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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响乐》入选2019年9月中国好书榜单

十月文艺 2020-09-17

2019年9月中国好书榜单



中国图书评论学会

《交响乐》

王筠/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9年8月出版



【推荐理由】《交响乐》是一部以抗美援朝战争真实历史背景为题材而创作的长篇小说。全书以志愿军某部军直侦察营、某师医院、某部穿插营和美军某空降团战斗群特遣队的战斗历程为主线,真实再现了抗美援朝战争第五次战役这一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彰显了广大志愿军官兵的家国情怀与民族大义。小说通过鲜活的人物塑造和感人的细节描写,演绎战争,回溯历史。铁血沙场与浪漫爱情,生死对决与人间友爱,人性光辉与信仰之源,共同演奏了一曲雄壮的战争交响乐。



王筠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即以中篇小说《北方乙种》牵引军旅文坛神经,新世纪又以《长津湖》发出过响亮的喊声。他的新作《交响乐》是其抗美援朝战争长篇小说系列十分重要的一部作品,我认为总体上来说已经超过了其之前出版的、获过大奖的《长津湖》。期待您的关注和好评。


——徐贵祥(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交响乐》节选


李八里和王翠兰


    接连下了几场大雨。

    洪水冲毁了道路也冲坏了阵地上的工事,远山近岗飞瀑流挂一派云遮雾罩。山下的敌人没了动静,除了侦察机偶尔从云缝中间钻出来匆匆一过,炮不鸣,枪不响,“黑老鸹”和“油挑子”也没来捣蛋,不知道是被大雨浇昏了头,还是又在准备什么新的花招。按孟正平的估计,美国鬼子亡我之心不死,一定是趁着大雨调兵遣将,说不定天一晴就会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所以要抓紧抢修工事。李八里有些不以为然。工事当然要抢修,没有好的工事打不了好的防御战,但要说这几天美国人一直冒着大雨调兵遣将不一就这么回事。暴雨对于敌我双方的影响都是一样的,而且可以说它对敌人的影响比我们还大,因为他是摩托化、机械化部队,对道路的依赖更强,我们人背肩扛都上不来,他汽车轱辘咋么跑得了?一帮子少爷,又得啃香肠,又得喝咖啡,吃的喝的全指望着汽车运,路冲毁了,他喝个熊?屌黄子没有!大规模进攻,不一就。

    孟正平听了这个话后一言没发。

    和李八里搭档已经有些日子,孟正平也算是摸到点李八里的脾气。李八里是个顺毛驴,不喜欢别人倒着捋他的毛。不关原则,非是生死大事,他说着你听着就是了,不一定非要跟他论个是非曲直。但是不说话不等于认可,孟正平只是保留意见而已。

    稍一放晴,下边的给养送上来了。大雨阻隔了通行,除了水以外,阵地上差不多就要断粮断顿。山上修筑了储水池,还弄了不少个汽油桶,几场大雨一下,所有的蓄水设备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

    李八里没想到的是,王翠兰也跟着上来了。

    “你咋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这是李八里见到王翠兰的第一句话。没有欢迎,更没有惊喜。

    王翠兰却笑了:“给你说你能让俺来?”

    确实是不能让她上来。黑云吐岭时刻面临着敌人的炮击和轰炸,流血死亡可说是家常便饭。山下的营地虽说也不安全,可能有“油挑子”光顾,可能遭遇敌人偷袭,但与黑云吐岭比,安全系数毕竟大得多。不过上来就是上来了,不能马上给她撵回去。李八里不高兴也是高兴,自从他告别山下的营地,告别马先生、喇叭小刘他们,又是好几天过去了。时隔数日,他跟王翠兰又见面了。

    周围没人的时候,王翠兰才借着微弱的灯光将李八里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李八里还是那个样,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两个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并看不出啥么变化。王翠兰说:

    “前些日子又做梦,又梦到你挂彩,浑身上下都生蛆。你说我咋么光做这样的梦呢?”

    李八里说:“谁知道你?啥么好梦不做,就做瞎梦,瞎做梦。”

    “唉,”王翠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整天为你提心吊胆的……你说这个仗,啥么时候能打完呢?”

