语无法表达的,因此英语在排列那些从句和从句的从句时特别容易造成混乱。


令人惊奇的是,现代汉语竟然有办法表达大部分框形结构,如对于动词前缀和情态动词及时态助动词所形成的框形结构,汉语必要时可以通过把主干动词变形为“对……进行……”或“将……加以……”的方式,使主干动词掉到最后来达成框形结构;对于从句的框形结构,则是利用汉语的定语词尾“……的”来表达德语的定语从句,利用汉语的“如果……的话”来表达德语的条件从句,利用汉语的“当……的时候”、“在……的情况下”来表达德语的时间或状态从句,利用汉语的“像……一样”、“比起……来”来表达德语的比较从句,如此等等。


当然,要让哲学说汉语,这不仅是翻译的事,更是哲学思维本身的事,因为翻译(如前所述)一方面是以译者的哲学思维为前提的,另一方面最终也是为了促进中国人的哲学思维。在今天看来,古代汉语不仅已经不适合于进行哲学翻译(包括对西方古典文献的翻译),而且很不适合于哲学思维。现代汉语则不仅具有翻译上的优势,而且(或者说正因为如此)具有哲学思维上的优势。我们现在通过欧化了的现代汉语已经在原则上有可能透彻理解西方最深层次的思想,相比之下,西方汉学家对中国思想的深层至今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就此而言,我们今天对西方文化其实应当说处于高位,正如当年经济上落后的德意志文化在思想上对欧洲其他文化处于高位一样。如果说,当年德国古典哲学家们“教哲学说德语”意味着哲学本身的发展的话,那么今天我们“教会哲学说汉语”同样将意味着哲学本身在当代的新发展。汉语中不仅也有黑格尔当年对德语备极赞扬的“思辨精神”,即一个词常常会具有完全相反的意思(如“易者,不易也”,“乱,治也”;又如“亏”字本来指受损失、吃亏,但“多亏”、“幸亏”却是指获得帮助),而且有当今德里达等人所倾慕的“解构”性和“替补”性。


然而我们也应当清醒地认识到,汉语的这种灵活性当我们还未把西方哲学的确定性吸收为我们哲学思想的一种规范时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只会徒然增加思想的混乱。


可以说,我们今天哲学界和整个学术界的缺乏学术规范性、缺乏理性思维基本训练的现状正表明了,我们在真正学习西方科学精神方面还很欠缺扎实的工夫。换言之,我们的思维方式还处于“前现代”的水平,尽管与“后现代”有某种貌合,但毕竟神离甚远。所以我们的哲学思维对于西方哲学的“高位优势”目前还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不是现实性。我们只有先向西方人学习纯正的哲学思维、“对思维的思维”,才能找到恰当的手段把我们的语言文化优势发挥出来。


现在有些人天真地认为,既然西方人都欣赏中国文化的模糊性和混沌性,那么21世纪一定会是“中国文化的世纪”。这种说法给人带来一种欺骗性的自我陶醉,似乎我们中国人不须花什么力气,就凭我们与生俱来的天性或遗传素质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当上世界文明的领头羊。其实如果我们想保留中国传统文化的长处,从中挖掘出新的生命力,这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我们必须用现代人所习惯、所能理解的语言把古代那些智慧重述出来,用现代汉语去“格”古典汉语的“义”,即一种再创造,而不是现成地搬用古代的词汇。这种搬用只是一种时髦,如果这个词汇并没有得到现代汉语的认可,只是被故作神秘地卖弄一番,那么时过境迁,就会被更新的时髦所取代而遭到抛弃。


所以关键在于,当你重述古代的词汇时,你是否真正懂得了它的意思?你所懂得的那个意思是否在现代汉语中是不可取代的?如果可以取代,你的工作虽然不能说白做了,但意思不大;如果不可取代,那么你要让人意识到这是不可取代的,即通过现代汉语的诠释,让那些研究哲学的人能够发现这确实是不可回避、绕不过去的,非用它不可的。这样,这个词就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人家在谈到你所谈的问题时就非用这个词不可,这样你的工作有了推进哲学思维的意义。进一步说,能够用欧化了的现代汉语诠释或翻译的古代词汇,原则上也就能够用外文来诠释或翻译,这样一来,中国古代的思想就成了全人类的财富,哲学就不仅能够说现代汉语,而且能够通过现代汉语来说古代汉语了。但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尊重现代汉语的主导地位,以现代汉语去打通外语和古代汉语,并通过现代汉语将它们与我们现代人的人生体验及日常生活相结合,从而把现代汉语提升为当代的一种锐利无比的哲学语言,以至于,用已故哲学家陈康先生的话说,要叫西方哲学家以不通中文为恨!

  

这当然是一个理想化的目标,但并不是不可行的,问题只在于有没有人、有多少人愿意这样去做。这正是我们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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