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兵 | 城市、影像与叙事 ——读《影像-城市-历史1891以来深圳的变迁与重塑》有感
本文曾发表于中国摄影报2022年4月29日
本文作者陈向兵,深圳大学艺术学部副主任兼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院长、深圳大学美术馆馆长。个人专著包括《另一面: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文化与政治》《艺术现场:当代深圳的视觉图像与叙事》等。
随着政治、经济的发展,中国城市快速变迁的不仅是城市建设和变换不断的城市功能,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与心理状态。城市形象作为一座城市的无形资产越来越受到重视,而城市精神则蕴含着丰富的符号元素与信息时代的重塑与符码编织,蕴含着城市的表意、甄选与深层次的内在机制。追寻城市的历史与记忆,不仅需要我们自发对城市进行影像化塑造,还要注重其自身的内在意识。正如德国社会学家奥尔格·齐美尔曾指出的,城市生活是由“快速转换的影像、瞬间的中断与突如其来的意外感”所构成,而影像更是满足了城市纪实与记忆的城市视觉的多样呈现方式。可以说,无论是为了记录抑或或是记忆还是表达对城市的情绪与深层情感,影像都可以说是最适恰的方式。应当说,城市的动态变迁需要一种包含人类关怀的方式来呈现,而影像本身也在呈现城市动态发展的过程中获得了拓展更多视觉呈现的可能性。
作为本书的前奏,《影像-城市-历史深圳1891-2020》展览项目(由大乾艺术策划)通过展现深圳的历史、文化与记忆,凸显了这座城市的过去与现在、青年与梦想、空间与想象、问题与思考,展览中每个选题都有侧重点,但关注点还是城市及其变迁与重塑——无论表达的是城市的身体还是城市的欲望,都是从影像、影像史及艺术家的个体感受出发的。影像作为人类视觉最为依赖、最为直接的感知方式,自发明以来就持守着视觉文化与社会变迁之间紧密的联系,“影像”并非简单的技术化产物,它与历史文化、意识形态与社会现实及生命与生存、思想与观念均有不可忽略的紧密关联。因此,展览项目正是出于对深圳的文化历程及其多样性的城市现代性在影像层面的思考而开启的通向记忆、通向过去的可能性的一种尝试。在此,影像不仅仅是作为记忆的技艺而进入历史的呈现,更是一种通向过去的可能性而呈现的现代城市的变迁的历史的观看和书写。说实话,关于深圳的城市影像研究是极具有挑战性的工作。首先,因为深圳的历史较为短暂,而研究作为从远古开始的历史对象的深圳则更因为研究不多史料不足而显得较为不清晰;另一方面是因为是深圳的城市变迁一直显示出城市建筑与城市环境的的不断翻新,人们很容易将城市的风光摄影作为深圳的真实面貌,从而忽略或者说遮蔽了深圳作为城市化进程中蕴含的复杂性问题。深圳记忆似乎总是在不断更新的记忆中成长,甚至到了今天——我们这些已经在深圳生活了20多年的深圳人也难以固定的物理面貌来确定深圳的形象,而需要不断更新的一种想像。故而要真正寻找到适合观看深圳的方法与视角、理解深圳的多重面向则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艺术家的敏锐的思考与批评的精神,前期的展览就提供了这样的契机。
在这个展览中,关于深圳的城市影像不再由简单纪实的模式展现,而是增添了由主观情感发展变迁产生的影像,并在城市丰富的内涵下予以充分表达,这是这个展览独具匠心的地方。特别是,“城市化”进程的观看视角成为表现深圳对社会现象的一个反思结果,而城市也由此逐步成为思考与反思的对象。正如深圳一样,当代中国城市化发展迅速,城市化过程中也出现诸多问题。在城市化过程中,许多城市本身的文化遗产遭到了破坏,许多具有城市个性特点的变得异常模式化,而作为生活在城市中的个体也变得无足轻重。在此展览中,许多富有实验性的影像探索形成了多元并举的探索路径,作为客体的城市——深圳,被他们赋予了一种神圣的光晕——他们眼里的深圳与城市的发展和变化有着一种不可取代的联系,而且透露出这个城市背后所隐藏的一些可以感受到的城市脉络。这些影像作品排除了我们对深圳符号化的叙事、想像与言说,观看被以叠加的方式深入在光影的交织中。比如说,作为当代艺术的影像,在艺术家翁奋、杨勇、李燎、蒋志等的创作下,提供了更深层次的深圳思考及其可能性与合理性,表现出普遍的基于影像的文化视觉延展性——影像不在于找出事物的普适性意义,而是知识生产中的独特性。在此,影像展将分散的几个主题构建为相对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框架,在独立思考与敏锐有趣的期许下完成对深圳——这座新兴城市的重新感知。
深圳福田一家美容院,2017
员工在上班前举行动员大会
©️Alex Majoli
magnum photos /daken art
Live Lab ShenZhen 创作草图 2017
©️Christopher Anderson