    “打完?早着呢!”李八里说,“不把美国鬼子全部赶到大海里去,战斗结束不了。”

    王翠兰说:“你说这些美国佬,好好的不搁美国家里待着,偏偏大老远跑朝鲜来,他要不来朝鲜搞侵略,俺们也不能来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李八里嗔道:“都搁家里抱小鸡怪好,天下太平,还用打仗?还要部队干啥么?”

    王翠兰拿胳膊拐了他一下,笑着说道:“说着玩的,你又认真……只要你没事情,俺咋么都好说。”

    “我能有啥么事情?啥么事情没有!”

    李八里嗓门轻柔了不少,心头上涌上来一丝温存。

    照明的油是柴油,烟气大油烟味也重。灯光昏黄而飘忽不定,使得山洞内一会儿明一会儿暗。远处的火把只将近处的景物照亮一片,不大的洞口接纳着微弱的天光也把隆隆的雷声接纳进来。

    战士们都知道营长的老婆上来了,都离得远远的,尽量留出一个相对的空间给他们。可是这处天然的山洞并不大,要是说话的嗓门儿稍微高点两边都听得见。所以大家都尽量压着嗓门儿,为了不影响营长和营长嫂子,也为了能听到营长跟营长嫂子的悄悄话。但是非常徒劳,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坐了一会儿,王翠兰探过头来扒着李八里的衣服领子朝里边看。李八里侧着头说:

    “看啥么呢?又没生蛆。”

    王翠兰说:“蛆没有,虱子还能没有?”

    确实有虱子,不仅他身上有,每个人都有。气候潮湿,很长时间洗不了澡换不了衣服,成天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浑身上下脏得不像个人样儿,哪里会不生虱子?大虱子小虮子都有,衣缝间、毛发里,随便一翻就翻出来一串串的。天气好没有敌情的时候,战士们会坐在太阳底下逮虱子。脱光了衣服,把缝隙翻出来,大拇指对着大拇指,挤,挤得啪啪响。虱子的幼虫叫虮子,白白的像是蚂蚁蛋,但是比蚂蚁蛋小,常常挤得两个大拇指指甲盖上黏糊糊一坨,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成虫则因为喝足了血个个又黑又胖,圆鼓鼓的,差不多就是缩小版的老母猪,一挤一个响,啪啪的,像放鞭炮。就这大家还开玩笑,说它们是“革命虫”,跟着同志们一起打美国鬼子。乐观归乐观,这个东西却不是好东西,咬得人瘙痒难耐坐卧不宁还在其次,关键是传染伤寒、疾病,会造成减员,影响战斗力。所以各级很认真地对待虱子问题,号召群策群力,消灭“老母猪”“革命虫”。

    条件有限,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好办法倒是有,勤换衣服勤洗澡,注意保持个人卫生,做得到吗?做不到。战斗频繁,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流血牺牲,哪里还顾得了讲究卫生?所以只能因陋就简,有拿六六粉熏的,有用火烤的,还有放汽油里泡的。最简便实用的办法是将生满了虱子的脏衣服放在开水里煮,大的小的一锅端。通常一堆脏衣服煮过,水面上漂着一层虱子的皮屑,看是确实不好看,但是实在、管用。

    王翠兰准备故技重演,消灭李八里,也消灭大家身上的“革命虫”。实际上她跟着来到阵地,不光是为着见见李八里,本身也有这样的职责。下边的“革命虫”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她跟徐英那些女同志就是这么办的,就剩下阵地上的战士们没处理。其实王翠兰徐英她们自己身上也有虱子,不过都给处理干净了。虱子问题,并不分男女。

    大胖徐英本来要陪着王翠兰一块儿来,下边人手少,她又当班,没来成。

    李八里听过了王翠兰的意见,没怎么当回事。他对王翠兰说:“哪有条件煮虱子?缺锅少灶的,就一个大罗锅还得做饭烧水……虱子,咬不死人。”

    “你这个人就是不讲卫生!”王翠兰听了李八里的话有点不高兴,“早知道你这么窝囊,俺就不跟你了。”

    李八里嬉皮笑脸地说:“不跟?晚了!”

    窝囊,在他们老家也有肮脏之意。

    王翠兰不跟他嬉皮笑脸,很严肃地说:“你不要不当回事,灭虱子是俺们治疗队的工作,大家都支持,反而你当营长的不支持?”

    李八里说:“不是不支持,是没有条件!你看看,要啥么没啥么,咋么烧开水?”

