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丨父亲的歌 作者：胡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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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的 歌
——谨以此文献给默默老去的知青父辈
作者：胡国栋
三年自然灾害最后一年初夏
年少的父亲背着行囊
作别黄浦江畔的繁华
来到伊犁
找我爷爷的家
这里没有吴哝软语
没有大城市的喧嚣
只有满城哗哗作响的白杨
满街金黄飘香的烤馕
和水渠边静静盛开的草花
父亲继续就读
在伊宁四中
成绩优良 小有才华
毕业高考
家庭成份不好
考学无门 招工无路
戚戚回家
青年时代的父亲很俊雅
金丝眼镜 面庞白皙
一向很听话
那个年代
校园里多有集会的学生
父亲常常挤在前列
高举语录 声音喊的最大
羞于在家吃闲饭
报名上山下乡
在文革前一年的仲夏
成为首批样板知青
唱红歌
戴红花
坐着嘎子车
踏着伊犁河水泛波浪
摆渡雅马图
来到伊犁河上游的农场乡下
到了农场
父亲被派去放马
在阔斯阿尕什草原
很快学会了吆喝
腥膻的羊皮大衣裹在身上
像个儿子娃娃
无聊的时候
躲在沙枣树下
挥赶脸上的蚊蝇
默默掏出口琴哼着三套车
想家 想家
可再也回不到上海和伊宁的家
春风赶马面庞皴裂
夏洪背石腰椎压伤
秋收扛粮脚趾窝断
冬闲挖渠风湿落下
小队干部
耻笑说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你们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
脱胎换骨 发新芽
到农村牧区接受再教育
不需要苍白的文化
低头干活 最好听话
齐人高的蒿草里
牛肥马壮 野猪称霸
地窝子里没有冬夏
被窝里常躲藏着蛤蟆
马背上没有英雄
常落着歇脚的寒鸦
熬吧 熬吧
早日回城是唯一的祈望
队友里已有调零的鲜花
几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
懂无线电修理的父亲
被工宣队发现了特长
放上了农场的大喇叭
身份有了一点变化
娶了四川来支边的母亲
成了家
一穷二白的书生父亲
学会了生火做饭
喂鸡养鸭
可蒸不熟发糕搓不了拉面
干不了重活
微薄的工资撑不起家
常常挨母亲的骂
撕烂的书本躺在灶台下
街面上武斗 家里面吵架
文化和性格的双重差异
是知青家庭里的一剂毒药
永远不能调和
药引子是附子和半夏
广播员当了两年
又有领导谈话
老高中生呀
有一点文化
去农场子校吧 教几个娃娃
低矮破旧的屋檐下
十年寒窗 花落花开
桃李羸弱 时世变化
没成家的知青陆续回城
我和小妹都已长大
母亲挣工分养活着家
拖家带口的父亲无法返城
留下
民办代课老师身份真尴尬
留在农场的老知青
结伴上访 喝药 吵架
煤油灯下
一摞摞申诉材料
是知青最后一丝尊严的迸发
落实政策终于有了回答
戴帽儿转了公办教师
一家惊喜若狂
父亲泪如雨下
上山下乡的第十六年
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我们全家
有了干部身份
工资收入明显增加
儿女双全
留在农村也罢
父亲说
这也算是
对知青历史的尊重和评价
几年后
我和妹妹先后考取师范
我毕业回到农场子校
跟父亲成了同行
没干两年 改行调到了县上
妹妹直接留在伊宁教书
也是书香人家
干满三十年
父母办了退休
卖掉农场的老房
拉着一车盆盆罐罐
回家
回到伊宁
高楼耸立 车流如织
又是炎夏
时光是最锐利的武器
早已
割裂了曾经的亲情
淡漠了同学的记忆
孤苦无援 何处为家
父母又白手起家
租房住 摆小摊
叫卖
烤红薯和爆米花
后开了小吃店
慢慢攒了钱
在这个城市里 买了房
又有了家
送外卖的父亲常常穿梭于胜利街
任凭都市汽车的尾气
吹散满头的白发
前几十年在农场
共渡风雨
父母磕磕绊绊都过来了
却在回城的十年后
无论如何再也过不到一起
把家分成了两半
房子留给子女
两老人各租一套小房
各过各的日子
仍就天天见面
逢年过节
我从县上去看望他们
或孙子孙女过生日
坐满一桌
还是一家
父亲老了
近六十年前来疆
一生再没出过疆
额头上的沟沟坎坎
写满知青的回忆
那里没有鲜花和掌声
除却 床底下一箱破旧的毛选和教案
西风吹过
逝去的青春
早已洒落在农场
日渐富庶的盐碱地上
脸上岁月斑驳
就像白碱滩上泛出的黑碱
父亲很好
从年轻到老
不占油水
不贪便宜
不近烟酒
清贫健康
退休工资有保障
自食其力
在曾经有家的伊宁市
在一个带小菜地的公租房
坐在窗前的夕阳里
看书看电视
晚年安享
父亲很少给我们打电话
每天上午到母亲那里帮帮活
中午打打牙祭
下午拄着拐棍
回到社区老年大学唱歌
父亲最爱唱一首歌
毛主席的战士
最听党的话
来源/胡国栋 图片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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