作为展览的延续,《影像-城市-历史1891以来深圳的变迁与重塑》一书更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有关深圳的当代摄影与影像观念与创作实践的对话文本,以及“影像构建”的有效延续。[1]并以研究者的目光梳理了深圳当代摄影四十年的发展历程,为我们从影像的视野中思考深圳的历史与图像的关系问题提供了一个简要的学术文本。其中所涉及到的历史事件、公众记忆、社会改革潮流、艺术机构的行为等等议题,既是一种历史性描述,同时在对深圳当代影像的历史回顾中触及到城市与影像关系的研究节点。尽管,深圳早期历史的照片看起来仍然固守在传统的照片档案之中,而对于被关注的或摆拍的深圳城市进程中的摄影历史的语境则有明显的叙事倾向性。
《深圳 8•10 股潮》,1992,©张新民
的确,正如有学者所言:摄影再现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态度。但在描述变化的城市和乡村景观的同时,背后的驱动是乡愁性的反城市主义的民族主义话语。[2]该书大量的关于深圳影像的论述,引发了我们关于深圳以及其影像构建意义的思考。这些论述将影像作为不仅仅是对世界的客观复制,而且也可以是在主观引领下的创造性产物——不仅记录当下深圳正在消逝的东西和揭露事情的真相为特征的影像,关注人们的生活状态,以发现的和审视的目光深入到社会、环境、自然与人关系之中,直击影像的构建意义。换言之,这些影像甚至可以作为图像的档案介入到社会——“照片的作用远远超出了重新界定日常经验中事物的范围(人、物、事件、我们肉眼看到的一切——尽管看到境况各各不同,而且往往是漫不经心地看)并且极大地增加了我们见所未见的素材容量。现实也同样得到了重新界定——作为展示的一个项目,作为详尽调查的一份记录,作为监督的一个对象。”[3]
《在电话亭的肖全》,1993,©马克 • 吕布
当然,从影像构建的层面来说,影像的重新构建有可能激发出原先难以想象的视觉经验,从而可以以一种陌生化的视角去观看和凝视我们的城市,也可以激发我们从更为开放的视角和更有想象力的层面上重新认识作为史料的影像作品的可能性——这仍然还有待更深入的研究才能确定。当代摄影语境中的图像建构其实不仅仅是艺术家的事,同时也是属于大众的。在这个意义上,图像的开放性、现实的关怀性以及面向大众的图像生产与传播,都可能使历史与当下的现实生活交织在一起。可以说,微信时代在当代城市的日常生活实践中,影像已经成为一种介导,是社交生活中的必需品,我们的各种行为都围绕其展开。它们不仅延展了城市的空间,构建了一种新的时空关系。影像与城市的联系,也从表征、感知,而发展到了一种参与。建筑学家凯文·林奇曾在其著作《城市意象》[4]一书中指出:“我们不能将城市仅仅看成是自身存在的事物,而应该将其理解为有生存、生活和生命、生态两个意义畛域和呈现方向。生存指向城市的物质基础,生活是百姓日常状态,二者都以个体存在为前提,麇集成城市的一般形态;而生命和生态从自然的角度观照城市环境,契合绿色、开放和共享的发展理念,是对城市与人类关系中的生态文明建设的延伸性探索。与城市相关的人物、事件、故事的影像作品及围绕城市主题创作的艺术摄影作品而通过摄影将这些影像保留下。”在此书中,凯文林奇还进一步指出:“当代城市摄影会透露出这个城市背后所隐藏的一些由他的市民感受到的城市”。毋庸置疑,这既是影像史的一种叙事方式,实质上也是中国当代城市变迁史叙事中的应有之意,我们应该重视这种视觉经验所带来的“图像证史”的潜在价值,并更多的关注影像展及其出版所引发的思考——不仅仅重视影像的纪实性描述,更多的是着眼于对社会、对人性、对环境的关注,传递一种关怀——这才是城市影像展研究的意义所在。
[1]【美】安妮·莱顿·马索尼、马尼·欣德曼:《当代摄影中的影像构建》,范筱苑、刘冰心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20年5月版。这是一部论文与访谈集。作者和书中提到的艺术家思考了从1990年代以来当代摄影中影像构建的发展历程。书中讲到后现代语境和“影像构建”,该书其实对摄影影像的本质都持有大致相同的后现代观念,即“所有的照片都是被建构出来的”。
[2]【英】Gillian Rose :论文《视觉文化,摄影与城市:一个解释框架》。从视觉文化的角度,观察了摄影与城市研究之间的关系。她列出了一个解释框架:再现,唤起,参与。
[3]【美】苏珊∙桑塔格,《论摄影》,艾红华、毛建雄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 第173页。
[4]【美】凯文·林奇, 方益萍、何晓军译, 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1.4。
《影像–历史–城市:1891年以来深圳的变迁与重塑》
著者:肖 剑 陈 东
出版:中国民族文化出版社
四色印刷+专银,软精装,238页
开本:16开
ISBN:978-7-5122-1480-4
装帧设计:huangyangdesign
印刷装订:雅昌文化(集团)有限公司
售价:13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