    王翠兰说:“你这不是有汽油桶吗?刚才我看见那边摆着十几个。在下边也是用汽油桶煮。”

    李八里说:“就那点水,还得留着打仗用……煮虱子,亏你想得出来!”

    “你这个人……我让你窝囊!”

    王翠兰不想再跟他废话,动手来解李八里的衣服扣子,那意思,当营长的要带头,营长一带头,大家自然不用说。

    李八里边扭捏着躲避边说:“哎,哎,动手动脚的,叫战士笑话。”

    那头的战士们早偷偷笑开了。说话说得好好的,一家伙扒起衣服来了。

    正好孟正平走了过来。王翠兰对孟正平说:“教导员你来了正好,李营长自己窝囊还不配合治疗队工作,你看看咋么弄吧。”

    孟正平是来询问王翠兰一个问题。山下不仅送来了给养,还带来一口袋松树的叶子,松针,他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王翠兰说:“治疗夜盲眼啊!用松树叶子烧水喝,能缓解夜盲症。咋么?你这里没得夜盲眼?”

    孟正平忙说:“有,有,不少。”

    由于长时间战斗和风餐露宿,难得吃上蔬菜,造成了维生素的大量缺失和视力下降,许多战士一到晚上就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辨不出景物,俗称夜盲眼。及时地补充蔬菜水果或者维生素是最直接的治疗办法,可是条件极度艰苦,有时候连一口炒面都难以为继,哪里来的蔬菜吃呢?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是绝对的奢侈品。喝松针水治疗夜盲眼,也不知道是打哪里传来的方子,反正大家都这么用,虽不能立竿见影和根治,却能缓解症状。黑云吐岭本来覆盖有茂密的森林,松树很多,但是给多日以来的炮火、炸弹轰击,树木都烧焦炸没了,茂密的森林变成了一截截的枯树桩子,不要说松针,连片绿色也难见着。所以在山后面很远的地方,王翠兰特意叫战士捋了一口袋松针背上了。她告诉孟正平,当然也包括李八里,烧松针水、煮衣服烫虱子都属于师医院治疗队的重要工作,只能支持,不能反对。

    孟正平说:“支持,肯定支持!为了部队战斗力嘛,哪个不支持?”

    也不管李八里同意不同意,就紧忙着安排战士们照着师医院王医生的吩咐去落实。几只汽油桶架上了松枝树干,炉火熊熊,热气蒸腾,一件件土黄色的军服在铁皮大桶内翻卷。炊事班的罗锅也烧上了松针水,绿色的汁液散发着特别的味道,不刺鼻,但也绝非好闻。王翠兰这边还大声吆喝着,衣服要煮十分钟,时间短了虱子虮子烫不死;松针水每人要喝两大碗,喝少了不管用。大家要是嫌难闻,捏住鼻子喝。

    李八里就是给王翠兰捏着鼻子灌下的一碗绿汤水。那个味道很怪,说苦不是苦,说涩不是涩,但是很难下咽。李八里曾经尝试过缴获的美国咖啡,他觉得他老婆王翠兰弄来的这个松针绿汤水,比美国人的药汤子咖啡还难喝。

    李八里没有夜盲眼症状,但是王翠兰说了,没有也得喝,营长得带头,现在没有不一就将来没有,预防一下总没有错。喝过难喝的松针水又动手扒他身上的衣服,李八里说衣服扒掉了我得光身子了,部队面前不雅观。王翠兰说你不是还有一件新的军装吗?你新衣服呢?单衣服。李八里说,早给孟教导个熊的了,一上来就给他了。

    王翠兰嘴上没说什么,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止,三扒两扒,李八里的衣服给她扒下丢进了汽油桶,就差屁股上的裤衩子没扒。

    昏黄的灯火飘忽不定,弄得洞内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灯火映照着李八里裸露的身体,让王翠兰既熟悉又陌生。

    王翠兰看了看光溜溜的李八里,问他冷不冷,李八里说不冷。王翠兰说你这个裤头子也得扔了,上面肯定都是虱子,恶心死个人。李八里说扔了我穿啥么?光腚?王翠兰说,你就不能等煮好的衣服烘干了再扔?你这个人,说你窝囊还不承认,你就是窝囊,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部队其实也是按着王翠兰的说法进行的。都没有换洗的衣服,脱下的军装放进了汽油桶,身上就剩下遮羞的裤衩了,这还是因为王翠兰在阵地上,不然连裤衩子也剩不下。等到衣服煮好了,就着炭火烘烤烘烤穿上,再把短裤放开水里煮。有些战士干脆连裤衩子也不要了,直接扔火堆里烧火了事。

    天气不阴不晴,云层很低,不是敌机活动的好时候。所以五六只大铁桶都架在洞口附近,燃烧的炭火与蒸腾的热气把大半个掩蔽部弄得工厂一般沸腾,温度高出来好几度。但在里面,在山洞的尽头,李八里和王翠兰却没有感觉到多少热来,相反,有了炭火的烘烤,潮湿的山洞反而变得干燥,给他们带来片刻的温暖。王翠兰记得就是在这样一片混合着灯火的油烟、烫煮衣服的臊气、松针水的怪味和十分温暖的氛围当中,将一个一直想对李八里说而又没有机会说,一时半刻不想说然而又不能不说的事情,说给了自己的男人李八里。

    王翠兰说:“哎。”

    开始前的招呼,显得郑重其事。

    “啥么?”

    李八里不明白。

    王翠兰说:“我身上不来了。”

    “啥么?”

    李八里不明白。

    王翠兰说:“不来身子了。”

    “说啥么呢?啥么家伙?”

    李八里什么都不明白。

    王翠兰说:“哎呀!你这个人,咋么这么憨?啥么、啥么,啥么都不知道!”

    李八里更糊涂了:“知道啥么啊?你到底想说啥么?”

王翠兰说:“就是,就是……我不来月经了。”

    “哦,”李八里似乎若有所悟,“我当啥么,不来就不来呗。”

    王翠兰瞪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么憨的!又呆又憨,还窝囊。”

    “咋么就憨了?”李八里倒有些委屈了,“你们女人的事情,我一个大男人咋么弄得清?有话,你照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王翠兰叹了一口气,非常无奈地说:“就是,就是我有喜了,你要当老子了。”

    “啥么?!啥么啥么?”

    李八里一蹦从地上跳起来,好像屁股底下安了个弹簧。

    王翠兰拉他一把,让他重新坐下来。王翠兰说:“你小点声,叫人家听见。”

    李八里眼一瞪:“听见怕个熊?又不是啥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刚才讲的,可是真的?”

    王翠兰不高兴了:“这样的事,我能哄你?”

    李八里说:“不是的,我不是说你哄我……我觉着不能啊?就那么一下下。”

    王翠兰脸红了。不过灯火寥落,没人看见她在这片刻间的窘态。一边揉搓着上衣的衣襟,王翠兰头也不抬地轻轻说道:

    “还好意思说……也不怕丢人。”

    李八里又故意一睖眼:“你这话说的!和自己老婆,有啥么黄子丢人的?”

    王翠兰不理会他的胡话疯话,只是自顾自地轻轻说:“起先吧我是觉着生活不固定,吃不上喝不上的,还光做噩梦,不来就不来吧,有时候也不一就那么准。这几天呢光害口,还恶心,早上喝口凉水都想吐……我就知道,有了,怀上了。”

    “真的呀?!”

    李八里又要蹦,但是又给王翠兰拽住了。

    “咋么就那么准呢?”他贴着王翠兰的耳朵根儿说,“黑灯瞎火的,一枪就打上了,正中十环,靶心!”

    王翠兰给他一个胳膊拐,嗔道:“不要脸,不害臊!”

     “俺老李有儿子了,老李家有后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给老李家立功了。”

    李八里只管念念叨叨,一双大眼在昏黄的灯火中熠熠生辉,闪烁。

    王翠兰说:“你咋么知道是儿子?儿子丫头可不一就。”

    李八里头一昂:“就我这技术!不是男孩还能是女孩?当然,女孩也不错,知道疼人。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你的功劳,我给你记上一大功!”

    王翠兰说:“别光说好听的,今个以后对我好点就管了。”

    “好,一定好!”李八里点头如捣蒜,“以后都听你的,你下命令,你说啥么是啥么……通信员,通信员!”

    他对着山洞那头大呼小叫。

    王翠兰说:“你这个人,喊通信员干啥么?”

    李八里说:“你给俺们老李家立下这么大功劳,我得奖励奖励你。”

    通信员应声跑了过来。“去!”李八里命令着,“把我的黄挎包拿过来!”

    土黄色的帆布挎包不一会儿送了过来,李八里掏啊掏的,先是掏出来一个大个儿的铁皮罐头,美国的水果罐头;又掏出来两本书,一个长长的烟袋杆子。书用红绸子布包裹着,一本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和一本《孙子兵法》,皆为张仁清军长之挚爱。军长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宝贝,现在他连书加罐头都给了王翠兰。李八里对王翠兰说,家里的宝贝就得交给有功之臣来保管,你给我好好带着,将来传给儿子、孙子,一代代往下传,传成传家宝。

    就是那根长长的烟袋杆子使他们沉静下来。睹物思人,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不好受。王翠兰说,不打仗多好,喇叭刘爷儿俩好模好生吹他爷儿俩的喇叭号子,马先生好好教他的书,俺还是俺,你还是你……打仗,啥么都给打毁了啊!

    李八里说不打仗要我们这些人干啥么?光想过太平日子!天下太平,靠的是千千万万的人拿命换来的。美国鬼子眼瞅着打到家门口了,不跟他干上这一仗咋么能行?把他婊孙子牙齿揍掉,揍得他嗷嗷叫唤满地找牙,以后再见着你他就客气了,就不敢咬你了。太平,得用鲜血和生命来保卫啊……不过打仗也有打仗的好处,要是不来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能碰到你啊?碰不到。你当不了俺老李家的儿媳妇,俺也娶不了你王翠兰,更别想让你给俺生个一男半女!

    王翠兰又轻轻捣了李八里一胳膊拐,两个人偷偷地笑开了。

    他们都还记着此生真实的第一次,那是南朝鲜,一个叫作五马峙的地方。这个世界,每天上演着数不清的奇谈妙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但是,有什么能比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更神奇、更不可思议,神奇和不可思议到绝无复制之可能的呢?敌机在扫射,枪林弹雨曳光弹横飞,照明弹将黑漆漆的大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而他们,就那样真实结合在一起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哪怕过上一万年,王翠兰也不会相信。

    愉悦和舒心的欢笑驱散了睹物思人的不快,让他们重新感觉到短暂的祥和与温暖。故人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战斗、继续活下去。李八里叫王翠兰把那根烟袋杆子也带着,下山以后找个机会交到喇叭小刘手上,算是个念想吧。不过现在不给他,等到小刘的伤好利落了再给他,或者,干脆等打败了美帝野心狼回到老家以后再说吧。

    王翠兰说,你咋么不自己给他?小刘在野战医院,也跑不了。

    李八里说自己事情多,敌情又复杂,打来打去的,怕给弄丢了。

    王翠兰说仗还能一直打下去啊?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搁朝鲜打上一辈子的仗吧!

    是啊,他们相信这个仗不会永远打下去,也相信自己不会在这个陌生的朝鲜过上一辈子的岁月。一辈子,确实很长。

    土黄色的帆布挎包和装在挎包里的两本书连同那根烟袋杆子都给王翠兰带回了灵璧老家。喇叭老刘的烟袋杆子后来也交给了他儿子喇叭小刘,王翠兰只将红布包裹的两本书仔细保存下来,一直小心地保存着。

    实际上王翠兰一直都觉得喇叭老刘师傅没有死,也不会死。他咋么能死呢?他就是去出红白的场子去忙红白的事情去了,迟早会回来。在她老家皖北的灵璧,但凡碰上吹吹打打的喇叭班子,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喇叭老刘活灵活现的模样来。

    八个月以后,王翠兰在朝鲜元山一带五老里的休整地生下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龙凤呈祥。大的是个男孩,小的是个丫头。五老里,这是她跟李八里结婚的地方,她还记得洞房花烛,敌机过来捣乱,他们两个差点给“油挑子”打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眼前的一切却像是昨天一样真切。

    王翠兰给两个孩子起了抗美、援朝的大名儿,分别叫作李援朝、李抗美。




王筠,祖籍安徽灵璧,生于安徽宿县(今宿州市),客居山东青岛。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8岁当兵,19岁发表第一个短篇小说,20岁发表第一个中篇小说。迄今有长篇小说5部,长篇纪实报告文学2部,中短篇小说30余篇400余万字。纪实文学《最长的三天》曾获全军抗震救灾优秀文艺作品奖;抗美援朝战争长篇小说《长津湖》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原济南军区大型文学创作特别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湖南出版政府奖特别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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